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內侍們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最前方的侍女,手中高舉著托盤,盤中一方圓形的火玉硯,墨石中透出絲絲火紅的紋理,很是醒目。

書案後方,女帝垂目不語。身前的地面上,赫然是日常所用紫玉杯的碎片,上好的茶水潑了那端著火玉硯的侍女滿臉。

明仕逸踏進御書房,入目所見,便是眼前這番光景。

他走過一地跪伏的侍女,躬身施禮,正看到了侍女手中的硯臺。

這方硯臺,原是玉後慣用的,自她被處死,多年來一直收在府庫中。

“又是哪個不知陛下喜好的內侍,將這前朝的火玉硯進了上來?”明仕逸邊說著,將侍女手中硯臺拿起,作勢向窗外扔去。

“慢著!”女帝看著明仕逸,眼神凌厲:“明仕逸,你這是得了閒?竟連朕的內侍也要管上一管?”微一停頓,像是想起什麼荒謬的事情:“溫候在你眼前被刺客擊殺,你若無事可做,那便好好想想朕的皇城衛如何成了擺設?”

左相慢慢將手臂放下,看了一眼女帝的神色,頗為尷尬的咳了一聲。

女帝見他不語,將手中的毛筆摔在了案上,盯著紙上的墨跡,少頃,心緒慢慢平靜:“都退下吧。”

侍女上前接過硯臺。徐徐退出殿外,行走間未發出一絲聲音。

左相看著地上破碎的玉杯,慢慢開口:“陛下,多年過去,何必執著於舊事。”

桌案後方,女帝身體微傾,靠向了花梨木的座椅。

“黎垣適才命人來報,溫候傷口的血,含有劇毒。生辰宴當晚,他飲了大量焱燁酒,可他杯中的殘酒經過查驗,卻是無毒。而送至府中的禮品,他只親手接觸了…”說到此處,左相微微停頓。

他意識到,為了不讓皇城衛的管轄權落於旁人之手,此時,顯然不是試探陛下,問罪樞密使的最佳時機。

女帝卻恰好抬手,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不必再說。溫候一案,儘快找出刺客下落。”

她復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左相:“皇城司主一職,可命樞密使暫代。”

明仕逸像是聽出了女帝的言外之意,心下微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遵旨。”

看來,她對當初的援手,已忘記了許多呢。明仕逸看著地面上紫玉杯的碎片,嘴角帶起若有似無的笑。

張子衿得到傳召,進入御書房時,正碰到左相跨出門外。

多年來,甚少交集的二人,面對面碰個正著。

右相已換上了青色朝服,衣襬前繡了細小的“四季錦帶”,花色漸次。張子衿沉靜的眼眸只在左相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挪開,微一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左相笑了笑,微微側身,手上做出了請的姿勢。

張子衿就勢跨過了高高的殿門檻。

明仕逸看了看他的背影,施施然步出了宮苑。

廊下走過一隊侍女,輕手輕腳的進了御書房,不一會兒,拿出了盛滿紫玉碎片的托盤。

行了幾步,便碰到了褐衣的太醫院判。

侍女們齊齊施禮,鍾景好奇的看了一眼托盤中上好的玉質碎片。

隨即快步走上石階,示意門外內侍前去稟報,不過半柱香的時辰,內侍回返引他入殿。

鍾景進了御書房,直直走過右相身邊,目不斜視。

他面向女帝施禮,言簡意賅的說了上位者想聽到的結果。

“啟稟聖上,太子所中之毒,臣已用特殊藥物緩解,不日便會醒來。”鍾景低著頭,語氣平緩。

女帝看了一眼他旁邊的右相:“都說什麼樣的師父,便教出什麼樣的弟子。右相門人,原都是一樣的性子。”

右相如大朝會時一般,事不關己的站在一旁,甚至不曾看一眼身邊的鐘景。

如果不是那風華樓,被溫候一案牽連進來,想必連方才的解釋也聽不到吧。

女帝不知想到什麼,眼中剛浮起笑意,臉上的神情卻又慢慢冷了下來。

“溫候一案,就此作罷。”她將桌案上的宣紙緩緩展開,拿起筆重新著墨:“故人久未見,不知是喜是憂?張襄,你說呢?”

