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雲蔽夜初涼,看銀妝、散如羽。”

“紅箋尺素知歸路,喧囂錦色,魚游龍舞,依舊人還故…”

清澈的歌聲,管絃交錯,一支《青玉案》被女子輕柔淺唱,娓娓動聽。

二月初,樊國上元佳節。

皇城中燈明星燦,火樹銀花,十里長街暗香笑語。

舞獅游龍的隊伍穿過流動的人群,混著小孩子的歡聲、婦人的輕笑,三三兩兩的學子,停在海音商人的貨架前,提筆於架前燈面草草寫就小令,周圍一片讚歎之聲。

闐稜的技藝人,巧施火焰術,手中燈籠驟然點亮,喝彩喧囂,好不熱鬧。

酒肆食館,燭火通明,徹夜不息。

“香疏影暗…寒霜炬,花焰瞳瞳…輕歌處。”風華樓正廳中,作書生打扮的兩名女子,立於廳堂角落,一撫箜篌,一作清歌,本就熱鬧的樓宇愈加熙熙攘攘。

“蕭如的詞作,若要仿作卻是不易,罷了罷了,此局是我輸了。”張子衿置筆於案,桌案對面的左相輕笑一聲。

蕭思懋長於丹青,詞作亦別有韻味,此等長居廟堂之人,筆下卻出了如《南蕊》、《元夕夜遊》這般詩作詞賦,當真怪異。

可縱使天縱奇才亦脫不出興亡交替,可見世事無常。

“張相府中藏書無數,昔年自南華島取出的玉簡,其上繪製精妙術式,於莫微修習之道多有益處,這局射覆本是明某取巧。”明仕逸看向身旁,言語隨意。

桌案上,玉盞倒扣,盞邊落了一顆墨玉棋子,黑色的棋子在廳內燈火下青光熠熠,莫玄素立於左相身旁,將雙手隱於袖中,此時抬袖至身前,向對面的張子衿施了一禮。

“昏晝盡與座中訴。浮燈玉水,荏苒春聲,不堪丹青誤。”樓中歌聲清綿婉轉,漸漸低了下去,廳下有文士低語,不絕於耳。

廳中另一角,纖纖玉指將手中“流螢蔓草”燈置於窗欄,燈邊一方琉璃沙漏,水晶沙徐徐落下。

姣螢美目一眨不眨的盯著沙痕,清雅的面容微露淺笑,似是想起愉悅美好之景。

點點銀白落於燈面,冰花漸融,原是窗外有細雪飄入,向遠處望去,街巷間紅焰白雪,分外鮮明。

“賣圓子嘞!甜甜的圓子!賣圓子嘞!”

長街轉角處,小販放開嗓子吆喝著,旁邊的食案,幾名樊國子民吃著糖元,讚不絕口。

“這位公子,來嚐嚐圓子嗎?香甜可口!”小販向一位路過的少年大聲誇讚著自己的美食。

那路過的少年,一身鑲金的紅衣,身披同色大氅,面容精緻,長髮卻未簪起。

他聽著小販熱情的吆喝,默默點了點頭。

小販看著對方非富即貴的裝扮,喜出望外,連忙將人引至桌案處,舀了一碗熱乎乎的圓子,放了過去。

少年盯著眼前的碗,碗中數顆小小的彩色圓子,白玉般的湯,正在冒著熱氣。

他拿起勺子,一顆顆細細咀嚼。

周圍有闐稜的舞女在街頭獻藝,髮辮隨著舞動旋起,釵環璀璨,火紅的衣衫,搖曳的裙襬,人群不時響起掌聲。

少年細細品嚐完圓子,起身離開。

走了幾步,卻被身後趕來的小販攔住了。

“公子!這位公子,勞煩,兩枚瓔幣。”小販將手在腰間圍巾上擦了擦,將手攤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恍然,摸向腰間錢袋,卻空空如也。

糟了,“走”的匆忙,竟忘了帶錢袋。正為難間,身後伸出了一隻手,小巧的拳頭,緩緩展開,兩枚古銅色的瓔幣落在了小販手中。

如瓔珞花結一般的鑄幣,小巧精美,紫色鎏光淺淡,顯然是鑄造之時添入紫晶礦,令小小花幣亦如玩物一般,奪人眼目。

這瓔幣是三國中流通最廣的鑄幣,較之金銀更為平民所用,本朝大司農原為嵐帝朝宗正,自女帝即位,宗正之位形如虛設,謹小慎微的老者便轉為管轄稅賦,同少府將皇室府庫一分為二,每年元月各地農耕收成、鹽鐵稅銀自各州府經皇城司盤查護衛,入皇城公、私二庫。

那小販接了花幣,連連稱謝,跑回了攤邊。

少年回頭,看到了身後一身粉衣,散發佩羽的少女,眼中透出驚喜。

“姣霜姑娘?”

