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在唐娜和胡鵬的提議之下,我代表班級參加全校的校園歌手大賽,沒想到我還得了冠軍,這下子班裡像炸了鍋一樣。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體驗冠軍的美好滋味,就被爸爸媽媽帶著去美國治病……

從來沒坐過飛機的我和弟弟在飛機上別提有多興奮了,除了在機艙裡前前後後的轉悠,就是坐在位置上把好看的電影一部部的看下去,根本合不上眼睛,更是睡不著覺。爸爸媽媽要麼就互相竊竊私語不知商量什麼,要麼就疲憊地閉著眼睛睡覺,在飛機上的十幾個小時裡,他們幾乎不是在說話就是在睡覺,難道他們真的這麼疲憊嗎?有什麼事情是商量來商量去也說不完呢?

美國的風光還沒來得及欣賞和遊覽,我就被父母帶到了醫院裡。

直到我坐在了主治醫師的房間裡,我才發現自已的病真的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為我使用的那種治療方法,我在第一次治療結束時才知道,叫“催眠治療法”。我安靜地躺在一張小床上。主治醫師播放著某種音樂,屋子裡還燻著一種奇異的香,這種香異常的香,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他讓我手裡拿著一份非常精美的飾品,我看到的是一隻美麗的白天鵝,類似水晶做的。它立在我的手上,醫師讓我緊緊地盯著它。

白天鵝身上閃爍著一點光亮。數分鐘後,醫師把白天鵝放在了他的手掌心上,繼續讓我盯著看。我已經感覺到有些累,醫師對我說:“一股舒服的暖流流遍你全身,你的眼睛開始疲倦了……你已睜不開眼了,閉上眼睛……你……全身都很放鬆,手臂平放,腿伸直,眼皮發沉,頭腦也開始模糊了……你覺得非常舒適吧,全身都很疲憊,你越來越睏倦了,你要睡了……睡吧……”

我的確覺得兩眼皮變得沉重。

在我漸漸感到疲乏之際,我聽到遙遠的天邊有一個聲音向我慢慢飄來,“那個七彩絢爛的暑期裡,有很多身影,有很多人影,你究竟看到了什麼……”這些話語那般縹緲,彷彿和我的身體不在同一個世界,它好像來自天堂,我不知道它在說什麼,只覺得很多個畫面開始交叉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先是看到那盒七彩的水彩筆,然後是白色的紙,接著紙上開始有了漂亮的圖畫,還看到哥哥的身影在身邊踱走……慢慢地,畫面轉向院子當中的水井,水井裡恬淡的井水在微風的吹拂下,淡然地飄蕩著漣漪……然後,我聽到了“咕咕”的水聲,看到了金魚兒在周圍遊動,還看到了吐出的泡泡,在不斷上升,上升,升到了頭頂上……然後。就是一個巨大的水桶從頭頂落了下來,我聽見到處都是“嘩嘩嘩嘩”不停歇的水聲和大聲叫喊的聲音……接著就是急促的呼吸聲,世界在顛簸中的身影,落日、遠山、池塘。都在不斷地上下顛簸,有水在滴落,在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地滴落……我才看清楚,滴落的水滴原來是輸液管子裡的藥水。它的滴落伴隨著紅色火焰般的熱浪在我耳邊升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響起,“別怕,哥哥在……”這句話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彷彿重複了一千年……我都不曾醒來一般……

接下來我看到的又是世界的顛簸,但這一次的顛簸是那麼的劇烈,彷彿奔跑中的駿馬,在無邊的草原上,肆無忌憚地四處撒野。我看到的不再是在哥哥背上的景象,而是以一個全面的、全景的視角,看到的是整個村莊的模樣,我還看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所有的景象都是在跳動的,跳動的……我還看到了橫衝直撞的車子……當車子,一輛漆黑的車子出現的時候……

