淥水亭中,左相看著面前的得意門生,莫微還如平素一般靦腆,此時神色憤懣,固執的站在石桌前,棋盤上的殘局被放置一旁。

方才,自己喚了他幾聲,也沒能讓他像以前那般同自己對弈。

他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不是你的錯,傻站著做什麼?”明仕逸從桌旁起身,踱步至圍欄邊。

亭下水中,數尾錦鯉緩緩遊動,間或半躍出水面,翻騰起少許水花。

“若非弟子大意,怎會讓'真誘餌'落入女帝手中…原以為年前來山莊接洽核心部件的不過是無知稚子,他竟然在我眼下偷天換日!”莫玄素看著左相毫不在意的神色,話音中難掩悔意。

“棋差一招,滿盤皆輸。”明仕逸打斷了他的自責,回頭看著莫玄素難得惱怒的情緒。

“是我們低估了她,也低估了太子,現在看來,即使我們成功,太子也不會願意做'傀儡'的。我本以為溫候遇刺是陛下提前知曉了我們的計劃,而公主被劫、太子中毒是張子衿誘敵之計。黎文軒被誣陷時,他未曾求情,便任由其被貶至彭州。於是我將計就計,利用高耀靈的野心起事。可不曾想到,張子衿的想法竟同我一般無二。”

他復又看了眼桌上殘局,焦灼之勢愈烈。

“張子衿身在朝局,長城局勢非他所能全部掌控,如此,應還有一人,在下這局棋。”

明仕逸想了一會兒,卻又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嗤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這個人的目的,不同於局中任何一人,可惜…為時已晚。”

莫玄素看著明仕逸撫袖走至桌前,廣袖長舒,只一揮便將殘局盡數收起。

黃玉棋盤上,轉瞬間空無一物。

“老師所說,是…風華樓…”莫玄素不確定的問著。

明仕逸卻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弟子的問題,悠悠然坐回了桌前。

他抬手止住了莫玄素的話,像是怕過了今日,便再無機會同他侃侃而談。

“上官婕在為官一道,頗有當年老丞相的風姿。樞密院更是你入仕最好之選。”

莫玄素聞言,眼中有一瞬不甘。

明仕逸自是對這個弟子瞭解頗深,他沒有說任何勸勉之言,從袖中將一塊令牌取出,放在了桌上。

鐵質令牌通體漆黑,同他的影衛所帶顯是一種材質,不同之處,琉璃粉下只有一顆星子,佔據了整塊令牌,頗為顯眼。

“暗處的利刃久未出鞘,權當做,送給樞密院的賀禮吧。”

莫玄素還是站在石桌前,固執的不看向他,像是這樣做就能避開石桌上的令牌,他知道左相言及的樞密院,早已非舊貌。

那些君臣之道,於他本無干系,若非自幼時便跟隨明相求學,他或許只是江湖中一介浮蓬…

左相又同他慢語閒談,年輕的弟子神思並未凝注,顯然對此般結局耿耿於懷。

亭外石徑,管家疾步走了過來,三三兩兩的紅楓枝椏彎曲舒展,將來人的身影掩住了些許,像是過了許久才到近前。

然而在莫微眼中,管家還是很快近前。

“大人,樞密使在前廳,說是…奉旨前來,送牡丹…”

明仕逸似早已料到,話語輕快的讓管家備酒,起身走出亭外。

行過莫微身邊,抬手拍了下他的肩。

莫微轉頭,眼中露出不捨。

“既處廟堂,身不由己…不必再想了。”

前廳中,上官婕獨自坐在桌邊,看著桌上管家方才備好的酒,卻未放下手中那盆施了幻術的牡丹。

門外,左相的彤色朝服已露出一角,樞密使起身。

她看著明仕逸走至近前,卻未像往常那般施禮,而是默不作聲的遞出了手中繁花。

明仕逸看著淡彩牡丹,伸手接過,眼中懷念之色盡顯,像是想起了過往情景。

單手揮出,眨眼間,幻術褪去。

枯枝之上,只有少許青灰色的小葉,似竹非竹,那牡丹似謊言一般,華美虛妄。

上官婕看著左相一番舉動,心中執念和幼時仇恨,終究盡忘。

她像往常般,客套的推辭了左相的邀請,緩步走向門外。臨出門時,回身看向昔年上官一門中最傑出的弟子。

明仕逸將枝椏上一枚葉片摘下,扔進了手中滿好的酒杯,細瓷上繪了幾朵芙蓉,小小的花葉轉瞬融入酒中,消失不見。

酒中浮葉,杯上映容。

月上中天,風華樓所在街巷人聲已息。

樓外兩盞八角宮燈泛出青色燈光,樓中只有少許燈火。

姣霜在二樓的隔間中,同姐姐小聲的說著話。正說到長城一行,太子因毒昏倒,姣螢卻伸手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姣霜疑惑的看向姐姐,見她走至門邊,輕輕的開啟了房門,示意自己跟著走出。姣霜臉色凝重,輕輕將"霜痕團扇"自腰間取下,手中祭起少許靈力,室內寒氣微升,姣霜髮間的碎羽顫若蝶翼。

