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緝私

榮升南京戶部侍郎的方望海,剛剛去南京戶部拜見了自己的上級,時任南京戶部尚書的方鈍。

在拜見了自己這位頂頭上司之後,場面有些不愉快,不歡而散之後方望海直接返回了滸關。

早就聽說這位方尚書特別偏向鄉黨,方望海沒想到他竟然做到這樣的地步。

一到了南京戶部,南京戶部另外一位侍郎,倉場侍郎陸大有立刻提出,方望海在漕運上設立的鈔關,需要向他的衙門平分鈔關稅金。

真是豈有此理!

你南直隸的漕運搞成什麼樣子?你陸大有心裡沒數嗎?前些日子才被倭寇燒了糧倉,現在還有臉過來和自己搶錢?

而後自己的上司,南京戶部尚書方鈍竟然提出,要讓方望海將鈔關稅交到戶部來,由南京戶部負責分配?

方望海想要問一句,你們嶽州人還要不要臉了?

方望海直接用鈔關稅銀要送到京師,送入皇帝的內庫之中,擋住了伸向自己腰包的兩隻手。

可等到方望海剛剛返回滸關,就聽到了民間再次對鈔關稅有了議論。

內容大概是方望海是皇帝的走狗,和太監一樣是為了皇帝私人搜刮銀子的。

這又將方望海氣的半死,他矜矜業業收稅,一會兒被罵成嚴黨,現在乾脆成了太監黨,方望海的名聲已經墮落到和太監一樣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澤突然趕到了鈔關廳。

“汝霖?”

方望海驚喜的將蘇澤帶入書房,南京戶部侍郎已經正三品的高官了,但是方望海並沒有因為自己升官而輕視蘇澤,反而更離不開蘇澤了。

這樣的人才,日後是方家幾代榮華富貴的保障,方望海還是有清醒認知的。

方望海已經給泉州府的李夫人寫信,讓她準備嫁妝,等到今年倭亂稍稍安穩一些,就立刻返回福建完婚。

方望海一坐下,就開始抱怨說道:

“本以為朝中都說,戶部方尚書是忠良君子,沒想到竟然也是這樣的人物,竟然和那陸大有沆瀣一氣,要奪我鈔關稅的功勞。”

“那陸大有也不看看自己,倭寇火燒常平倉,燒掉了那兩萬旦糧食,竟然還好意思將手伸到我鈔關廳?”

方望海憤憤不平,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在南直隸和浙江推行鈔關稅法,自然避免不了和南京戶部打交道。

而鈔關廳的鈔關都設定在運河上,這又要和負責漕運的倉場侍郎陸大有打交道。

今日這件事,方望海用皇帝的內庫擋了下來,但是和這兩人撕破了臉,日後總少了被穿小鞋。

特別是方鈍做過很多年的戶部尚書,又最喜歡提攜同鄉的鄉黨為官,導致如今南北吏部中都有不少嶽州官員,這些人如果和方鈍一起報復自己,恐怕自己這個南京戶部侍郎也不好做。

一想到這裡,方望海都有些頭疼起來。

方望海發了脾氣,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語氣太沖了,是不是得罪了上司和同僚。

蘇澤對於方望海的軟弱性早就有了認識,大明朝的官員基本上都是這幅樣子。

不過自己這位未來的岳丈大人,倒是還能守著些良心,真心實意的要給大明朝做些事情,在眾多官員當中已經實屬不易了。

方望海也拒絕站隊,無論是清流還是嚴黨的邀請,方望海都委婉的拒絕了。

蘇澤明白方望海是害怕日後被上司同僚穿小鞋。

方望海看了看蘇澤,這才問道:“汝霖怎麼從上海回來了?”

