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秋風舒爽,紅葉金花碎香紛紛。

四帷迴廊皆有"鯉藻壁景",原是透明琉璃作幕壁,再將時節魚水同藻植、五色石子置於夾層中,日光墜落,輕透瑩潤,其間細小物植如虹彩遊舞,靈動至極。

"陰晴…圓…缺…天中…中…事…"正中溪池被怪石嶙峋圍砌,石邊老翁鬚髮皆白,連長長的眉宇皆為銀雪之色。

他手持魚竿靜坐池邊,此時微微搖頭哼著曲調:"且顧…人間…好…好…時節…",那魚竿釣絲未有絲毫晃動,但老翁似乎並不在意魚兒,只單手拿了旁邊石上小砂壺,緩緩啜飲。

"大雪呀大雪,你這般哼著曲子,那魚兒何時才能上鉤?說好了今年中秋要讓清明做銀河金鯽湯的!"一身碎葉裝束的少年倒掛在池邊慄樹上,身形靈巧,娃娃一般的臉龐,稚氣未脫,略帶惱怒的埋怨著垂釣的老翁。

少年看著大雪自得其樂的模樣,悶悶不樂的蕩了下身形,那枝上早已結好的香慄球便咕咚咚的落入池水,點點漣漪四散開來,趁著午後豔陽,粼粼爍爍。

迴廊邊依稀有腳步聲,少年維持著搞笑的姿勢偏頭望去,恰好見到驚蟄與春分自樓中向後庭緩行的身影。

"小暑,等你把那樹上的栗子都搖下來,清明的甜糕便省去摘果了。"春分微笑著看向樹上尷尬的少年,後者驟然翻身,落於老翁對側的臥石上。

"白露呢?去年嚷著要同立夏比試擲劍,今年怎不見人影?"小暑因知這二人招募時,白露在旁作伴,故而以為三人或相攜而至。

驚蟄側旁的鯉藻小景中,一片半枯荷葉浮於水面,其上水蠶緩緩而動,依稀有細絲垂纏,縷縷映出荷面綠顏黃暗,他身上照常披著那件暗紋大氅,春分離得近了,只見那些絳紅紋痕被日光水色映得愈加斑駁。

她自側邊人身上抬起眼眸,只略顯遲疑,便朝小暑搖了搖頭,顯是對白露行蹤並不明瞭。

兩人落座於廊下溪水邊,旁邊便是銅香月季與一株楓樹。

風華樓後庭中的繞廊活水原是用竹道自護城河中接駁而至,那入庭的竹道內填了香草與碳石,令流入樓中的觀賞溪水清甜明爽,不過數寸寬的水道做流雲紋狀印刻在庭中石臺之上,那清水便依樣而流,最終落入正中圓池。

此番奇巧水道,便是出自小寒之手,她於城鎮水路、巷道牆樓等規整極賦天姿,更是留於樓內的四時"冬藏"令主中極為有利的助益。

今日正值嘉和十三年中秋,庭內金杏紅楓,墨竹綠松,隔水而蓋,此時亭亭玉蔽,恰好將樓中四時節氣令主們的坐席隔做了四處。

"白露同處暑留于闐稜,打探房氏和東商領主動向,因而未能前來。"清朗的話語自無人那側的迴廊頂響起,幾人向那方望去。

只見一身闐稜裝束的立秋斜坐在簷角旁,濃眉廣額,漆黑眼目,墨紅布帶將長髮纏成利落的單髻,那柄從不離身的長刀此時便橫靠在膝旁。

廊下眾人做了然狀,因知曉立秋性情淡泊,正不知如何攀談,廊角又有數人陸陸續續行至席間。

立春久留海音,加之行動不便,近年中秋聚宴大多缺席,小滿與芒種因長城危況,便與立夏小暑逐年回換,今年恰須留於彭州,而秋收處暑與霜降行蹤隱秘,怕是隻有樓主同立秋才知曉底細。

夏至與秋分、雨水、立冬、大寒六令空置許久,除卻庭中幾位,這後續而至的眾人自然便是本就長守樓中的冬藏其餘三位及春生穀雨,夏長立夏,秋收寒露了。

清明於廚間籌備宴席酒品菜餚,自是宴席將開才見身影。

穀雨將周身隱於寬大的風帽長衣中,連久留海音的驚蟄與春分亦少見其面貌,只當是其性情謹慎,兼長於隱匿術印,因而不善交際。清明與其交好,亦只得知她閒時喜愛烹茶,餘者便同眾人一般一無所知。

穀雨落於那一行人末尾,默默行至春分席旁落座,只偏過頭向身旁同僚頷首,隔著碎髮,春分只見得她雪白的下頜和小巧的鼻尖,薄唇微抿,亦無多少血色,不知怎地,此時方值仲秋,春分見她面貌卻似身處冬寒般。

"立夏總自詡擲劍無雙,今年白露既未至,大可不必引以為憾,有我大暑在,保準讓小雪妹子喝到清明的佳釀!"小暑還未同小寒打完招呼,伸出招手的左臂僵在空中,便聽得兄長大言不慚的對著小雪吹噓。

