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安嬤嬤眉眼帶笑,手上的檀木梳梳過面前年輕女子烏黑潤澤的髮絲,嘴裡說著吉利話。

面前的女子坐在鏡子面前,銅鏡裡顯出一張十分有野性的漂亮的不像話的臉蛋,烏黑的長髮梳成同心髻,頭戴鳳冠,正紅色的鴛鴦紋飾的婚服,上為大紅色鑲金繡銀邊蜀繡夾衫,下配大紅金鑲朝裙,點點櫻桃嘴,一抹彎彎眉,一雙桃花眼黑而水潤,此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李如凰望著鏡中的自已有些恍惚,從自已自請和親,到現在聲勢浩大的出嫁雖有月餘,卻還是有些快了。

“也不知那宋國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旁的臉蛋圓圓的,長得十分小巧的侍女如喜一臉擔心地說道,公主待人寬厚,如喜自小便在她身邊侍奉,膽子自是大許多,話也多了許多。

“安心做你手上的事。”一旁穿著藍色罩衫,白色內襯,一根銀色簪子別在頭上將所有髮絲悉數盤在腦後,此時眉頭微皺,臉色嚴肅的常嬤嬤斥責道。

被說教後,如喜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好了,今日公主大喜之日,不必如此。”

正在幫公主梳頭的安嬤嬤打圓場,笑著說道。

李若凰沒有說話,聽著他們的話語,不覺扯了扯嘴角。

“吉時到了。”

門外太監的敲門聲,震耳欲聾的樂聲,身旁宮人的祝福聲,她的心底卻湧現出一股莫名的悲切之情。

幼年喪母,被皇祖母養在膝下承歡,卻得不到她幾分的真心,宮中讓人眼花繚亂的嬪妃不懷好意奉承,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如今她卻終是如一隻被止步在閘內的船被放入變幻莫測的大海之中。

李如凰緩緩站了起來,望向面前的安嬤嬤,眼中閃過一絲不捨,她總有預感,此次一別,再見怕是很難了。

“這次只有如喜和常嬤嬤跟著您去,奴婢多有不捨。”安嬤嬤望著面前自已一手帶大,亭亭玉立的公主,心中不免悲喜交加,淚水忽然襲來,連忙抽出帕子擦拭。

“嬤嬤。”李如凰輕聲喚道。

只是看著面前的安嬤嬤,心中有很多話想跟安嬤嬤說,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安嬤嬤本是順德皇后身邊的媵婦,順德皇后難產去世後便自請來到公主身邊侍奉,如今年歲已大,宋國與大周之間路途遙遠,身子骨實在是受不了這般蹉跎,便只能讓年歲較輕,行事穩妥的常嬤嬤和忠心耿耿的如喜一同前往。

“你們到了那裡,萬事要以公主為中心,千萬不要任性妄為,宋國不同於大周,在那裡惹了禍,沒有人能保你們,不要成為公主的負擔。”安嬤嬤叮囑道。

常嬤嬤和如喜垂下眉眼,心中明白,異口同聲地答道“喏。”

“好了,吉時到了,奴婢送公主出去吧。”說著,安嬤嬤取過一旁用孔雀羽毛製成的婚扇遞給李如凰。

李如凰接過,一手舉起婚扇遮住面龐,一手放在了安嬤嬤的手心。

常嬤嬤與如喜二人跟隨在身後。

五月,暮春時節。

順安帝和彼時執掌六宮的皇貴妃劉氏共同攜手,坐在朝堂之上等待著李如凰的拜別。

此次宋國派出的是飽負盛名的青年丞相張周作為迎親大使前來迎娶公主,另外附上二百八十八抬聘禮,不多不少,但來人卻足以證明宋國皇帝的誠意。

張週一襲青衫,頭戴玉冠,眉眼溫潤,青龍玉佩懸在一側,樣貌堂堂。

“宋,大使,張周拜見陛下。”

“平身吧。”順安帝黃袍加身,頭髮略微花白,許是常年體弱多病,面色有些發青,長相儒雅,眉眼疏朗,依稀可以看見年輕時的風采。

張周站起身往一旁避了避。

“公主到。”門口的黃門尖銳的嗓音響徹整個殿內。

殿內眾人均看向門外來人,但隨即將頭悶了下去。

李如凰一襲紅色斷面婚服,頭戴全金打造的頭冠將長髮全部綰了上去,耳垂上掛著一對金鑲玉耳鐺,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美人面孔被寬大的孔雀羽婚扇遮擋的嚴嚴實實,只是走過時,所經之處的朝臣可以窺見公主幾分側顏,但索性的是無人敢將頭抬起來窺視一二。