自從上一次離開滸關之後,蘇澤就沒有再返回蘇州,方望海只知道蘇澤在上海抗倭成果顯著。

蘇澤將一份報表拿出來,遞給方望海說道:

“世叔,您看看這份報表。”

方望海開啟報表,蘇澤為了方便他檢視,將統計寫成了文字。

方望海不看這些報表,而是直接看結論,當他看到這半個月鈔關放行的糧食高達萬旦的時候,也倒吸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方望海做過一府的知府,自然知道一萬旦糧食是什麼概念,這又是多麼大的一筆數量。

“世叔,都是去年的新糧。”

方望海的手抖動的更厲害了,若是以前的存糧,還可以是糧商或者大家族囤積的,可是一萬旦新糧,可不是商人有本事收來的了。

原因也很簡單,如今江蘇產量的,就是長江沿岸的蘇中和蘇北地區。

這些地方被倭寇入侵,普通商人根本沒辦法進出。

方望海只想到了一個可能:“這是官倉中的糧食!?他們好大的膽子!”

蘇澤說道:“在來滸關之前,我還走訪了另外幾個鈔關,這些運送糧食的商人都是外省口音,態度倨傲,有一些還是直接用的官船運輸的。”

方望海豎起耳朵,只聽蘇澤繼續說道:“我又問了幾個伶俐的胥吏,他們辨認出,這些糧食商人都是說的岳陽話。”

方望海愣住了,他頓了頓問道:“你是說,如今南京戶部方尚書,參與了這件事?”

方望海雖然對方鈍有意見,但是方鈍一向為官的名聲不錯,他實在想不到在這樣的國難關頭,方鈍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方望海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蘇澤又說道:

“我又讓人順著運河向上查,發現這些糧食大部分都是從句容發出的。”

句容?

句容也屬於應天府,算是南直隸的京畿縣,可是根據方望海所知,在句容是沒有官倉的。

蘇澤繼續說道:“小侄又讓人在句容打聽,在半個月前,漕運總督衙門封了句容的碼頭,聽說招募了漕工在碼頭忙碌了好幾天,卻沒有一件貨物卸在了句容,從這個時候開始就有船陸續南下運糧。”

“而封鎖碼頭的那一天,就是揚州常平倉大火的後一天。”

蘇澤已經分析的很清楚了,這下子輪到方望海震驚了。

能從鈔關稅的過往資料中,分析出這麼一個驚天的陰謀,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才能了,這是廟算於千里之外了。

蘇澤的分析中,並沒有嚴謹的物證,也沒有抓到對方核心的人證,可是偏偏穿起來的邏輯鏈條如此清晰,甚至不需要過多的聯想,就能自動腦補出結論。

句容和揚州的距離,官倉著火和句容碼頭封鎖的時間差,以及到底誰能有這麼大的能量,調動運輸漕運的官船,封鎖朝廷的碼頭。

這個結果呼之欲出了,除了南京戶部之外,沒有誰有這個本事!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這些糧食商人交了鈔關稅,留下了一筆筆憑證。

自己要反擊嗎?

可是要怎麼反擊?

方望海再次抬頭,自己這個女婿也太貼心了!

剛剛在南京戶部受了委屈,女婿就來遞刀子,還是這麼鋒利這麼厲害的刀子!

這件事要是罪證落實,不知道多少人要腦袋搬家,多少人要丟官罷職。

可是方望海又有些退縮了,能夠在倭寇來之前清空常平倉,這需要多大的能量,甚至方望海都不覺得方鈍有這個能力。

漕運的船隻都被工部管著的,方望海想到一個名字,難道方鈍搭上了嚴閣老?

不會吧?方鈍不就是因為被嚴嵩參奏才從京師戶部調任南京戶部的嘛?