躺在小床上的我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好像被電擊了一般抖動,而且幅度越來越大。我雖然閉著眼睛,臉上卻閃現出恐懼和受到打擊的表情。我在抖動中變得面色蒼白,繼續抖動時,醫生和爸爸媽媽看到鼻血從我的鼻孔中流出。媽媽已經剋制不住自已的驚恐,她衝醫生叫道:“快停下來吧,快停下來吧!”當然,這些都是媽媽後來告訴我的。當一切真相大白時,媽媽把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都給我重新講述了一番。

“每當接近真相的時候,都是最痛苦的時刻,她的表現更加極端。你們不要害怕,鼻血不會一直流的,一定會停下來,當真正看到了的時候,鼻血就會停止流動……別怕,別怕……”我聽到醫生說這些話時好像不是衝著我說的,而是對我媽媽和爸爸說的。這時候,媽媽的臉上已經到處是眼淚。我環顧了一下自已,才看到鼻血仍舊在臉上蹣跚爬行……

第二次治療的時候,和前一次一樣,重複出現了那些場景。我已經漸漸熟悉了這些場景,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樣,我在夢中已不再害怕。

只是,當那輛漆黑的車子又出現在我的意識中時,躺在小床上被催眠的我又是無法控制地全身篩糠一樣地抖動,劇烈地大幅度地抖動,讓身邊的爸爸媽媽心疼得再次流下淚來。而我不爭氣的鼻血又一次順著人中,漸漸流向嘴唇……這是一段怎樣的記憶?讓回憶時的我經歷這般痛苦的折磨。

我看到了那輛大車子迎面衝我駛來,速度極快,快到像是迅雷不及掩耳,只感覺到一個漆黑的物體向我撲來,它大得出奇的個頭一下子就把我眼中所有的亮光,包括遠處太陽刺眼的光芒全部擋住了,我的世界在顛倒,我在顛倒了很多次的世界中翻滾著,上下翻滾著,所有的景色都跟著在翻滾,一切,亂成了一團……

前面全部喪失的記憶隨著流出的鼻血,一樣一樣地從我的腦海裡流了出來,那彷彿鮮血一樣的記憶,帶著我全身篩糠一般的抖動,從我的大腦裡一一地流淌出來,帶著鮮紅色的往昔一樣一樣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知道自已摔在了村口十字路口的莊稼地裡,我放眼去看那個十字路口發生的事情。我擦去額角流下來的血,我的視線模糊了……

流著鼻血的我,在夢中,終於看到了那一幕——

漆黑的車子旁邊,躺著一具年輕的身體,他的白衣藍褲,他的蓬鬆黑亮的頭髮,他的文質彬彬的面龐,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惜,他卻永遠地躺在了那裡。

額角掛著紅色血滴的那個暑假裡的林彤——我,在被推出去連翻帶滾地摔出去好遠之後,回頭看到的這一幕,連同剛才翻滾的感受,彷彿巨石一般轟然作響地砸向了我的頭腦。我在這樣場景的刺激下,陡然地昏死了過去——我選擇了昏死過去。幾天後再醒來,醒來之後連同看到的一切,都遮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我不願意看到的世界。我的記憶從那一刻之後消逝了,所有人再提起那一刻發生的事情,我便一無所知了,它像一個沾滿血色的巨大的黑色篇章,被我毫不留情地完全翻了過去,不在我幼嫩的小小腦海裡留下任何痕跡,因為任何痕跡都足以使我幼嫩的腦海成為瘋狂的陣地……

一切失去都不像失去,除了一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還有一點改變的,就是——我,林彤,從此變成了一個只善於吃飯,而不善於說話,更不善於回憶和記憶的“天蓬元帥”。

每個人對我提起那個下午,我都茫然無知,這樣無知的茫然讓人憐惜。眾人再也不用提起那個下午了,一切讓風兒將它吹散吧。只是,我這樣一個精瘦的、害羞敏感的小姑娘,從此改變了身姿,這在醫學上應該叫心理性肥胖症。

經歷了全身篩糠似的抖動、鼻血橫流這樣恐怖的催眠治療一個多月後,我終於在記憶的隧道里看到了那樣隱秘的一幕。當我從催眠的小睡中醒來以後,我呆呆地望著給我治療的醫師。

“都想起來了?”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到底哪個是真的?”我面對回憶,完全不能肯定到底看到的哪個是真實,哪個是夢境。