右相皺眉,待要回答,女帝卻自顧自繼續說著:“鏡花水月,朕自有用處,倘若此次太子之毒無解,也是一樣。”

一時間,御書房內只有女帝手中毛筆寫在紙上的細微聲響。

右相看著女帝運筆,揮毫。

也只須臾,桌案上一首七律寫就大半。

他躬身施了一禮,拉起鍾景,退了出去。

申時不到,空中飄灑起零星的雪花,不過盞茶時間,右相府邸外已落了薄薄的一層積雪。

上官婕頭戴帷帽,一身玉色衣衫,腰間玉鉤掛了一卷白玉畫軸,闔起的卷軸面上,泛著清亮色澤。

她行至府門處,向那位年老的門房問了聲好,將帷帽抬起一絲,透過皂紗,恰好望見前廳大開的門扉。

聽著腳下積雪被踩到的聲音,她有意將腳步放緩,像是要在院中漫步一般。

花木皆是冬日一貫的枯萎,也只在院中角落,一小片竹叢,墨葉白雪,分外鮮明。

腳步在竹叢邊停下,上官婕微偏頭,看著雪花在竹叢上越積越多,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直到玉色衣領上冰涼的雪滑進了脖頸,她復又加快了腳步,一邊走著,抬手撣掉了衣衫上的雪。

前廳正中的牆上,一副畫卷被懸在桌案上方。

上官婕路過,隨意的看了一眼。

同少時一樣,還是那副“澤國江山圖”。濃墨重峰,水光一色。

偏廳中,張子衿執筆,桌案一角,散落著幾張圖紙,依稀可見紙上的少許墨跡。

上官婕輕車熟路的走了進來。

右相抬頭,看著她解下帷帽,自行坐到了一旁。

“他不在府中。”張子衿放下手中筆,像是知曉樞密使所為何事。

樞密使應的很快:“謐兒知道。”眼睛卻只看著窗外,似乎雪景對她來說別有意義。

“謐兒此番,並非來問張相他的去處。”樞密使輕笑一聲,將手伸出窗外,雪越下越大:“自他劍術大成,便四處遊歷,我已很久未在張相的藏書閣中碰到他了。”

張子衿看著對面的樞密使,自上官一族那場變故後,短短六七年,昔日常來府中玩樂的小女孩,變成了如今熾手可熱的樞密使。

“我來此,是向您辭行的。”上官婕將手收了回來,握在一起,小口的呵氣。

右相聞言,眼中波瀾不驚。

“他終於等不急了?”右相放下了手中墨毫。

上官婕將身子坐正,看向張子衿:“趙欽,趁著去彭州傳遞旨意的時機,必然幫明仕逸做了某件事。”

她用手摩挲著桌上的帷帽,想了又想:“張相認為,趙欽離開的月餘,會有何事,值得讓那個老狐狸做手腳?”

張子衿已經想到了,他神色凝重,起身離開桌案,走向一旁的書架。

單手在書架上移動,抽出了一幅卷軸。

上官婕上前接過。徐徐展開,仔細的檢視。

“溫候一案,兩名刺客,琴師被趙欽擊殺。而那個舞姬,倘若未及時醫治,恐怕命不久矣。”樞密使看著卷軸,像是詢問一般,繼續說道:“近年,溫候仗著救駕之功,愈發跋扈,陛下礙於明仕逸,從前不與他計較,此次皇城司收歸樞密院,左相如斷一臂,張相認為,黎大人該如何了結此案?”

上官婕頭也不抬的盯著手中的卷軸,卻未等到右相的答覆。

她合上卷軸,正看到右相望向她的目光。

上官婕復又低頭看向手中,她似乎猜到了右相的回答。

自嘲的笑了笑,上官婕拿起桌上的帷帽。

張子衿看著她將帷帽戴回髮間,靈巧的手指繫著黑色的繩帶,終於問了一句:“走出來了?還是忘了?”

樞密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像是沒聽到般,疾步走向門外。

將要出門時,偏過了頭,隔著皂紗,樞密使的神色不甚清晰,門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她是殺害我親人的兇手,可她也是這個國家的帝王。”年輕的樞密使小聲回了一句。

那一瞬,張子衿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跟著上官丞相來府邸清談的小女孩。

幼年的記憶已經模糊,仇恨讓她成長,可如今,她想要放下了。

距皇城千里之外,彭州境內,滿是冬日的寒風,乾燥刺骨。

本就是貧瘠的土地,饑荒和嚴寒,讓這裡的民眾不堪重負。連日的壓迫,長城內的街道上,滿是四散的災民。

彭州州令躲在府內,對著幕僚大喊。

“都是吃乾飯的嗎!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安平川已經打到門口了!”

