情劫，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情愛本是人天生就具備的感知和本能，就像人生而就知飢寒暑熱。
道家玄門從不否定和泯滅這種本能，認為男女和合，陰陽互補是天地自然法則，順道而為。
只是‘情愛’在道義中不單指男女感情和肉體交合，更倡導的是精神和靈魂的融合。
也就是明塵所說的“彼此進道，道同心和。”
可，能做到這樣的凡人寥寥無幾。
情為劫者，要麼是貪嗔痴，要麼求不得，要麼怨憎會與愛別離。
在一段感情中沒有得到滋養，反而損耗內心，因為情而變得偏執憤恨，因為情而變得面目可憎……
這就是情劫吧。
牛阿傍側頭笑道：“不錯，小娘娘你能悟出這些已實屬不易。”
這裡太暗，水芸燈一直在我頭頂五十公分的位置飄著，青磚小路本就窄，牛阿傍走的很慢，像一堵慢慢移動的肉牆。
“我和府君大人沒有這樣，我倆連吵架都很少。”我低頭走著，認真思考，篤定道，“你之前對我的規勸我都聽進去了，也一直在努力那麼做……”
他嘿嘿一笑：“這是凡夫俗子的情劫，您和府君大人遠不止這些。”
“那是什麼？”
“世人之情不只包括男女之情，亦有父母親情，手足之情，朋友同僚之情，師徒恩情，子女之情……”牛阿傍突然頓住身形，嘴唇勾起，“小娘娘，您最在乎什麼，痴纏哪份感情？”
我沒來及反應，直接撞在他後背上，鼻子痠疼的飆出眼淚。
我揉著鼻子，抱怨道：“你停下的時候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
“嘿嘿，小娘娘，當初您可是為您母親求壽命才進入小廟的，為了小神子，您義無反顧跳進黑蛇的腹中，收下玄知的丹藥，也是為大寶尋退路……”
“這不是很正常嗎？自己的媽媽，孩子還有兄長，有難能不救嗎！”我瞪他，“世間的親情本就如此，我這也算不上痴纏吧。”
話落，水芸燈的光暈越來越亮，很快形成一塊圓形的幕布。
裡面正是我家小樓的場景——予清予白在嬰兒房照看兩個小傢伙，母親同她們兩個說了句話，便下樓去廚房做飯。
再正常不過的日常畫面。
看了數分鐘，母親切菜的時候，動作突然一滯，然後左手捂住胸口，臉上表情痛苦，緩緩倒在地上。
她想伸手去夠島臺上的手機，可根本站不起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胳膊落在地上！
她前兩天對我講過心慌，我以為只是因為擔心我，現在看來她是心臟出了問題！
我媽明明好好的啊！她怎麼，怎麼……
“媽！”我喉中驀然收緊，心口一陣絞痛，慌不擇路地去翻包裡的手機，想起這是鬼門中，根本沒有訊號。
我心慌的要命，拽著牛阿傍的胳膊，乞求道：“你先去我家好不好，我媽突發心臟病，不及時送醫院，可能就……”
牛阿傍搖搖頭：“娘娘哎，這裡是結界中我現在出不去，即使出去了，時間也不夠了，老夫人是您的生母，又照顧神子有功，去了冥界……”
我急的大吼：“我媽不是添了二十年壽命嗎！你們是在騙我嗎！我媽怎麼會死！”
“娘娘哎，沒有人能阻擋生死輪迴，添的壽命是可以保證她壽終正寢，這種意外死亡……很難控制。”他聳聳肩。
什麼叫很難控制？！
我哭的淚眼婆娑，不想和他再爭辯，扭頭朝來時的方向跑。
我媽怎麼能有事啊！她才享了一年多的清福，正是含飴弄孫的時候，她不能有事！
啊——
我一腳踩偏，一隻腳踩到青磚外面，腳踝像是被捕獵夾夾住，堅硬生疼。
一個面黃肌瘦，顴骨突出，頭上沒有頭髮，手如雞爪，面如樹皮的陰魂抓住了我的腳踝。
見我低頭，她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齒，手上猛地一用力！
我手上握雷，吼道：“滾！”
強光暴現，陰魂狡猾溜走，卻照亮了整個鬼門——整個空間塞滿了密密麻麻的陰魂，他們像山洞裡黑暗的蝙蝠。
見被我發現，面目猙獰，手腳並用地一擁而上。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怕，反而很氣憤。
我只想快點從這裡出去，手上連連霹雷，青煙四起。
我奮不顧身地往前跑，牛阿傍從後面喊道：“小娘娘，府君大人正在等著你，你就這麼回去了嗎？你母親重要，還是解決莊慕白換的天道大順重要？”
當然是……
沒有我，他們應該也會搞定莊慕白吧……
四面八方的陰魂再次同時向我湧來，左右衝撞像是要把我扯碎，我狼狽地跪在地上，摸出包裡的七星劍化鋒。
舉手間，所有的陰魂都化為青煙消弭不見。
沒來得及反應，牛阿傍向我走過來，單手將我拎起，搖頭微嘆：“娘娘哎，你剛才的表現，真是令我失、望。”
我蓬頭垢發，瞪著眼追問：“你什麼意思？剛才的是幻想？你給我看到的是假的？我媽沒事，是嗎！”
他沒有回答，反而娓娓道來：“凡學士行持洞視，多致群魔所惱，遂乃退敗功力……內人親戚間阻，皆魔鬼使然，欲其中道而廢。”
我心虛地看著他，隱隱猜到他剛才為什麼說對我失望了。
“娘娘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冥府的小娘娘？冥界仙后？”
“我沒有忘。”我嘆了口氣，“可我也是一個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慾，也……”
“你是天尊親自點化，你真當自己是普通人？府君大人為什麼讓你投胎在背景簡單的家庭，你還沒有想明白？”牛阿傍打斷我，耐心地引導。
我點點頭：“剛才你說的那句話點醒了我。”
玄門修行不講求絕情，與世俗決斷，而是不被凡俗之事，各種感情絆住了腳和牽扯過深。
典籍中講：內人親戚間阻，皆魔鬼使然，欲其中道而廢。
講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過於牽掛親情、愛情、甚至子女情都會成為修行路上的魔，難以進道。
明塵之所以把我安排在那樣的成長環境，親人甚少，沒有朋友，一開始就不想讓我被世間的情感所羈絆。
這傢伙真是沒有當過凡人，不知道生而為人，最需要的就是感情，所以自打結識了大寶，小婉，韓衍……我倍感珍重。
“娘娘哎，你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你先是冥府的小娘娘，才是老夫人的女兒，小神子們的母親，大寶的兄妹……”牛阿傍雙手抱臂，難得嚴肅，“而你一直搞反了。”
我頹喪地垂下頭，皺眉道：“這就是我的情劫嗎？捨棄世間的感情？”
“非也，並不是要你捨棄，而是你要明白主次，懂得放手。”他頓了頓，咧嘴幸災樂禍，笑道，“這也不能完全怪你，誰要府君大人帶你投胎，凡人七魄七劫，早晚都會陷入世俗紅塵囹圄，要怪只能怪他老人家對你太自信。”
“他老人家的情劫可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