方望海只覺得腦袋一團漿糊,這朝廷中的關係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個官員背後都能延伸出龐大的關係網路,這些人相互包庇勾結,又形成了更加密不透風的網路。

這些龐大的網路就構成了所謂的“文官集團”。

“文官集團”就彷彿是克蘇魯神話中的阿撒託斯,祂並沒有意志或者智慧,祂只不過是每一個官員意志的結合體。

貪婪、慾望,每一個當官的都想要世代掌握榮華富貴,就有了科場舞弊,才會提攜自己的子侄學生。

每一個當官的都想要掌控更多的權利,才會和皇權和勳貴武官產生爭鬥,才有了土木堡之變之後日益膨脹的文官權利,也有日後閹黨和東林黨的黨爭。

每一個當官的都想要升官發財,竭盡一切搜刮地方去討好自己的上級,為了各種考成而做出報喜不報憂的行為。

每一個私慾最後都匯聚成了一股洪流,最後變成滔天的慾望濁流。

沒有人能操縱整個集團,現在的嚴嵩不行,徐階也不行,就算是張居正也不行。

這也是王朝興衰的週期規律,當官僚集團這個盲目愚痴之神日益膨脹,最終將要吞噬一切,將整個王朝都葬送。

蘇澤看到了方望海的猶豫,也明白了作為體系一份子的方望海的怯弱。

至於誰能夠對抗這一切?蘇澤可不相信《康熙微服私訪記》的童話故事。

坐在龍椅上的這位道君皇帝,在乎的也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自己能不能得道成仙。

蘇澤收起這些心思,他對方望海說道:

“世叔,這案子不能輕易動。”

方望海連忙點頭。

蘇澤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要將這筆糧食背後站的人揪出來。”

方望海連忙點頭說道:“要怎麼揪?”

蘇澤說道:“世叔,您忘記了嗎?上海抗倭緝私總團,後面還有緝私這兩個字。”

“朝廷設定鈔關,這和田稅丁賦一樣,都是強制要交的,之前光靠著服務,讓一些商人走鈔關交稅,其實還是遠沒有收到足額的稅的。”

方望海點頭,他當然知道如今還有很多商家繞道偷逃鈔關稅,但是方望海也苦於自己人手不足,只能對這些商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澤微笑著說道:“所以現在就要緝私了。”

次日,在最新一期的《警世通言》中刊登了鈔關廳的佈告。

所有通行河道的商船理論上都應該徵收鈔關稅,凡是繞行鈔關偷逃鈔關稅的,一旦被鈔關廳的緝私總團抓到,就要扣船交稅,還需要繳納罰金。

《警世通言》也是半個月一期,已經發行了兩期了,透過蘇澤的《南柯夢》連載,再加上徐時行等人的操持,《警世通言》已經成為整個南直隸最暢銷的報紙。

這份報紙刊印出來,南直隸的商人紛紛痛罵,說方望海是桑弘揚這樣的酷吏,專門來南直隸搜刮民脂民膏。

可是這些商人很快就笑不出來了,蘇澤帶領的緝私總團果斷出擊,在幾個支流河道設下埋伏,扣住了這些繞行逃稅的商船。

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嶽州商人的糧船。

這些商人在船被扣了之後,紛紛丟下船跑到了南京城,他們圍在南京戶部倉場侍郎陸大有的府中,控訴方望海的可持續性竭澤而漁和蘇澤的橫徵暴斂。

陸大有頭疼的看著這些找上門的鄉黨,明明都做了殺頭的買賣,還想著要逃稅?

陸大有並不知道,當一件罪行發生之後,以後的一切都將會脫離他的掌控,走向更加混沌和混亂的結果。

剛剛送走了這些鄉黨,又有一隊嶽州糧商的船被蘇澤扣了,而商船的老闆和夥計,都被蘇澤以抗稅的罪名抓進了鈔關廳。

糟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陸大有,本能的感覺到了危機。

(本章完)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獸世:被蛇蛇嬌養了

靈鵲

四魂之玉開始

誰睡水

司鳳同人:原來你還在這裡

我有一片果園

小小世界我和貓貓

最喜歡五條悟

風蕭幾重寒

紅山的歲寒三友

我,專利流氓,逼水果公司交錢

沉迷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