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暖爐中碳火正盛,嫋嫋熱氣散於周身。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孩童們稚嫩的聲音,合著茶盞相碰的細微聲響,相對而坐的男子與女子,通身農家打扮。

那女子柳葉眉,彎彎的浮在明眸之上,雙頰略施粉脂,卻掩不住面上蒼白,只眉目很是柔和,瞧來便讓人心生好感。

此時她單手托腮,雙眼看著側旁一眾幼學搖頭晃腦的跟著私塾先生習練“千字文”,似是有些出神:“都說你性情古怪,可前日在樓中卻說出那番話,卻不得不讓大家懷疑,驚蟄當年堅持加入“春生”,該是為了今日之行?”

女子話音淺淡,聽來無甚語氣,此時偏過頭來望向對面之人。

被稱作驚蟄的男子,面無表情的看著桌案上的茶盞,絲縷熱氣如煙似霧,與闐稜火器上燃盡的火藥煙氣很是相似…

他出神的望著茶盞,對女子的詢問充耳不聞。

直到女子伸手在他目前晃了晃,他驟然伸臂,猛地將女子纖細的手腕撥至一旁。

腕上銀鐲同桌沿磕碰,“叮噹”聲中,女子挑眉輕哼,語調不禁又高了起來:“我可不想頭一次任務,便被搭檔害死,還是說,你有萬全之策可以從山莊中取得那…”

“囉嗦。”

男子話音低沉,抬目望向女子背後門扉,門外白雪堆砌,冷意直達心底。

驚蟄雙目卻透著清淺的緋色,女子甫一接觸搭檔的眸光,便如被火焰灼傷一般。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幾日前熱情收留二人避過沁州大雪的婦人,將熱騰騰的薑絲羹端上了桌案。

二人連忙收起劍拔弩張的氣勢,復又安靜的相對而坐。

“春分妹子怕是染了風寒,看面色很是蒼白呢。”婦人拉著春分的手,熱情至極,似是毫不見外。

“你們兄妹二人,不如再留此幾日,等大雪盡融再去幷州投奔遠親?看天色,這場大雪怕是未盡。”

門扉外暮靄沉暗,半空皆做灰黑之色。

這般大雪,很似當年二人在樓中相識之景…

三年前,皇城風華樓。

“...城牆上確有‘極淵’二字,只風吹日曬早已模糊,樊帝雖於古籍中得知,念及定都一事,左不過是換個名,皇天后土,便做了‘皇’城”。隨著摺扇啪嗒一聲摺合,那說書先生執起手中傢什,頗為嚴肅的作揖。

臺下一片“噓”聲,諸如“編的甚好!”、“胡謅…”等言語不絕於耳。

“這風華樓到底是姣螢一個小丫頭在撐場面,連這般三教九流之人都能於堂中佔一席之地,也不怕墮了樓中風韻!”

連翹正聽得入神,只聽身後女子話音未落,便隨意走至桌案邊落座。

年輕女子一身白衣將長髮半挽,臉頰圓潤,眼眸如杏核一般,眼角微微揚起,頗有傲意。

她瞥了一眼靜坐桌案的二人,眸光從連翹微彎的柳眉上略過,伸手拿起茶盞,自行倒了一杯茶水。

“這位姐妹也是受邀來此嗎?”連翹看著對方行止間的從容,復想起自己三日前收到請帖時的心緒。

灰白色小貼,字跡用了松墨:“冬藏末,春生近,誠邀貴客至樓中共賞華景。”連翹心中不由得有些歡喜,她用指尖摩挲著腕上銀鐲,將帖子中“春生”二字看了又看。

“若非接了帖子,我一介醫者來這文仕珍寶聚集的地方作甚?這裡可沒有病患。”那白衣女子話音慵懶,執著茶杯卻並未品嚐。

年輕的女醫者,又這般傲然,能接到風華樓的請帖,連翹看向她腰間錦囊,隱約有一絲寒涼混著草木氣息散出。

看來她便是近年在江湖中風頭正盛的“白骨針”顧慈了。

這位顧神醫,為晏城人士,喜尋奇珍藥木,故而行蹤不定,竟也被相邀至此。

市井江湖中,不乏奇人異士,其中久有傳言,接到這樓中的灰白貼子,不僅能得知樓中秘密,此亦為相請共事的“開場”,如此時冬末春初,冰雪未消時節,樓中尋訪的該是廿四節氣令主了。