可還未等她走出門外,臨街的窗子已然被打碎。

利刃劃破窗欞,帶著整扇窗扉呼嘯而至。

姣霜揮起霜痕,扇刃團形的邊緣帶著粉白色術法氣息迎向窗欞,一聲炸響,木質窗子斷做兩截,墜落向姐妹兩人身後,碎成了齏粉。

而幾名黑衣人已趁隙衝進了室內。

姣霜掩護著姐姐,兩人退到了門外。

那些黑衣人持著利刃,跟著走出隔間,姣螢看著這些不速之客,緩緩抬起手中流螢蔓草燈,腳下已泛起明藍色的逝水陣法。

可看到隨後走出門外之人,又將手中術法停了下來。

莫玄素身著繪有梅枝的文士衣衫,迎著二人的目光,步入了迴廊。

“莫先生,若想購買珍品,請於明早來樓中,民女定奉為上賓。”姣螢看著對方全然不似當初靦腆的作為,輕笑著說起客套話。

然而,對方沉鬱的看了眼樓中擺設,卻將手掩回了袖中。

“晚生有一單極重要的生意,需面見這風華樓的主人。”他右手微抬,指間把玩著兩枚黑白棋子。

兩枚棋子間有著幽藍色的術法光暈,隨著棋子離合,還有暗色玄力似輕弦般絲絲縷縷的維繫著聯結,在廳中微弱燭火下,詭異無比。

姣霜看著對方作為,氣憤到臉色微紅,她單手施術,那些黑衣人上方空中,已然凝聚起一片雲雨,隱有雷聲陣陣,顆顆寒水術法凝成的粉白冰凌,尖端明銳鋒利,顫巍巍的綴著,眼看便要落下來。

姣螢卻抬手攔住了妹妹,她微笑著看向莫玄素,全然未理會周邊已執刀欲揮的黑衣人。

“不知莫先生有何生意,竟要夜半闖進民女的樓中?”

莫玄素卻搖了搖頭,笑了一聲。

“看來,是方才晚生的話未講明瞭,晚生想見的,不是姣樓主…”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面前姐妹二人瞬間凝重的神色,緩緩說著自己的目的:“晚生此行,是想見一見,這風華樓的'主人'。”

話音方落,莫玄素腳下已然閃過明藍色水光。

術式凝做輕紗般的氣刃,自下而上回旋著向面容罩來。

他微一閃身,避開術法的同時,揚手揮出一枚棋子,黑子帶著術式氣息,散入面前姐妹二人所站空處,白子留在了莫玄素手中。

中間的絲狀玄力,暗色沉沉。

姣螢側身,險之又險的避開了棋線。

那些黑衣人也在同一時間舉刀迎向姣霜揮來的扇刃。

莫玄素將手中白子略微揮動,本來姣螢身側後方的黑子隨之向前方飄來,他抬起左手,將指間另一枚白子快速揮出,打斷了姣螢的施術,在劃破對方紅綃袖擺後,向初時的那枚黑子落去,兩枚黑白子,兌子相撞,幽藍色術法爆炸開來,紛亂的氣息將姐妹二人愈發分隔開來。

姣霜將術法落於霜痕之上,那靈器蔓延展開,四邊露出了稜角,幾息間變作一枚碩大晶瑩的霜花,那些黑衣人被阻了一瞬,她躍起至圍欄處,藉著踏中欄杆的時機,翻向三層。

而姣螢已趁著混亂,將“逝水”法陣施在了自己落處,靈氣自腳下升騰起明藍色的術意甬道,水紋流動著,另一端沒入了頭頂木閣,她轉瞬間上到了三樓。

那些黑衣人被霜痕之花旋轉著削到,術形消散的餘韻寒冷刺骨,已然有幾人受傷退回了屋內。

而莫玄素卻緊隨姣螢之後,躍了上去。

剛一落地,便中了姣螢的術法,藍色術法如海水暗流翻湧一般旋轉著自頭頂環環扣落,將要纏住對方時才被新的棋線割開,莫微雖及時應對,還是被逼退至欄杆處。

扣落的術法堆在身前,術意將息時,驟然向四周碎落,散開的水滴隱現出明藍色,莫微不及躲避沾染了少許,寒冷如冰般的氣息透過衣衫,轉瞬侵入體內,氣息凝滯,他連忙運轉玄力將寒氣逼出,施為“幻世棋局”的術法被阻了一瞬。