“兒臣拜見父皇、貴妃娘娘。”

李如凰因著裙衫厚重實在不便跪下,而是微微欠身,脊背直直地挺著。

“平身。”順安帝聲音聽上去十分愉悅。

李如凰緩緩站了起來。

“宋國皇帝仁愛,切記要收收你的孩子脾氣。”順安帝實在想不出來用什麼語言可以來送別自已的長女,自已最寵愛的便是她,如今卻要肩負著兩國和諧的重任去和親。

場面話也就是當著宋國的使臣面前打打。

“兒臣明白。”李如凰聽了這些話心裡竟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大周式微,周王室子嗣稀少,堪堪只有自已的皇弟李紈一個皇子,餘下不是早夭便是三四歲的稚童,如若此次自已不去和親,怕是兩國戰火又要紛飛,到時候受苦的又是百姓。

出身在皇家,生活優渥,卻也承擔著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重擔。

劉貴妃扭頭衝著一旁的黃門微微點了點頭。

黃門插著嗓子喊道,“禮成,公主出城。”

一旁的張周走上前,衝著順安帝抱拳,見皇帝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朝李如凰欠了欠身,

“迎親使臣張周,拜見公主,此次回程由微臣負責。”

李如凰不動聲色地將羽扇微微垂下,抬起頭,對上張周的目光,隨即移開視線,將羽扇抬起。

“那就多謝張大人了。”清冷的聲音從張周面前傳來。

“職責所在。”張周語氣疏離。

此次前來本就是宋國皇帝一意孤行做出的決定,作為親信的張周便成為了此次執行任務的合適人選。

張周直起身,墨色的眼眸望著大紅色的背影,無言。

一個月前,宋國皇宮

宮殿周圍流水環繞,水聲嘩啦啦地傳來,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一個亭子,四周環繞著透明的紗質圍簾。

張周站在中間的玉榻旁沉默不語,等待著玉榻上的皇帝開口。

玉榻上的男人身著黑色緞面紗衣,若隱若現的肌肉噴張欲發,男人長相陰柔,微卷的長髮隨意垂下,耷拉在健壯的肩膀上,狹長的雙眼中琥珀色的瞳孔睨向面前的屬下,透露出上位者的壓迫感。

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提起玉質容器,將壺中佳釀緩緩倒入杯中,屆時,亭中酒香四溢。

“張卿,請。”顧裴抬起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隨後將另一個杯子倒滿。

“月氏瓊釀,五十年一封。”顧裴的嗓音微沉。

寥寥幾句,足以彰顯此酒的珍貴。

張周走上前,接過酒杯,脊背發直,唇貼過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入口即滑,入喉火辣,確為佳釀。

“陛下,不知喊微臣來所言何事。”張周下值後便被黃門慌慌張張地喊了過來,來了卻不見陛下人影只得在殿外候著。

等候許久,才被陛下身邊的內侍喚了進來。

“此次周宋聯姻,你作為迎親使前往迎娶公主。”男人的聲音如流水般潺潺。

張周怔了怔,眼中的疑惑轉瞬即逝,“是。”

“你跟在朕身邊許久,收復大周勢在必得,迎娶公主是重要一環容不得差池。”顧裴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是。

張周自顧裴還是大周質子時便被顧裴收入麾下,見證了他這一路的忍辱負重,顧裴的生母是永安帝后宮的一位西域舞娘,一夜臨幸的產物,因生母早亡且身份低微,他受盡屈辱,他暴戾,冷酷,殘忍,弒父殺兄,踏著親人的屍骨,踩在死人堆上登上了最高位,張周知道這樣一個人的野心絕不會限於小小宋國。

張周父母皆是大周人士,早年也是官宦世家,只是大周朝堂腐敗不堪,黨派各自為政,內鬥不斷,張周父母成為了黨派之爭的犧牲品。

張周幼年失孤,頂著他人的身份進了宮做了黃門,遇見了屆時以質子身份在大周皇宮苟活的顧裴,他看出他的被人欺辱時眼中的屈辱以及仇恨,最後義無反顧的跟了顧裴,在他身後出謀劃策,顧裴今日能坐在宋國皇帝的位子上,張周功不可沒。