他那身形高大,擅於遁術疾行的兄長對小雪的心思倒是眾人皆知,只自己替他瞞的好生辛苦…兄長去年中秋本已贏了"疾行"之戲,說好贏者便去吐露心聲,可這兄長竟比自己還要膽小,小暑一念及此,望向小寒的眸光同高挑身形,皙白臉頰的女子撞作一處,亦只得咳了一聲,將手臂揮成了搖搖鼓。

至於方才大暑所說的"擲劍",其為海音中秋常見宴席鬥戲,將甜糕粉團等置於桌案,令參戲者自遠處取小如暗器之木劍投擲,擲中者便可贏得彩頭。

那甜糕粉團等蒸制時均有熟粉蜜糖覆於外表,故而圓滑潤膩,擲劍細小,不易射中,若發力過重,又會碎作糜粉。

只這席間諸位令主均非尋常百姓,阿螢每次在旁充作督監,均不允眾人用玄力靈術,單靠手勁與精巧眼力,贏者確是不易。

立夏聞聽大暑"挑釁",頗為自得的嗯了一聲,將指間洞簫繞了一圈,揚起一雙桃花眼衝著大暑面對小雪佝僂著的身影笑了笑,高挺的鼻樑趁著俊雅眉目,竟同那些慣遊風華樓的文人雅士一般無二。

冬至醫者的面貌極為平庸,竟同尋常醫館中之醫師並無兩樣,年老者似乎並不習慣年輕令主們的喧鬧,慢行至池邊大雪旁,伸手待要拍拍同為耳順之年的老翁,只見後者驟然抬起魚竿。

隨著一聲清泠的"嘩啦"水聲,大雪手中的釣竿和著一縷垂落的水線揚起,那釣線末端有一尾金鯽掙扎著躍動。

魚兒揚起的水花濺了冬至醫者滿身,他還未來得及埋怨大雪,只見垂釣者驟然蹦起一丈多高,似頑童一般笑了起來:"哈哈!我就知道,這次小寒露的魚餌忒為得用,小清明須燉了這金鯽啦!"

隨著大笑,他扯下那魚線末端的金鯽,只見釣鉤從魚唇撤下後,那鉤子上竟還帶出一物。

小小的水獺狀餌食,暗褐色澤,仔細看去,竟是木質物件,隨著手指觸動,做出彎曲扭動神態,想來在活水流動時,必然"栩栩如生"。

隨後行至近前的寒露卻未及止住老者的歡呼雀躍,只聽身後遠處,迴廊間頗為慍怒的喊聲:"好啊!我說這池間金鯽怎地少了兩條,今早寒露買的河鯽,莫不是從墨池中釣的吧,阿螢若是知曉,又要傷心許久!"

寒露本就小巧精緻的臉龐,此時皺得更加緊了,她愁眉苦臉的回身,正見到早間誇她備菜快的清明在廊下端著銀河金鯽湯直跳腳,那架勢,恨不得將一鍋鮮湯兜頭扔過來。

"天上地下最最體貼的清明姐姐,快別跳了,那湯要是灑出來,大家可就沒得吃啦!我這就幫大雪把金鯽放回池裡。"寒露連忙伸手從老翁手中奪過活魚,向池中扔去。

全不見大雪一副可惜的神色…

寒露轉了轉漆黑通透的眼眸,小聲安慰老者:"改日幫你多做些木水獺…"大雪聽聞此話,方才嘆了口氣,看著那金色在水中越遊越深,緩緩隱沒。

眾人早已歸座,見方才情景笑語連連。

清明喚侍者逐一上了佳餚,立秋從簷上飄落而至杏葉鋪就的席間,少許黃葉被身影掀起,若碎金般飄飛至錦墊。

"何事這般好笑,莫非立秋輸了立夏賭局,要跳闐稜飛旋舞了嗎?"清淺話音自廊角響起,眾人回眸,只見女子提著小巧的流螢蔓草燈,靜立於小景琉璃旁。

此時天色昏暗,不過一個時辰,必為月滿中天。那鯉藻琉璃中,五光十色的幻景愈加迷離,或細長或小巧的魚兒在彩石堆砌的洞窟中游離,歡鬧得好似瓊樓仙宴一般。

此番盛極之象,趁得姣螢獨立的身影愈發靜謐。

寒露思及白日的玩笑,有些心虛般的四顧,恰好同收回視線的小寒碰到一處,後者只嘴角略彎,似尋常般錯開了眼眸。

眾人皆不忍告知姣螢那十數尾金鯽已"遊走"了兩尾,只大暑憨厚的撓了撓頭,正要說時,被截住了話語。

"阿螢,此次中秋的彩頭是何物?"小暑不待姣螢後話,急著問出了眾人皆好奇之事。

這一截,便將姣螢的注意力卸在了一旁。

"是,桂花新釀。"清雅的女子看到立夏同立秋驟然轉頭望向自己,知道"魚兒"已然上鉤。

"清明用的,可是陳年花露哦…"尾音輕軟,果不其然,連向來對酒釀不甚在意的驚蟄都望了過來。

侍者漸次上著菜餚,碩肥秋蟹,用楓葉盛滿杏果的"火紅白玉",竹管包裹鵝脯蒸成的"碧青點羽",還有清明每次中秋均要花費眾多心思的各色甜糕粉團,今年擺作"彩葉菊棠"狀,倒叫人不忍下箸了。