樓中對外以廿四節氣自稱的“掌櫃”們,便是這座樓宇久立皇城、眼線遍植各地的依憑了,只是不知此次位於四時“春生”中的令主,風華樓會擇何人呢…

連顧慈這位岐黃聖手都出現了,如今看來,相傳風華樓會盡己所能玉成每位令主的一個心願,傳言非假。

若想完成心中所念,恐怕先得透過樓中考驗…連翹心下苦笑,有些尷尬的偏過了頭,卻聽桌案一角,自己來時便靜坐於此的男子輕“嗤”了聲,似在嘲笑,方才與他側身相對,始終未看清對方面貌。

那男子狀似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顧慈,眼眸半開半闔,瞳孔漆黑幽暗,不知怎地,連翹竟覺得他的目光如烈火一般熾灼。

二人視線會於一處,連翹不自然地摸了下腕間銀鐲,裝作整理飾品將眸光挪開。

只聽得堂中喧譁聲驟起,三人向臺上望去,只見那說書人口吐鮮血,向前邁了半步,似要求助,隨即便倒地不起。

廳中方才還議論紛紛的文士官宦們謊亂起來,有人喊著“報官”“尋醫”等言語,侍女們忙向樓梯處跑去,似是要樓中主事前來。

三人不約而同的向臺上行去,另有靠窗一處桌案的老少二人做出了一樣的舉止。

那二人中的老者,鬚髮皆白,身背藥囊。另一位卻是個高瘦的少年,手中一直拿著串念珠,很是怪異。

眾人逆著廳中文士們走到那昏倒的說書人身旁,離得近了,有一絲寒涼的香氣從說書人的身上散出,隱隱似是嘴角邊大片血跡透出的氣息。

“各位當心!血中氣息有劇毒,說書人是毒發。”

那老者嘶啞著嗓音說完此句,只見顧慈徑自走至地上人身旁,蹲下身便要仔細檢視,竟視劇毒如無物:“醫鬼大師和藥佛童,兩位不會連“雪絲”都不認得吧?”

正說著,只聽眾人上方一道女子話音輕飄飄的響起:“顧神醫,連翹姑娘,方公子,醫鬼大師,還有藥佛童,樓中灰白帖子邀各位前來,未及共賞雪景,竟遇此變故,還仰仗各位助樓中侍者及在下脫困了。”

連翹抬目,同站於迴廊中的女子對視,那女子通身衣飾作書生裝扮,髮飾卻比尋常女子華美。

“各位貴客可喚我小滿。”

這些令主中,四季更迭,除卻“夏長”六位令主久駐彭州長安閣,其餘首位令主均在異國,次位令主諸如“雨水”、“小滿”、“處暑”和“小雪”,均為巧言擅謀之人,雖術法技藝一般,心力卻不容小覷。

小滿從彭州特意趕回,又碰巧於此時出現,這說書人中毒,怕是對此間眾人的 “考驗”了。

侍女們將說書人輕抬上軟榻,慢慢挪進了二樓房間。

幾名醫者亦被小滿引向那處客房,風華樓相邀,卻引眾人看這“血”景的巧妙伎倆,卻也無人說破。

兩個時辰之後,客房中血腥氣更重了。

室內桌案、地板一片血跡,醫鬼大師的藥囊乾癟,顯是其中的藥物已用光,而藥佛童七竅流血,死狀悽慘。

“你…你…嗬…”老者臨終時,鬚髮皆是詭異的暗藍色澤,他大睜著雙目瞪向連翹,嗓音喑啞到近乎失聲,終於慢慢闔上了雙目。

除卻躺於榻上已死去的說書人,室內只餘連翹、顧慈和那個沉默寡言的“方公子”三人對峙。

“想不到面慈心軟的連翹醫者,竟於毒術一道如此精通。”顧慈眼中笑意深深,舉止間瀟灑自若,與方才在堂中時判若兩人。

“呵,令主過譽了,方公子的‘戾火’毒術更在我之上。”連翹笑了笑,暗藍雙目望向獨自佇立於窗邊,閉目調息的男子。

那男子衣袖上有著數處燒焦痕跡,露出袖擺的指尖有鮮血緩緩滴下,血線透著詭異的森綠色,不一時變作了鮮紅。

方才他幫自己擋住了醫鬼大師的毒囊,連翹心知,對方恐怕以為自己只是醫者,不擅毒術,故而有此一舉,但心中亦頗為歡喜。

“連翹姑娘是何時發現我不是顧慈的?這面目裝扮可同顧神醫一模一樣。”令主話音清脆,語意頗為直爽。

“令主將冰木和細雪草放於隨身錦囊,這兩味雖是‘雪絲’解藥,可讓自身免於說書人血中氣息之毒,卻犯了個大錯。”連翹看著對方一臉茫然的樣子,心下頗為好笑,待要說下去,只聽男子話音淡然:“不是細雪草。”