順安帝也實在稱不上是明主,順著先祖打下的江山苟活,如今跟了顧裴,便要為宋國考慮,大周也只有收入宋國囊中才能百姓順遂。

思緒收回,張周收回視線,帶著隨從默默跟上隊伍的步伐。

和親大隊浩浩蕩蕩地出發,引得路過百姓觀望。

傳言,公主李如凰出世之時,天降祥瑞,大周久逢甘霖,先皇大喜,賜單字凰,大赦天下,封為大周最尊貴的長公主,享萬畝封地,這是大周前無古人的,此次出嫁,順安帝也為自已這位飽受寵愛的公主準備了八百八十八抬作為嫁妝,李如凰從出嫁的那一刻起代表的便是他大周。

如喜和常嬤嬤分別站在馬車的兩側看護著。

李如凰好不容易坐到車裡,將孔雀羽扇扔在了一旁,揉了揉發酸的右手腕。

右側的車簾忽然被掀開一角,只見一封卷的很小的紙和一枚玉佩伸了進來。

“公主,這是太子身邊的小黃門交給奴婢的,託奴婢找個機會給您。”

如喜湊到窗邊,謹慎地看了看兩側,小聲說道。

李如凰提起袖子接過,車簾緩緩放下。

她看到玉佩的時候,心中便已瞭然,半邊雙魚玉佩,這是她與堯兒的信物。

展開卷紙,堯兒清秀的小楷映入眼簾。

“皇姐在上,堯兒先行請罪,沒有親自送皇姐出嫁,貴妃娘娘以皇弟身體不適為由,禁了皇弟的足,皇弟不知這是父皇的授權還是貴妃娘娘自已擅作主張。不知皇姐可還記得這玉佩,小時候母后給你我各留半枚,後來皇姐的那份卻被皇弟要了過去,如今物歸原主,皇姐應當是知曉此玉佩的作用的,影衛一切聽皇姐排程。”

李如凰眼中灰晦暗不明,纖細的手指將袖中的火摺子取出,吹出一口氣,小小的火焰出現,小紙頃刻間燃盡,只餘塵埃在虛空中四散,臉上露出苦笑。

從大周到宋國需要五天五夜的時間,隊伍到達宋國都城鄴都時正好圓日初升,普照大地。

張周騎著馬走在最前方,城門前計程車兵一襲鎧甲,身材高大。老遠便瞧見長長的隊伍,隨即上前走到領頭的張周面前,估計是個新來當值的,不認識這位u享譽宋國的年輕的丞相大人。

士兵面無表情,大聲問道:“來者何人,請出示公文。”

張周沒有回他,低頭睨了面前的人一眼,伸手將身側的令牌取出亮在士兵的面前。

士兵臉色一變,瞬間站的筆直,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十分尊敬地喊道:“丞相大人。”

張周點了點頭,示意道,“開城門。”

“是。”士兵抬起頭,轉過身朝著門口大喊“開城門。”

巨大的城門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張周提起韁繩,雙腳夾緊馬腹,下令道:“走。”

長長的隊伍再次行進起來。

李如凰因著這一路的顛簸,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隊伍突然停下來又啟程時,她正在打瞌睡,突然被而來的推背感,讓她醒了過來。

李如凰心中微動,抬起纖細的皓腕掀起車簾,透過開下來的一條縫隙,看著這城中的風光,只覺得跟大周的京都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這宋國子民怎麼一個個長得人高馬大的,自已瞧著那位迎親使倒是十分削瘦。

“公主?”如喜察覺到車簾被掀開,抬起頭來,以為公主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我就看看。”

車簾微微垂下,李如凰的面色晦暗不明。

李如凰的聲音裡似乎透露著些許嘆息。

“今日還請公主暫時在使館中安置,明日儀式一早開始。”

張周特地折返到了李如凰乘坐的馬車一側,認真告知道。

“辛苦大人了。”李如凰沒再多言。

張周愣了愣,沒有說什麼。

張周安排了些許侍衛在使館周圍看護,將李如凰一行人安排好之後,便立刻啟程前往宮中請見顧裴。

御書房門前一老一小兩個黃門正在外守候,見風塵僕僕的張周,立刻請安,恭敬地喊道:“丞相大人。”

