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雪罕見的下了足足五日才停,宜珵他們的烤肉會便是在這樣的大雪紛飛中開始的,無憂無慮的小郎君小娘子們在謝家後園裡放肆的笑鬧,玩累了便盡情享用僕役們準備好的炙肉和暖茶,很是熱鬧,連宜珩都來坐了一會兒,直到長隨六徵前來尋他,才匆匆離去。

是出什麼事了嗎?宜璋想起兄長離去時面色凝重的樣子,心中暗忖道。

果然接下來幾日晚膳時她都沒再見到父兄的身影,經過前院時屬官們也是來去匆匆,連祖父都頻頻打發人前來問話,一種名為“緊張”的氣氛在府內蔓延。

冬日裡天黑得早,宜璋從櫟山堂出來兩個枝就已經提著燈籠在門口等候了,見到小主人都喜笑顏開的湊上來,一手提燈,一手攙著她往內院走。

“二郎,奴婢把手套做好了,一會子您試試吧,可暖和了!”纏枝嘻嘻笑道。

“你就是偷懶選了個龜背梅花萬字紋,哪個小郎君用這樣的啊!”綠枝沒好氣道,“二郎,奴婢繡了個雙鶴紋的,瑛娘子都說好看呢!”

“用著暖和不就行了……”

宜璋心中有事,對侍女們的爭論沒怎麼聽進去,只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

走到二門前,宜璋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前院,略一思索,轉頭對二枝道:“你們先回去稟報阿孃,就說我想去看看阿爺,很快便回。”說完便走了。

“二郎,二郎!”綠枝急的直跺腳,一連聲的對纏枝道,“我去稟報夫人,你快跟上去。”

宜璋徑直來到謝郴的外院書房外,房門虛掩著,屋內人影幢幢,議論紛紛。

她伸長脖子往屋內探了探,除了阿兄以外,郡守府的屬官都到齊了,別駕張箴,長史王直,司馬林匡正及六曹參軍等。

謝郴端坐主位,尋常面上自帶三分笑意的他,此刻眉間卻擰成一道川字紋,手中拿著一封急信沉吟不語。

“月前我聽到訊息,北境立冬前就開始下雪了,一些極北的郡縣甚至更早,百姓凍傷凍斃者無數,朝廷卻道大雪封路,賑災糧恐無法及時運到,叫各州郡先自行籌措錢糧,雪災過後戶部再給補上。”宜珩立於主位一側,俊秀的臉上滿是陰霾。

“呵呵,小國舅玩的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使君,我等須早做防範哪,戍民營這半個月裡接收的流民數量都已超過從前一個月了,我瞧著這架勢,這一波南下的流民恐有百萬之數。”

所謂戍民營,就是在邗郡最北邊的崚縣劃出一片地,專門收納北地流民,所有人以家庭為單位打散安置,每人每日定量領取口糧,青壯男子都被編入巡邏隊巡視邊界,如遇賊匪或流民軍則可及時向後方邊軍示警,其餘老弱婦孺等全部下地耕作,所耕之地與所收之糧均歸戍民所公中所有。

戍民們被集中安置,互相監督,互相扶持,既可避免大規模流民衝擊郡內百姓正常生產生活,也可令其自耕自作養活自身,經歷半年至一年的緩衝期之後,樸實本分的流民便會被髮放路引和少量口糧,令其進入郡中自尋活路,一些宵小之輩自然會被驅逐出境。

邗郡富庶雖說天下聞名,但此地缺陷也是很明顯的,郡內耕地少,山地多,所謂“七山一水兩分田”,說的便是邗郡地貌。當初也有不少人反對接收流民,理由是郡中耕地本就不足,是老郡守自丹拿國引進了一年兩熟的閃城稻,百姓的糧食問題才勉強得以緩解,如今天下這局勢,流民又不是隻今年有,明年沒有,他們又哪裡還有餘糧養活這麼多張嘴。

可全然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否則謝氏便成了坐視生靈塗炭的為富不仁者,最後多方協商下才硬擠出了崚縣北邊的一片山地用以接收流民。

此舉固然是惠及了不少流離失所的貧苦百姓,可崚縣守軍卻承受了巨大的防禦壓力。

果然一聽此次受雪災影響南下逃生的流民恐有百萬之數,掌管郡中兵馬的王長史便開始瞪眼:“百萬之數?這可不成啊,使君,現在戍民營那些人屬下都只敢叫他們吃個半飽,沒力氣作亂,就這樣咱都還小心防著他們呢,若再來幾十萬人衝關,崚縣那三萬守軍可是不夠看的啊!”

“是啊,使君,不若暫時封關吧!”

“這些年我邗郡救濟的流民沒有百萬也有七八十了,也算仁至義盡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相勸,宜珩也望向父親。

謝郴右手握拳抵在唇邊,一番深思熟慮後對眾屬官道:“諸君不必太過憂慮,雪災不同其他,也未必就有百萬之數。”

眾人細想之後恍然,確實,若是其他水災旱災兵災,流民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吃些草根樹皮對付對付也能撐上一段時日,可嚴寒卻不會給人喘息之機,許多老弱者甚至撐不到渡江,便倒在了路途上。

“況且,”謝郴又接著道,“此次雪災數十年未遇,郡中也未必太平。我已致函丹拿國王,他們國中才收完一季稻穀,想來還有盈餘,或可暫解我等困厄,應誡,”

別駕張箴起身道:“在。”

“傳書戍民所,年前暫緩發放路引,等過完年再說。”

“是。”

“公義,你……”

見父親還有的忙,宜璋悄悄的退了出來。

纏枝提著燈籠跟在一旁,見小主人沉默著往後宅方向走去,便悄悄問道:“二郎,咱們是回去了麼?”

“纏枝,你見過戍民麼?”宜璋卻答非所問。

“見過呀!人市上很多的,男女老少都有,都是自賣自身的。”纏枝回想道。

“人市?”宜璋皺眉,“他們非得為奴為婢才能活下去麼?”

“不然能怎麼辦呢?他們沒有銀錢,也沒有地種,”纏枝撇了撇嘴,不以為意道,“除非自已有手藝,還能找些活計,掙點工錢。”

“那你呢?你和綠枝,你們覺得當奴婢好麼?”宜璋突然問道。

纏枝聞言愣了一下,似是理所應當的,“那當然啦!若是在家,奴婢天不亮就要起來洗衣做飯,哪能像現在似的,在屋裡做做針線,收拾收拾屋子就成,二郎您還肯教奴婢們認兩個字,在外頭地主家的小娘子也不一定能有奴婢這樣的日子呢!”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宜璋仔細打量她的神情,瞧著也不像是故意討好她的,便點點頭,不再說話。

纏枝見她這樣卻忽然心中有些打鼓,偷偷覷了她兩眼,忐忑道:“莫不是……二郎你嫌棄奴婢太懶了?”

宜璋奇怪的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小丫頭卻慌了,因光線昏暗她也沒看清小主人的臉色,便將那一眼當成了“你知道就好”,倉皇道:“奴……奴婢沒有偷懶,二郎,您每日上學去了以後,奴婢和綠枝姐姐都天天跟趙娘子學手藝呢,手套我們只用了兩日就做好啦,以後我們還要給您做襪子,做裡衣,還有荷包什麼的,二郎……”

“好啦好啦,沒嫌棄你,你怎麼這樣囉嗦!”

……

主僕二人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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