幕僚一身舊長衫,同落魄書生並無不同,唯唯諾諾的站在一邊,抬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大…大人。”他嚥了一下口水:“花將軍還未回到彭州,您…還是開倉…”

話未說完,便被劈頭蓋臉的扔了一堆卷宗。

隨著府門一聲巨響,一把碩大的戰斧破門而出,斧刃是如鮮血一般的緋色,不知加了何種鑄煉之材,隨著厚重門板劈裂的碎響,一名魁梧的重甲軍士大踏步闖進了院內,收回肩上的戰斧被他隨意卸下,落在院內,震的地面微微顫抖。

他身後,兩個頭破血流的家丁,被從門外扔了進來。

瘦小的少年隨後進了院,濃眉星目,束成馬尾的長髮亂糟糟的,他轉了下手中碩大的鐮刀,憤恨的看向桌案前的州令。

那鐮刃形如彎月,尖端亮如寒星,看到兵刃的州令脊背寒涼。

幕僚嚇得躲進了桌案下,不迭聲的念著:“軍爺饒命…饒命…”

少年上前兩步,鐮刃只一轉,森寒亮光晃過,州令便被勾住領口,甩到了重甲軍士面前的地上。

那魁梧的軍士,只將手中的戰斧抬起,緋紅的斧刃眼看就要劈在州令的頭上。

“你…敢!”州令用手抓著衣領,臉漲的通紅:“你敢…謀害…督軍!”

安平川低頭,看著州令臃腫肥胖的身體在地面扭著,雙腿蹬的泥土飛濺。

“住手!”

身後一柄暗紫長刀架住了木樁。

一身同色甲冑的武將,揮手將州令脖頸上的衣料切斷,將其扶了起來。

州令大聲的咳著:“反…反了!你們這些…咳咳…”

“沈恕,你讓開!我今天就殺了這個腦滿腸肥的骯髒東西!”瘦小的少年跳著腳,說話間揚起鐮刃,就要削在州令後頸。

卻被隨後而來的年輕人抓住了臂膀,他回頭看向身後之人,大聲嚷著:“哥哥你放手!我要殺了他!”

少年身後的年輕將士做弓弩手裝扮,一身輕甲,揹負雲弓箭弩,面容卻如文士一般,正一臉為難的按著少年的肩。

“你…你們…我乃聖上授意中書令任命的督軍!用不用我再給你們看看那密函上的官印?”州令小步向後退著,捂著脖子,聲音嘶啞。

“大人,舍弟年幼莽撞,實在是糧草緊迫,沒有餘力救濟災民。請您為長城的安危著想,開倉…”

年輕將士的話還未說完,州令躲到沈恕的身後,衝著他們嚷道:

“密函中說了,州倉的糧食,另有用處!你們…還不快去將糧草散給災民!若是遲了…災情擴大…左相那裡,花暮染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州令狠狠的盯著眼前的三人。

周圍瞬間寂靜,沈恕本就嶙峋孤僻的面容上,森寒之色一閃而過。

突然,州令耳邊勁風響起,下一瞬便眼前一黑。

“啊啊啊!!!”幕僚看著州令的頭顱從脖頸落下,掉在了桌案前的地面上,圓睜的眼睛,正對著自己。

他連滾帶爬的從桌案下鑽出來,看著沈恕手中滴血的暗紫長刀,邊喊邊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來人啊!救命!!州令被殺了!被殺了!長城軍殺人啦!!”神情驚恐,狀若瘋癲。

沈恕一臉平靜,他看著安平川將戰斧扛回了肩上,叫上微微怔愣的兄弟二人:“林暗、小尋,我們走。去州倉!”

林尋高興的拍了沈恕一掌:“孤巒,殺的好!”

林暗卻擔憂起來,他張了張口。

然而他的話還沒出口,幾人已抓著他的手臂出門,急匆匆往彭州糧倉走去。

糧倉外,守衛已被趕走。

幾人將倉門的鎖鏈斬斷,齊力推開大門。

林尋高興的看向門內,笑容卻漸漸消失。

“怎麼會這樣?”

元月廿八,左相府邸。

明仕逸在燈下看著手中的揭帖,一封彭州輔吏的加急揭帖。

昏暗的燈光微微晃動了一下,一直站在角落的銀甲武將,將手中的槍重重的敲在了地上,像是等的不耐煩般。

“呵呵。”左相笑了笑,右手拿著揭帖,閒閒的在左手心中敲了幾下:“刺客已受了重傷,救治她的人,必然需要大量的藥材。那自稱風華樓主人的女子,自然是不會將人堂而皇之的留在樓中。”

明仕逸藉著燈光,又拿起了另一封揭帖,首頁“幷州”二字頗為醒目。

“這是最後一件事,抓到那個刺客。”

武將拿槍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下一瞬便回身走出了門外。

直到月已西沉,左相才施施然進了宮。

少頃,黎垣在府中被前來傳召的內侍叫醒,急匆匆的進了宮。

宮苑正殿外的侍女,第一次見到黎大人額角流著血,狼狽的從殿中走出來。

元月廿九。

黎垣因擅自更改彭州調令,使州令奉假旨意督軍,彭州饑荒,拒開州倉,與長城軍將士爭執中被刺身亡。彭州糧倉被盜,災情擴大。

女帝念及黎垣過往功績,將中書令貶至彭州,命其將功補過,整肅長城軍,追查州倉被盜糧草。

同日,一封發往幷州的軍機密函,先於黎垣,出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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