“你剛才回憶起來的那些都是真實的,是你這麼多年選擇忘卻的,它其實一直都存在,只是你不敢接受它……”醫師說得非常篤定。

“把門開啟。”他對我說。我站起身來把門開啟,門外面站著我父母和段忻然阿姨。

“段阿姨,”我彷彿如夢初醒般喃喃地對她說,“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哥哥早已在那個我多年來一直懷念的鄉村暑假離開了人世,在那個多事之秋的鄉村路口,為了拉住我,讓我躲開迎面開來的大車……我,剛才已經看到了這一幕,終於面對了這一幕……可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這麼多年,一直和我通訊的,難道不是我哥哥嗎?”

“我……”段阿姨剛說了一個字,眼淚就爬滿了臉頰。

“阿姨,每次信都是寄給你,你轉給哥哥的,你都沒有轉給哥哥,那都留在了你這兒,對嗎?”我的眼淚也簌簌地流了下來。爸爸媽媽把手帕遞給我一塊,遞給了段阿姨一塊。

“那麼多詩歌,阿姨,是你嗎?是你寫出來的詩歌嗎?你就像哥哥一樣懂我的內心。我們幾乎都在用詩歌交流,交流了幾十封信……那些幾乎成了我的財富……你為什麼要和我對話?為什麼要假扮成哥哥和我對話?難道你也對詩歌感興趣嗎?”我喃喃地描述著。

“是的,林彤,你知道你的哥哥,林嵐,他是我的誰嗎?”段阿姨終於讓斷了線的淚滴停了下來,她幾乎哽咽地在說。

我無助地搖了搖頭。

“林彤,林嵐是我的兒子……”段阿姨一字一句地說,然後看了看我的父母。我更加茫然地看著他們。“你的兒子?不!他是我的哥哥!”我望著父母,“他是我爸媽的兒子!”段阿姨和我的父母他們互相對望著,媽媽緊緊地抓住了段阿姨的手。媽媽也哭了。

“女兒,我和你段阿姨是大學時期的好朋友。林嵐哥哥是段阿姨的兒子,林嵐後來成了你和弟弟林黎的哥哥,是她把林嵐託付給我和你爸爸的。林嵐是這樣一個溫和、博愛的男孩子,他不僅是個天才,還愛你和弟弟。可是……”媽媽說不下去了,“可是,我們沒有把他照顧好,都是我和你爸爸的錯。雖然我們很注意培養他,但還是不夠小心,還是太過於忙自已的事情,而林嵐又是這樣一個會照顧別人的人,他對妹妹和弟弟的負責任心比我們都強……”

爸爸看到媽媽無比難過,就接過話來說:“你哥哥得知你一個人暑假在鄉下叔叔那裡生活,非常認生,和周圍的環境那麼的格格不入,哭鬧了很多天,就對我和你媽媽說,要到鄉下和你一起生活,去照顧你。我們就答應了。”爸爸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心中的天才哥哥林嵐,竟然不是我的親哥哥,我是多麼崇拜他,愛他,愛著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愛著他朗誦的每一句詩歌。

“那個暑假他就是為了照顧你而來,他也確實盡到了照顧你的責任。他從井裡把你救了上來,帶你上醫院,陪你輸液,讓你驚恐的心靈得到安撫。他最終又一次救了你,把你從大車面前推開,推到了莊稼地裡去,他自已卻……”爸爸說,“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一直都是這樣想著別人,溫和地、溫暖地想著別人。”

“嗯……”我一直在流淚。

“你脆弱到失去了那段可怕的記憶,你無法回憶起發生過的一切,你的大腦自動抹掉了無法接受的那一段記憶。當我們全家發現你的病情時,就帶你去國內各大醫院看過很多次,都說一時無法恢復。而且,你認定哥哥還在你身邊,你要他,希望他在、他出現,希望他仍舊在你生活裡。我們,大家,所有人,對此無能為力,只能說,他在國外上學——你,便要寫信,要和心愛的哥哥悉心交流,他彷彿深深地長在了你的生命裡面,無法抹去,無法割捨。”