冬至將盛了銀河金鯽湯的瓷盅拿起,掀開扣盞,只見內裡湯色透明,汁水爍白,隱約見得碎金色的鯽肉沉於湯底,瞧來讓人口舌生津。

只聽身旁大雪咂摸著嘴,不住沉吟,想是被佳餚滿足得極為舒適。

盞茶過後,侍者將比試器具擺上了池邊石臺,筆墨顏料皆有,唯獨不見宣紙。

"此番比試,名為'水戲',亦即水中作畫。"姣螢話音未落,只聽得寒露哀怨道:"阿螢,去年擲劍還可取巧,今年這水裡畫畫,莫非是要我們只聞酒香啦?"話音未落,隔著幾叢矮竹, 春分掩唇而笑,卻只見寒露瞪向這方,只得擺出一副失落神態,堪堪逃過同僚的"問責"。

眾人只得苦思,除卻立夏,其餘令主皆非文士之流,更於畫技一竅不通。

夜幕緩墜,星月盈天。席間笑語連連,蟹肥膏滿,雖心滿意足,但到底缺了佳釀。

大雪與小暑先是憑藉輕巧的身形與手勁想於水面連墨成畫,可墨痕不過幾息便洇散,水跡渾渾。

首次嘗試以失敗告終。立夏看著水面皺眉不語,他望了望紅楓相隔後立秋靜坐的身影,淡然的秋收令主似沒看到同僚殷切的目光般,自顧自玩賞起佩刀來。

直到對方第三次望向自身,他終於頗為無奈的回看了過去,多年默契,令他不及細思,便知曉對方所想。

立秋只得揚手將佩刀扔了過來,立夏一雙桃花眼笑得彎成了月牙。他轉頭小聲同寒露說著些話語。只見寒露小巧精緻的臉龐上笑意一閃而過,不時看向對面隔水而座的小寒。

不一時,寒露拿著立秋佩刀,行至池邊,抽出刀身,只見寒光四溢,她伸臂將刀尖沾取墨汁與各種顏色,手腕輕抖間,深黑淺翠,輕灰濃黃,轉瞬便於池面凝成一副山水圖。

畫作將成時,姣螢已自圓月之上拉回了眸光,望向池中的神情有一瞬驚異,轉而變作了瞭然。

回身望向小寒坐席,那裡果然空無一人。

原來,小寒已趁席間忙碌,偷偷至活水引流處,將竹道閉合,溪流停駐,那池水靜若深潭,此時寒露用立秋的寒氣兵刃便可將墨汁顏色於水面稍做凝結,故而便作了面前這幅"輞川圖"了。

姣螢提著燈小心行過靜止的花型水道,那副水中畫在庭中燈火和滿幕星光月色之下愈發奇麗,奇石、怪松、谷川蜿蜒…隨著冰屑緩緩化開,竟好似有氤氳聲氣般。

想來寒露醉心精巧機械,細微處同作畫運筆亦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才得以在小寒相助下完成這同畫匠所為近乎相同的畫作。

美酒上案,夜空中月華明亮,玉盤高懸。

立秋又將面前空了的酒罈倒了倒,只聽輕微的叮呤聲,一顆圓珠一般的物什自壇中墜落,微醉的令主未及伸手,那圓珠映著月光滾落至地面,一路滑向對面席間,將將滑進水道時被素手拾起,立秋暗夜中望去,似乎是坐於對面席間的小寒。

"憶事珠,可以存取回憶樂事的小玩意兒。方外宗門的東西,除此之外並無用處。"身旁有人低語,他側頭看去,只見驚蟄端起酒盞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原來如此,這奇巧物什才應是此次中秋宴飲的彩頭吧,阿螢又施了次障眼法…說來奇怪,驚蟄這傢伙的酒量真是稀罕,立秋想著,頭腦有些昏沉,耳邊依稀傳來池邊姣螢的疑聲。

"一、三、六、七…不對,明明是十三條,怎地…怎地少了兩條?"姣螢本已微醉,還不忘看向池中魚兒。身旁本是靠坐著的寒露驟然警醒過來,連忙說著:"啊!魚兒都醉了,像阿螢一般,它們在池底睡了,明日便能看到了。"

於是姣螢便信了,待得立夏用洞簫吹了支仙人舞,醉眼朦朧的看向明月時,池邊二人早已沉睡。

月色寧靜,桂香馥郁,池中金鯽緩緩循著月影遊動,到得近前,將爍彩斑斕的頭靠近水中玉盤,大大的喝了一口瓊漿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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