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達達的馬蹄聲已愈來愈近,楊煙才丟了掃把爬到庵後的小土坡上檢視。

數百人高馬大,鬚髮濃密的胡人士兵正擎著火把聚在山下,此刻紛紛棄馬,烏壓壓地順著臺階往山上來。

而為首的,竟是端午那天調戲楊煙後來又跑了的小廝木頭——他低頭哈腰地引著胡人將領往前走,手裡還指點著什麼。

楊煙連忙也往師太佛堂趕,卻見院子裡尼姑們已經執劍擺好了陣法,另幾人正引著流民從後門下山。

月白師太見到楊煙卻立刻將她拖著拉到天王殿。

帶她來到彌勒佛身前,師太推開貢品和鋪著的紅綢在佛身下拉開一塊板,裡面是黑漆漆的一小方空間,按著楊煙往裡藏。

“無論外邊發生什麼,只管躲好不要出聲,等明天早上再出來。”師太正色交代,“明早就順著南面山坡離開定州,不要暴露身份,絕不要再回頭。”

“師父,他們是來找我的嗎?”因為看見了木頭,楊煙急著問,“為什麼來找我?那些是胡人嗎?發生什麼了?”

月白師太卻顯然不想跟她多說什麼,只道:“孩子,諸行無常,即使沒有你,我們也必不能置身事外。”

“那讓我和你們一起吧,師父。”楊煙急的眼淚落了下來,她不想成為唯一被藏起來的膽小鬼,“我什麼都不怕。”

“我答應過你娘,護你活著,她和你父親沒有辜負全城百姓,我也定不負她。”師太說著,用功力將楊煙按了進去,“聽話,不要出來,等天亮再走。”

頭上板子蓋上的一瞬,楊煙只聽師太輕輕安慰她:“別怕,別難過,向前走,也別回頭。”

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父母怎麼了?楊煙想問,但周遭除了黑暗,就是寂靜,可她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但她得聽話,不去添亂。

她靠著冰涼的石壁,聽著外面的聲響,先是聽到一陣打鬥,然後是來佛殿的紊亂腳步,什麼東西被打碎了轟然倒塌,楊煙窩在一方小小的空間,頭頂響起巨大的震顫,然後世界徹底黑暗了——她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楊煙覺得身側石壁溫熱,滿嘴都是苦澀的土屑,眼前仍是黑暗,但眼睛外蒙著撥不盡的塵泥,耳朵似還在轟鳴。

屏息聽了不知多久,外面似乎一片死寂。

她才嘗試著推一推頭頂的蓋板,推不動。

她慌了,再次去推,還是推不動,好像上面壓著什麼。

眼淚要流了出來,但楊煙生生憋了回去。她想念有阿艮陪在身邊的日子,多希望有雙有力的手撥開壓積在頭頂的重物,將她拯救出來。

但什麼都沒有。

她想起師太說,別怕。於是繼續摸索著用頭頂著蓋板用力向上猛一推,聽到什麼在嘰裡咕嚕地滾落。

不是大的物體!楊煙看到了希望,歇了一陣又積蓄力量上推,與其說推,不如說用頭去撞,又有東西簌簌下落。

如此幾次,楊煙感覺頭上似乎在流血,熱乎乎的血水流過了眼睛,流到了嘴裡,是鮮鹹的,混著石屑塵土,嚥到乾涸的喉裡,喉頭幾乎都被鎖緊。

她不敢懈怠,終於在一次次猛撞後,看到蓋板掀起了一絲縫隙,外面卻並沒有透進光亮。

楊煙又休整了一會兒,一鼓作氣又撞又推,終於將蓋板上的東西都弄走,掀開了板子。

簌簌的灰屑揚起又落下,落到楊菸頭臉上,是焚燒後的灰燼。

也不知已過了幾天,外面是靜悄悄的黑暗,空氣裡瀰漫著血腥味和木頭灼燒的焦味,是個沒有月光的晚上。

楊煙緩緩爬出,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大殿已燒得只剩框架,佛像也被推倒,地上石頭碎塊散落一地,貢品皆被燒盡,徒留地面片片濃黑。

顯然胡人在離開掩月庵前還放了一把火。

卻不知是不是佛祖保佑,倒下的彌勒佛不僅避開了她所在空間的蓋板,還護在蓋板旁側,反而擋住了洶湧的大火,只有零星崩濺的碎塊砸到板上,才讓她能推開逃生。

她先跪下來雙手合十給碎掉的佛身施了頂禮,才踏著滿地狼籍出了四面已空的佛殿。

庵內皆是斷井殘垣,殿堂盡被焚燬,一片死寂。

楊煙哆嗦著往外走,沒走幾步就看到地面橫七豎八地躺著些黑黢黢的人影。

“啊!”楊煙叫出了聲,隨即捂住了嘴。

地上屍體皆被焚燬,但還是能看出是女子,在寒冷的地上僵硬地擺著各種姿勢。

血,到處都是縱橫交錯已經乾涸冰凍的血跡。

大火只融化了血上的冰,血水已經滲入石板縫隙,重又冰凍起來。

有的尼姑身上還插著胡人的彎刀,但顯然她們都沒有屈服,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楊煙捂著嘴,不讓自已哭出聲來,她一路走一路尋找,終於在庵門口看到了月白師太。

師太倒在院門後的牆角,沒有被燒到,安詳地躺在地上,眼睛還是睜著的。楊煙在昏暗中望到了她滿身的刀箭。

楊煙顫巍巍探手過去,師太的身體已經在寒冬中僵硬,忍著淚水,卻如何都無法讓她閉上眼睛。

楊煙久久跪在那裡,北風如刀一般割著她受傷的單薄的身體,頭上的血口早已凍幹,心裡的熱血卻汩汩流淌。

頭頂傳來枯枝搖晃的簌簌聲響,周遭暗黑萬籟俱寂,只能聽到少女低低地抽噎。

修佛之人都將生死看淡,她卻仍為她們的死自責和痛苦。

楊煙在不知時辰的黑暗中一具具搬運著屍體,將庵內除她以外,不多不少的五十人輕輕放在一起。

趁著夜色,她為她們誦了最後一遍《往生經》,送她們去往超脫俗世的佛道淨土。

她無力掩埋,只能又狠著心自已也放了一把火。

熊熊的火光似燃起了長明燈。

而在火光照亮的院落一角,楊煙見到了那個告密者——小廝木頭,他被劍橫穿心臟而死,被燒黑的手還緊緊護著胸口。

楊煙忍著噁心探進他的衣服,拿出一張疊起的未被燎到的黃紙和一錠十兩的銀元寶。

展開是通緝她的一則告示,說她是餘孽,抓住賞銀百兩。

楊煙既震驚又迷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擺在眼前的,是整個偃月庵因自已而慘遭屠戮。

楊煙咬著拳頭哭泣,將手咬得鮮血淋漓,她為什麼就懦弱到不能站出來,用自已去換五十個人的活。

耳邊又想起師太最後的交代:“別怕,別難過,向前走,也別回頭。”

楊煙望著那些人影慢慢被火光吞噬,知道自已此生還不上這些債了。

她將永遠揹負著她們天大的恩義,替她們繼續努力活下去。

火光一直燒到天亮才熄,楊煙撿了些骨灰在庵外的一株菩提樹下掩埋掉,又隨身背了些未燒完的棉衣和吃食,然後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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