替他付了錢的人,赫然是自己中毒時,在行宮中照料她的海音少女。

姣霜見到面前之人轉過身,長吁了一口氣,曼聲低語:“殿下,可尋到您了,皇城衛們都急壞了。”

在行宮這幾日,太子不止一次提及元夕盛景,想來是早有“準備”。

周邊喧鬧的人群聲,將兩人的談話掩蓋。

太子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復又好奇的問了一句:“姣霜姑娘也喜歡逛燈市?”平時兩人並未有過多接觸,自己不喜那人派來的侍女們,解毒休養時,倒是面前的少女頗為費心。

少女伸指,輕撫著粉色衣襬上在擁擠人群中擠出的褶皺,抬頭看了一眼太子周禎。

“我姐姐喜歡各式明燈,因此每年上元,我都會來燈市。”粉衣少女淺淡的笑了笑。

周禎被姣霜的笑容感染,一絲愉悅湧上心頭。

待要再問,突然看到她身後,遠處,幾名皇城衛顯然已尋到二人,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這邊靠近。

他將手指放到唇前,衝著姣霜做出了“噤聲”的動作,接著伸臂,拉住了面前人的手,驟然推開人群,向與皇城衛相反的方向跑去。

姣霜先是嚇了一跳,被周禎一拽,偏頭時正見到身後不遠,一身甲冑的皇城衛衝著這方跑來,隨即露出瞭然神色,隨著周禎的腳步飛快的向遠處跑去。

周圍歡聲笑語,人群中,兩人時不時停下,避讓開老人和小孩子,不一會兒,就將那些皇城衛甩開了。

一陣疾跑,停下時,剛好在一處海音商人的貨攤邊。

兩人皆用手撐著膝間喘氣,面面相覷,同時大笑起來。

周禎和姣霜默契的不再說起回行宮,望了望周圍,看向身邊貨攤。

攤位稍微遠離了喧鬧的人群,紅木架上各色燈籠燭火,形似動物或繪有書畫,很是新奇有趣。

“你姐姐喜歡燈?這位老伯攤位上的燈,倒是很別緻呢!”周禎取下一盞燈,只見淡藍色燈形做飛躍的藍鯨狀,他緩緩的轉動著手中燈,光影忽明忽暗,仔細看去,藍鯨的尾部,題有一首小詩:“山河故里憶紛紛,各中猶唸對茶人,星橋半做朝暮枕,落絮銅盤淚有痕。”字跡未乾,似是不久前剛剛寫就。

他微微搖了搖頭,看著這明顯異族風格的燈籠,怕是哪位海音的女子思念情郎,題上去的吧。

一旁的姣霜,則提起了一盞狀若銀鈴的燈籠,那燈身銀光閃爍,燈面上刻著鏤空的流水紋,微弱燈火從中透出,映出燈面上娟秀的字句:“霜風秋葉燕鳴歌,微雨沾衣琴為客,蒼蒼兵燹灼錦瑟。”

姣霜用手指撓了撓頭髮,疑惑的想著,元夕日,怎會題了秋天的詩句?還這般怨氣深重,莫名的有些森寒…

那商人見兩人頗有興致的在攤位前看著燈,上前說著:“公子和這位小姐,是想題字還是解燈謎?不如試試燈謎?看中的燈,若是能解出燈謎,儘可拿走。”

姣霜聞言,將剛才的燈置回架上,眼睛大亮,隨即又略有擔憂:“這樣不好吧,怎可白拿您的貨品?”

那商人撫著鬍鬚,笑了兩聲:“小姐莫要誇口,先挑一盞,試試看。若是解不出,也可買回去。”

姣霜單手叉腰,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眉目光彩照人,在滿側燈火映照下嬌媚如繁花般。

她轉身,只將視線在那商人指的解謎燈中逡巡。

突然,眼睛一亮,她伸臂從角落,拿起了一盞小小的半圓形燈籠。

周禎看向姣霜手中的燈,半圓形的碧藍燈面,用金粉繪著一條活靈活現的錦鯉。

姣霜得意的笑著:“哈哈,這錦鯉繪製的如此別緻,這盞燈我一定要帶回去給姐姐!”

周禎湊過身去,看著那燈面上的謎題:“並蒂浮蓮雙向開,藕心盈水斷未裁。夜曇豈曉竹間意,篆為青史著碑臺。”

那商人望向姣霜手中的燈,突然一拍額頭:“哎呀,小老兒差點忘了,姑娘選的這燈,原是一對字謎,這裡還有一盞。”說著從架後的貨擔中翻找起來,不一會兒,拿出了一盞一模一樣的半圓形錦鯉燈籠。

他將那燈籠遞到了周禎手中,對著後者笑了笑。

周禎看了看旁邊盯著燈籠皺眉思考的少女,臉上漸漸浮起笑容。

將手指對著燈內微一晃動,燈中燭芯燃起一簇火苗,錦鯉燈已被他點亮。

他慢慢看著燈面上的謎題:“廊外風輕眠梔香,吳宮長夜淚燭紅。今日楚客昔君王…”

周禎只看了前三句,卻已猜到了謎底。

他拿起攤位上的筆,在紙上寫了幾字。放下手中筆,笑著同商人言說:“老伯,這兩盞燈的謎底,您看看是否猜對了?”

