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合出繼丹犀謝氏嫡支之前,乃是相原謝氏嫡幼子,在他尚處總角之齡時長嫂王氏便已嫁入謝家。

在謝文合的印象中,這位如今已是隔房的長嫂為人正派,性格剛毅,且頗有決斷,比之他的兒婦梁氏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過去的幾十年中,她先後經歷了喪夫喪子,老太太依然頑強的支撐著家族,是相原謝氏主心骨一般的人物,又是花甲之齡,輕易不會遠行的,如今卻帶著小四房孤兒寡母三人前來丹犀,必有要事。

午時一刻,梁夫人在內宅的垂花門前接到了王老太太一行人。

“大伯母您難得出趟遠門,怎的也沒多叫幾個小子護送,可巧郎君又臨時有事去了崚縣,早知如此我該提前使人去接您才是。”梁夫人與謝四太太餘氏親暱的挽著王老太太的胳膊,引著她往園子裡去,在場的也沒有外人,她的稱呼十分隨意,卻更顯親近。

“老身年輕時也曾跟著商隊四處奔波,來丹犀城這麼點子路算什麼遠門,抬抬腳就到了,再說了,不是還有宜珩嘛!方才在碼頭上我一瞧他,嗬,那精氣神,跟他祖父年少時簡直一模一樣!”老太太兩鬢已然斑白,歲月在她臉上鐫刻出一道道印記,雖年事已高,講話卻中氣十足。

“哎喲老太太簡直說到妾心坎兒裡去了,府上二郎與妾那不成器的五小子是常在一處玩的,大公子卻是頭一次見,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妾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說話的是四太太餘氏,她身著一襲空青色卷草暗紋縐紗褙子,頭綰蓮花紋羊脂玉梳,一對珍珠纏絲雙扣鐲在皙白的腕間時隱時現,鳳眼含笑,言談間頗有親近之意。

梁夫人眉飛眼笑,嘴上謙虛了幾句,眼角餘光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餘氏,這位謝四太太上一次見她還是在五年前謝樵的葬禮上,彼時的餘氏萬念俱灰,彷彿馬上就要追隨丈夫而去了一般,如今的她身上絲毫沒有尋常孀婦的頹喪之氣,想來是為母則強罷。

跟在長輩們身後的宜珵聽母親提到自已,茫然的抬頭望了一眼,又低頭繼續與宜璋嘰嘰咕咕,這個少年比宜璋年長四歲,身量卻比她高了一個頭還多,與她說話總要低著頭,少年人卻耐心得很,一邊走一邊還跟她比劃著什麼。

兩人說得正起勁,旁人都有些插不上嘴。宜珩跟在他們身後,信步而行,在他身側是一名六七歲的小娘子,正是宜珵的親妹謝六娘子,閨名一個瑛字。

謝瑛娘第一次來寂思園,偏偏她的兄長還只顧著自已聊天,把她這個親妹子拋諸腦後,

小姑娘暗自憤憤,卻又按捺不住好奇,四處張望,貼心的謝大公子見狀放緩了步子,時不時指給她看這是什麼湖,那是什麼景,也算賓主盡歡。

一盞茶的功夫,王老太太一行人來到了一處名為存養堂的廳堂,此乃內宅的一處會客之所,堂中謝文合已然恭候多時。

叔嫂兩人多年未見,憶及往昔,二人皆有些動容。

“融川你這氣色瞧著著實不錯,我與你家翁別看只相差十來歲,如今瞧著倒像兩輩人似的。”老太太笑道。融川是謝文合的字,後面這話是對梁夫人說的,後者則掩口輕笑,這話她卻是不好接的。

“我是無事一身輕,長嫂也早該頤養天年了,檀之他們足可獨當一面。”謝文合殷殷勸慰道,檀之是王老太太長子謝枬的字。

“你說的是,生意上的事我是不大管了,”老太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接著道:“可是這一家子兒孫卻是不得不管的,融川,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此次來府上叨擾是為著宜珵的學業。”

眾人恍然,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老太太身後的宜珵,少年面色一緊,有些尷尬的朝身旁的宜璋笑笑,而宜璋仍不明所以。

“這小子前些日子與同窗打架,惹怒了先生,他母親又是個慈母心腸不忍責備,他叔伯每日裡在外忙碌也顧不上他,我想著,索性將他送來天行書院,讓他也瞧瞧,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已就是相原的土皇帝了。”老太太對著宜珵數落道。

轉學這事兒不難,原本天行書院便是謝氏族學,不論主支旁支子弟皆可入學,宜珵去上學甚至連入學考試都不必,只是他的住處有些犯難。

謝家在丹犀城倒也有一處宅子,由著這孩子一人獨居那必然不成,餘氏又是年輕孀居之身,也不合適留下照看,這才想到了郡守府。

憑兩家的關係,若是尋常人家,直接將熊孩子打包送來即可,可他們二謝之間關係微妙,稍有不慎便會被人拿住把柄,是以老太太才不惜如此勞師動眾,也要親自登門拜訪,大大方方的表明託付之意。

謝府眾人自是不會拒絕,宜璋更是喜不自勝,同宗的兄弟姊妹中除了宜珩,就屬宜珵與她最親近,如今宜珩不僅要忙於學業,父親也漸漸將手中一些事務交予他,每日裡忙得前腳跟打後腦勺,少有空閒在後宅逗留,無聊時她暗自琢磨乾脆求一求父親送她去上學算了。

只是她才剛滿六歲,梁夫人本是想等明年再放她出去,如今不用想了,指定攔不住,好在兩個孩子結伴上學也能讓人放心些。

梁夫人以一種“這下如你的意了”的眼神嗔了一眼宜璋,對著王老太太笑道:“那咱們寂思園這下可熱鬧了,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咱們家就宜珩跟宜璋兩個孩子,宜珩現在也大了,我正覺著園子裡冷冷清清呢!”

“以後要偏勞夫人您了,妾身這小子就是個活猴子,只怕以後夫人還會嫌他吵鬧呢!”餘氏笑容滿面,她從未與嫡支這邊的人打過交道,只想著憑著老太太的面子,以及宜珵與謝二郎那點交情,事情應該不難辦,只是她沒想到竟如此順利。

梁夫人嘴上說道:“哪裡的話,弟妹往後若是思念五郎,只管常來謝府走動。”心中卻在飛速思索該叫宜珵住在哪處院落,內宅肯定是不行的,這孩子雖才十歲,但個子長得高,已經是個半大小子的模樣了,住內院不合適,只能住外院客舍,似是聽到她心中所想,謝文合渾厚的聲音驀然響起。

“五小子就隨我住櫟山堂罷!”

廳中諸人聞言神情各異,餘氏如同被天降餡餅砸中了一般,王老太太卻略有遲疑,“融川,這小子皮得很,只怕會攪擾你休息。”

謝文合擺擺手,“無妨,量他也翻不出老夫的五指山。”

老太太這才放下心來,笑道:“那你就多費心了,只管指使他給你跑腿,這小子,就是個閒不住的主。”

又談笑了一陣,眾人才移步偏廳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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