“陛下可在?”張周眼睛望向御書房緊閉的大門,問道。

“稟大人,小陸侯正在同陛下商討要事,還請大人在一旁等候一下。”資歷老一點的黃門,走到張周面前,欠身行禮,如實回道。

張周微微皺眉,但是臉上沒有顯出不耐的神情。

在外等候了一會兒,只聽加沉重的檀木門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張周抬起頭,便瞧見了小陸侯,陸昀,陸昀穿著黑紅色鶴紋常服,與張周不同的是,他沒有用玉冠將頭髮束起,而是梳起高馬尾,少年兒郎,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英氣,身姿更是沿襲了宋國人的高大健碩,只是此刻一身在戰場上練就的腱子肉都被衣袍包裹住,陸昀面無表情,見門口的張周,禮節性地衝張周點了點頭,問候道“張大人。”

張周微微點頭,語氣溫潤,“陸將軍。”

場面功夫做完,二人自是各走各的。

二人擦肩而過,張周走了進去。

見顧裴穿著紫色龍紋常袍,頭髮用玉冠束起,倒是收斂了許多,正在俯首批閱奏章。

“陛下。”張周喊了一聲。

聽見聲音,顧裴抬起頭。

琥珀色的眸子望著面前的張周,問道。

“人接來了?”

“安排在宮外的使館裡,只等明日儀式開始接進宮中。”

“嗯。”

“你可知我方才與陸昀在說什麼?”顧裴狹長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張周問道。

“臣,不知。”張周不知顧裴是不是在試探他,頭微微垂了下去。

聽了這樣模糊的回答,顧裴卻是笑出了聲。

“如今你也跟我裝傻充楞了?”顧裴話鋒一轉,語氣突然冷了下來。

張周愣怔,連忙躬下身,舒了口氣,請罪道:“臣,不敢,陛下與陸將軍討論之事自然是要事。”

“你倒是不傻。”頭頂傳來男人微微緩合了語氣。

顧裴將桌上的一封卷軸隨手扔在了張周身前。

淡淡道“看看吧。”

張周彎下腰將卷軸撿了起來,緩緩展開,一目十行,眉頭皺得很深。

“萬福。”顧裴散漫的聲音傳出。

隨即門口剛才與張周對話的黃門小跑了進來,別看萬福這樣,他可是宮中的總管。

“奴在。”萬福有些尖銳卻平穩的嗓音傳來。

“傳下去,明日大周公主進宮賜妃位,賜號璟,入住潭華宮。”此時顧裴一個隨意的指令決定了李如凰的未來。

萬福怔了怔,隨即回過神道:“喏。”

轉過身出去時,萬福不禁為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周公主惋惜,這樣的指令傳下去,宮中人人都會震驚一下,正視這位公主的地位,陛下將潭華宮賜給那位公主,只怕是要讓那位公主招人輕視了。

陛下後位懸置多年,後宮妃子卻是很多的,只是絕大多數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到陛下一面,漫長歲月,憑藉著最初奢望的念想,到後來絕望老死宮中,萬福在宮中多年見過很多這樣的人。

璟華宮,當初五皇子母妃居住的地方,遠離宮中所有的是是非非,那位娘娘早年在自已的宮中自縊而亡,如今倒是空置了很多年。

萬福趕忙去了總務部將事情都吩咐下去讓人去打掃乾淨。

“如何?”頭頂男人冷漠的聲音傳來。

張周看了許久,回過神來,露出苦澀的笑容,艱難地開口,“如是,甚好。”

不得不說,陸昀是個天生的軍事家,對軍事的敏銳程度極高,這樣的人,是部下還好,若是敵人,只怕會是一把正中胸部的利刃。

“陸昀指明要將孔飛收入麾下,做他的軍師,如此,倒是讓朕難辦。”顧裴修長的指節一靜一動地敲打著桌子,細細地打量著面前的臣下。

他很聰明,沒有點名直接要人,而是將選擇權交到張周手中。

張周手下的人自是要他自已做主,強扭的瓜不甜。

“能和陸將軍一樣慧眼識人,是臣的榮幸,孔飛才疏,他能被看上,是他的幸事,臣沒有理由阻攔。”張周別無他法,伴君如伴虎,他雖看好孔飛卻沒有辦法將他留住,或許,陸昀知道如何更好的用他,他只能這樣不停地安慰自已,他在孔飛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來培養他。

張周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再抬頭,神色如常,抱拳。

“那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

得了允准,張周這才轉身走了出去,走時,脊背僵直。

身後,顧裴抬起頭,眼中掀起一絲探究的意味。

早已入局,又何談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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