那商人看向周禎手中的紙,唔了一聲,接著便點了點頭。

一旁的姣霜眉頭緊皺,很是苦惱的看著手中的錦鯉燈。

此時,兩人身後突然響起了人聲:“公子、姣姑娘,燈市人多,請隨小人回行…回家吧。”

姣霜回身,正看到幾名皇城衛站在身後。

原來二人解燈謎入了神,竟被這些護衛不小心追上了。

兩人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狡黠。

周禎揮手,轉瞬在兩人與皇城衛中間燃起了火幕,那火勢隨著術式漸盛,轉瞬漲至三丈之高,烈焰蒸騰,竟將周圍薄雪炙烤出白霧,他拉起了姣霜的手,猛的向外跑去。

姣霜了兩步,聽得身後一眾呼喊聲,單手取下腰間冰綃燕扇,轉身揮了一揮。

扇刃帶出白色的術法氣息,飄飛著旋向身後窮追不捨的皇城衛,那術法痕跡如落雪冰晶一般,火幕方才隱去,碩大的冰晶便翩然而至。

身後眾人急忙蹲下了身,還是因為躲的慢了,被冰晶落了滿身,術法碎裂順勢削落了頭盔。只聽一陣叮噹的利器撞地聲,混著眾人“哎呀”的叫聲。

姣霜與周禎,已趁著混亂,跑出了這條街巷。

皇城西北角,御河邊,幾名遊人湊在一起,或扎著燈籠,或淺笑細語。

水中燈燭點點,比天上星子更為明亮。

周禎看向了身邊的姣霜,張了張口,正要同她說話,後者卻哎呀一聲。

“燈呢?我們忘了拿給我姐姐的燈啦!”姣霜沮喪的看了看兩人空空如也的手。

周禎卻不甚在意:“下次見你姐姐,再買給她吧。”

“那怎麼行?我和姐姐不常聚首…”姣霜看到對方疑惑的目光,躑躅著,須臾,還是在身旁人的目光中輕聲解釋著:“我和姐姐…幼時因樊國和海音戰亂,顛沛流離,她為了我…吃了許多苦。”她頓了頓,看著御河邊像是姐妹的兩名女子,玩笑嬉鬧著,眼中不由得露出羨慕的神色。

“戰亂?”周禎回想著,卻因那時年幼,沒有絲毫記憶。

姣霜看了看他的側臉,和那一身華貴的服飾,無甚感情的說著:“殿下身份尊貴,自是衣食無憂。可兩國戰亂,無數人失去自己的親人,家園,為了生計,被迫掙扎。那種感受,無法言說。好似這幾日,長城軍同闐稜的軍隊在彭州大戰,那裡的人們…”

“大戰?為什麼?”周禎疑惑的想著。

姣霜看著對方一無所知的樣子,一瞬沉默,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那個闐稜王,以陛下給您下毒為藉口,說陛下因玉皇后的舊事,想要加害您,同時煽動闐稜軍,挑起了戰事。”

兩人慢慢的在御河邊走著,周禎像是陷入沉思一般,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須臾,他抬起頭,看到身邊少女難過的樣子,用手摩挲著衣邊,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從貼身的暗袋中取出了一樣點點紅光的物事。

他將東西遞到了姣霜眼前:“我這裡有樣東西,比那些燈都要明亮好看。你拿去給你姐姐吧!”

姣霜看著周禎手中,竟是一塊赤晶玫瑰,透明的紅色花朵中,一簇火焰蜿蜒流轉著,映得拳頭大小的赤晶璀璨奪目,那些燈籠自是無法比擬。

她搖了搖頭。

“太貴重了,殿下還是收好吧。”

周禎卻拉過姣霜的手,硬將那東西放進了小小的手中。

赤晶玫瑰,觸手生溫,那簇火焰像是順著手掌流動般,在寒冷的冬日,竟瞬間溫暖了全身。

“你知道的,我沒有什麼朋友。宮裡那人,也不會讓別人靠近我,今天能遇到你,真的很開心。”周禎避開了對方想將東西還回來的手。

姣霜邊推著東西,邊焦急的說著:“等殿下大婚,自然就有朋友啦,公主人很好的。”她還要想些安慰的話語,卻聽身後有人喚她。

“小姣,為何不在約定的地方,卻跑來了這裡?”

她回身,正見到姣螢提著流螢燈,站在不遠處。

“沒,沒有。我隨便逛著玩,就到了這邊。”姣霜向著姐姐跑了兩步,想起太子,回身看去。

只見周禎已行出數步,不遠處,站著幾名灰頭土臉的皇城衛。

姣螢挽起妹妹的手臂,疑惑的看了一眼周禎的背影,攜著小姣向風華樓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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