“於是,你們就讓段阿姨來代替哥哥給我寫信?”我質疑。

“是的,”段阿姨回答我,“當我看到你這麼愛你的哥哥,你突然間得了這樣的病,全家都不得不隱瞞事實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了。我把兒子書房的書收走了好多,我把它們帶回家裡慢慢的讀。我把我的地址留給你,讓你給你的哥哥寫信,當我在美國收到第一封你寫的信的時候,我就知道該如何和你對話。雖然很多次我都想慢慢地、朦朧地告訴你,或者提醒你,讓你能委婉地接受一下現實,當然,我始終也沒有說。我知道,我在美國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找到醫師,來幫助治療你的病。”段阿姨一口氣說了好多。

這時,弟弟進來了,我盯著林黎的眼睛,說:“弟弟,你竟然也是知情者?”

弟弟很詭秘地瞪我一眼:“傻林彤!當然是!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是矇在鼓裡的。”林黎還是老樣子,他從來不喊我姐姐,他調侃我就像調侃一個小姑娘一樣。

“誰讓你突然有一天就變成只會猛吃,彷彿一口氣能吃下去幾十頭豬,卻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的樣子呢?你知道你那個樣子有多嚇人嗎?爸爸媽媽在我面前急得掉眼淚。我都恨不得把你的嘴封上。”林黎一口氣說了好多。看來這麼多年,大家在我面前保守這個秘密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很舒服的事情。連弟弟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男孩居然也幫著大家一起,暗自照顧著我這樣一個“豬妖顯形”一般的可怕姐姐。

“那你不是還總是讓我給你幹活,然後把你的好吃的都讓給我吃嗎?”我好像撒嬌一般地對林黎說,“那我不是越長越胖嗎?”我幾乎要破涕為笑了。

“天哪,我只不過就讓你幹了點小事,還不是想讓你多運動一下,消耗消耗你的能量,把你大腿的肉減少一點?”林黎撇著嘴滿臉的壞笑,“我手裡的好吃的不給你,能行嗎?天啊!不給你的話,你會把我也一口吃掉的!你不知道你每天的胃口有多好,我的媽呀!”

弟弟的話給大家帶來了久違的笑聲。大家都前所未有地笑得開懷。段阿姨的笑中還帶著淚花,我看到了她眼中閃爍著淚滴。

我的眼淚又控制不住,嘩嘩嘩嘩地流了下來……是的,媽媽,我一直覺得自已很差很差,很醜很醜,從一個精瘦的小姑娘變成了“天蓬元帥” 我一直不知道自已有病,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眼淚一排排地滑落我的臉頰。

哥哥,八年過去了,我任性,我在人世間執著了這麼久,相信你一直和我同在,我愛上了詩歌,愛上了給你寫信,愛上了背誦你讀給我、告訴我的每一首詩,我也愛上了讀給你聽、背給你聽、寫給你看的我熱愛的每一首詩歌。

哥哥,我任性,從第一口大吃大喝開始,我就開始和肥胖做鬥爭,一直相信自已是豬妖顯形、天蓬元帥下凡。我在天才的哥哥和鬼才的弟弟面前,覺得自已最笨拙、最無藥可救的一個。我心裡多麼愛你們兩個,多麼崇拜你們兩個。

哥哥,我任性,我不肯記住的畫畫,八年來都不曾回到我幼小的腦海裡來。我無法接受和承認的事情,八年來都一律地選擇失憶,那一幕對我來說像一個黑洞一樣張開著,我矇住雙眼,不去看,不去想。

哥哥,我任性,現在八年過去了,我長大了,我重新看見了,我看見你為我的付出,我看見了你的偉大,我看見了我其實為你做的還遠遠不夠。我看見那一幕了,哥哥,我能夠忍受傷痛了。我更加不後悔我想你整整想了八年。

哥哥,我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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