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地面微微顫動,時卷時舒的天際雲海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吹散。

風拂面吹過,腥鹹凜冽,勾起了我額前的碎髮。

漂浮在空中七彩斑斕的水族生物,如臨大敵,四散逃走,躲進礁石珊瑚的縫隙中。

別院坐落在僅次於水晶宮低一級的高度,我向北凝望,原本清明澄澈的朗空被北邊突然出現的灰雲漸漸籠罩,看上去很緩慢,實則近處看的話,恐怕異常洶湧。

地上跪拜的侍女直起腰,面帶驚色:“那是危墟之地的方向。”

我想,解決莊慕白的法陣應該就設在那裡。

人神魔的較量開始了……

思緒萬千中,一團祥瑞之光破開如棉絮的雲層,向別院方向飄來。

我伸出手,瑩潤如玉的水芸燈徐徐懸在我的掌心之上,落下如雪的晶瑩。

微微涼。

“明塵要你來接我的嗎?”我淺笑。

正要掐訣化出蓮臺的時候,身後吱呀的開門聲打斷我的寶誥。

“小暖暖……”小婉從房間走出來,給了我個熊抱,“你注意安全。”

她帶著委屈和戀戀不捨欲哭的鼻音,輕聲道:“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謝謝你。”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後背,把她從懷裡扯出來,認真地看著她:“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不管你的選擇如何我都支援你,但你不能自暴自棄,更不能被那些風言風語所裹挾。”

“小婉你很好,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很珍重你,你也值得被珍重。”我捻去她掛在睫毛上的淚珠, “我要是個男人就沒敖玉什麼事了。”

她破涕為笑,把眼淚擦乾:“那府君大人可要殺了我了。”

“他敢!”我裝了一回硬氣。

小婉長嘆一聲:“小暖暖,我真的很羨慕你,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和府君大人一樣,與敖玉共進退……思他所思,憂他所憂,我也想為他分擔,而不是被他保護在罩子裡。”

“敖玉好像越來越偏執了……我擔心他偏執入魔。”她擔憂道。

我深深皺眉:“這可不是好兆頭……事後我讓明塵開解一下他吧。”

“夫妻進退是你倆要一起做的功課,前提是要一條心,你們先解開眼前的心結吧。”

小婉點點頭:“你去吧,注意安全。”

水芸燈化為蓮臺,我還未坐上去,小婉又叫住我,撲進我懷裡,像個撒嬌的孩子,喃喃:“小暖暖,我怎麼做,你都會支援我吧?”

我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只要不違背戒律,我都支援你。”

“好!”她在我懷裡停頓了兩秒,站起身,對我揮了揮手,眼神澄澈,眼睛笑成月牙,“等你回來。”

“好,等我回來。”

一路向北,錯綜捭闔的水府被甩在身後,黑暗和靜默一點點吞噬我身下的光亮。

像是潛入深海巨淵中。

一個人的黑暗,往往會放大感官。

除了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能感覺到似有若無的煙霧,時而從我身邊飄過,或拂過髮絲,或掀起衣角,撩撥著我的神經。

無聲無響,抓不住,看不清。

這讓我想到第一次乘坐一葉扁舟,漂泊在業海時的畫面。

同樣的孤獨,無助,茫然,可當時更多的是害怕和緊張。

那時還有化成青魚的小磋陪著我。

現在唯有自己一人,除了空落和茫然,我竟出奇地冷靜,以至於還能盤腿而坐,雙手托腮。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吧。

家人,親朋,子女,愛人……大部分我與他們結伴而行,可一些路,始終要自己走。

就像現在。

奔向信仰的路,是孤獨的。

信仰不一定是教派,一個念頭,一個承諾,一句話……皆可以成為信仰。

而我的信仰呢——是一個人。

他在的地方,我便山止川行。

熟悉巍峨的大門猶如撕開夜幕的利爪,終於將我從漂泊中解救出來。

離著越近,門上凸起的青銅神像越清晰,栩栩如生,像是活了一般。

這鬼門得有七八層樓高,向下望去,牛阿傍正慵懶地靠在門邊,見到我,只揮了揮手,水芸燈自然地飄了下去。

我從蓮臺上下來,問道:“鬼門為什麼開在這裡?”

腳下是鬆軟的流沙和許多堅硬的物體,踩在上面很容易絆倒。

牛阿傍半飄著,擎住我的胳膊,帶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鬼門。

水芸燈恢復了正常大小,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間的範圍,低頭間,便看到很多白森森的巨大骨頭散落在流沙間。

我只能辨別出少部分是魚骨,那些零散但出奇大的支架,超出我的知識範圍。

牛阿傍見我只是避諱地躲開,嘿嘿笑道:“小娘娘現在越來越淡定了。”

“這裡是西海的危墟之地,您可以理解為冥府的幽都山,西海所有重犯都會被流放至此。”

“看著也不是很可怕。”

和幽都山漫山遍野吃魂的冥獸和殘破陰魂比,這裡只是黑了點。

牛阿傍神態自若,眉毛一挑:“鬼門裡面才是真正的危墟之地。”

“莊慕白太難纏,為了保險起見,鬼門融合了危墟之地的法門,這樣裡面的陰魂妖魔還有西海的要犯,才不會露出來。”

“剛才的氣波你看到了吧,裡面的動靜差點把融合的法門炸了。”

“現在裡面已經亂成一鍋粥。”

我撇撇嘴:“那你還不去幫忙,我有水芸燈的指引就夠了,你又偷懶,小心明塵抓你去守餓鬼道!”

牛阿傍嗤了我一嘴:“我奉府君大人之命特意來接引你,還說提點你兩句……算了,我還是回去幫忙。”

說完拂袖準備離開。

我忙拉住他,道歉:“我錯了,我錯了!牛爺,我現在就差你的提點!”

“呵呵呵……牛阿傍,你平時就是這麼欺負小娘孃的?”

我倆已經站在鬼門口,涼颼颼的陰風和陣陣悶響從裡面傳來。

抬頭望去,門上威儀赫赫的鬼帝神像正睥睨下視,我稽首行禮。

牛阿傍雙手抱臂,不以為然笑道:“沒辦法,冥界就她一個小娘娘,還道行淺薄,從府君大人那裡受的氣,只能欺負欺負她,心裡平衡些。”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忍!

鬼帝大人悶悶笑道:“小娘娘,您脾氣也忒好了……裡面異常危險,牛阿傍且要護佑小娘娘安全。”

水芸燈在前引路,我邁進了鬼門。

如墨粘稠的漆黑,滴水成冰的陰冷, 如泣如訴的低語,還有腳下一條羊腸小路。

身後的鬼門已關,眼前更是看不到光亮。

這是兩條重合的法門,本應該有兩條路,一條通往冥界,一條通往危墟之地。

我心如沉水,靜靜地跟在牛阿傍身後,生怕走錯路。

“小娘娘,你知道何為情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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