兩人看向窗邊人,方公子的話音同他的毒術很是不同,戾火熾熱,而他的嗓音卻冷意森森。

“不是細雪草,是覆雪草。”

他說完此句,便閉目不語。連翹只得接了下去:“細雪與覆雪雙生相像,除卻寒意不同,若在同一處碰到,不擅醫術之人很容易混淆。且細雪草為劇毒之物,覆雪才是解毒良藥。”

“顧慈”聽了連翹話語,倒吸了口氣,向後退了兩步,直至門邊,細長眉睫都皺在了一起。

“天吶,這次邀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只聽“顧慈”小聲唸叨著。

說書人的雪絲毒,是最先至樓中赴約的藥佛童利用侍女遞上臺的茶盞所下,意在試探,而眾人皆為醫毒聖手,除卻她這個冒充“顧慈”的假神醫,還有靜待漁利的醫鬼大師,連翹醫者和方公子怕是早有預料。

呵呵,總不過是提前攤牌,此次邀到的人,正是樓中所需。

考驗和試探,從接到貼子的那一刻便開始了。正如樓中試探這幾位貴客一般,藥佛童和醫鬼在江湖中的惡名亦是這二人洞悉風華樓處世之道的訊號。

正邪是非,如今看來,已透過兩人毒殺醫鬼和藥佛童之舉明瞭。

一次相請試探,除去兩個惡人,並尋得了兩位新令主,如此一石二鳥,阿螢應是不會再說自己粗枝大葉啦。“顧慈”隨即想到了小滿的出現和因幾人爭鬥未及相救的說書人,復又苦了臉。

連翹看著對面女子眉目情緒在面上盡顯的樣子,不由得更想笑了,這位令主不知是四季何時,竟這般有趣。

一陣靜默中,只聽得門扉被輕釦的聲響。

小滿輕飄飄的話音在門外響起:“寒雪初晴,四時‘秋收’立秋令主邀白露、春分…”說到此處,似是頓了下,接著便用相同的語氣說了下去:“還有驚蟄令主共賞華景,美酒已置,小滿先行一步,幾位稍後可自行前去後院。”

咦…怎會是驚蟄?此次樓中所尋的,該是四時‘春生’與‘夏長’中擅長醫毒的春分與夏至。這個方姓男子雖是闐稜人士,但幾年前便於樊國境內頻繁用戾火替人祛毒,逢人問起名號,只說姓方,時日久了,江湖人士大多喚他方公子。

驚蟄本應是四時‘春生’中最擅術法攻擊之令主,同夏長‘芒種’、秋收‘白露’、冬藏‘大雪’一般,是樓中戰力。

連翹心下亦疑惑不已,正要詢問,只聽得門外幾聲極清的腳步,小滿應是已離去了。

春分和白露看著那位新任驚蟄令主幾步走至門邊,自顧自的開啟門扉離開了這間充滿血跡的客室。

春分只得三步並做兩步跟了上去,這屋中的血腥氣很是難聞,自己雖長於毒術,但卻極其厭惡毒物氣息。

驚蟄走的很快,暗紋大氅飄擺在寒風雪地裡,很是醒目。

春分本疾步跟在後方,思緒從回憶中復返,遂跑至搭檔面前,截住了對方步伐:“聽著,驚蟄,我不管你同樓主商談的心願是什麼。此次山莊之行兇險至極,我們雖帶了穀雨的隱匿術印,為防萬一,有件要事,需得提前讓你知曉。”

二人辭別婦人與私塾先生,雪中急行,皆因時辰緊迫,需儘快設法進入落棋山莊。

可他沉默寡言的性格讓春分很是頭疼,恰逢自身毒術虛弱期,這幾日光是壓住反噬便快耗光靈力了,這人卻連話都不願多說。

他人不易瞧出,春分卻是頗為了解對方的,沉默不語而又不耐煩,便是他心事重重的樣子。

春分面向驚蟄,餘光看到自己伸臂攔住對方行進的腕間,微顫的銀鐲,半是鏤空的花紋縫隙似乎有金色光芒被雪色映照閃過,她不由得輕嘆。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方才私塾中幼學的讀書聲:“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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