姣霜已趁著莫玄素無法施術的間隙,揚手揮出,霜痕帶落粉白色的團形術刃,向莫微身影削去。

刃面水風氣息翻騰,眼看便要將莫玄素擊退至半空。

樓下幾名黑衣人終於翻了上來,抵擋住姣霜靈器實體的一擊,莫玄素將數枚黑白子以玄力維持在三樓戰局內,十數道涇渭線將姣霜的術刃分割開,霜花碎裂的脆鳴聲中,他趁隙閃身躍出迴廊,退出姐妹二人合擊的陣勢。

而他手中未使出的“幻世棋局”,終於完成。

偌大的玄術棋陣,依憑數道涇渭暗線維繫著棋盤,在姐妹二人身周緩緩隱現,其間無數虛幻的黑白棋子。

莫玄素緩緩落在棋盤邊緣,那方東南小星位正處在半空之中。

他將手中涇線輕揮,渭線上便隱現數枚術法生成的黑白子,四方圍勢盡顯,那些棋子順著棋勢向被困陣中的姐妹飄去。

姣螢看向妹妹,臉色焦急,在這棋陣當中,行錯一步…

眾人未注意到的上空,透明的紗羅畫帛飄落而下,混著點點碎玉輕響。

零落清幽的樂音讓空間靜謐了一瞬,那紗羅畫帛似水流一般柔軟,半空中散開浮起,驟然變作數丈寬廣,蜿蜒曲折,似寒江弱水,迴繞穿梭在眾人之間。

那"水流"卻不停歇,沾衣之後,眨眼間便於圍在一起的黑衣人中反覆流動起來,伴著泠琅清音,連身處半空中的莫玄素,亦粘到了寒氣。

莫微揮動棋線割開了縫隙,待要攪碎斷開時,那水流又自然合在了一處,渾然一體。

不過幾息,冰冷術法侵入體內,呼吸間冷入肺腑,像是要將全身都凍住一般,中了術法的人身形遲緩,連神思亦如痴醉般凝滯,身周空間似只餘碎玉清響,循著幽遠韻律,如溪河潮吟,靜鳴不絕。

莫玄素心中慌亂,正要想法溶解冰冷的術法,腳下卻寒冷刺骨。

低頭望去,底層原是風華樓正廳的地面,那裡已然升起冰藍色的陣法,無數流水雲紋迴轉飄飛,順著四周廊柱蔓延而上,到得莫微一行人身周,分出了數道冰藍枝蔓,如囚籠般將眾人鎖在了原處,水汽蒸騰著,寒涼氣息侵入骨髓。

地面上已成型的水陣驟然翻起,冰冷的泉湧瞬時將他和身旁幾名黑衣人淹沒。

本是柔若無骨的水域,半空中停駐,洇散時已然將困入陣中的人凍住。

通透至極的寒冰被廳內燈光照出藍色寒芒,依稀可見冰中眾人慌亂至極的神色。

而“幻世棋局”失去了莫玄素術法的維繫,已漸漸散去。

姣霜雙手結印,將方才被姐姐阻住的術法施展開來,雲雨冰凌再次凝聚到已然被凍住的眾人上方。

只需將術法揮出,眼前眾人頃刻斃命。

姣霜的術法眼看就要完成,風華樓廳中大門敞開,一身玉色衣衫,頭戴帷帽的纖細身影將將衝進樓中,她揮出手中畫軸,卷面散開時,腳尖輕點,身形隨之而升,瞬時到了兩人面前。

青色煙氣升騰,執在手中的一絲煙跡帶出畫卷中的濃墨重峰,隨著一聲扇刃和墨峰虛影相擊的清響,小姣手中術法被打斷。

而半空中,寒冷的冰域終於消散,水痕沿著迴廊與木柱緩緩而退,隱入地面,被凍住的眾人一時僵硬,直直落下。

上官婕伸手覆向雲煙圖另一端,手中煙跡落回,身形亦隨墨跡回到了廳中地面。

收回雲煙圖時順勢向側旁輕揮,莫玄素等人下墜的身形被卸了少許,眾人有驚無險的站定。

莫玄素怒極,袖間微晃,揚手還要揮出棋子。

上官婕卻將卷軸橫在了他的面前,指尖帶著煙跡術法。

向來靦腆的莫玄素一臉怒意看向上官婕,後者卻未回頭。

大廳中,燈火微弱,透過窗扉,有少許人影在窗外閃過。

樞密使揚首,望向樓中頂層,依稀可見幾處迴廊積了清淺冰屑,自方才便凝滯的氣機稍有和緩,空間中漸次恢復了生機,她復又看向停在三層迴廊的姐妹二人。

姣螢已擋住了妹妹揮出霜痕的手,默然望向樓下“陣仗”,極其清雅的向樞密使的方向施了一禮。

莫玄素小聲同上官婕爭執著:“讓開!”

樞密使卻執意擋在他面前,畫卷在纖細指間轉了一圈,少許雲煙術法將莫玄素手中棋子帶落。

“樞密院疏忽,無意驚擾樓中。”她看向站在姣螢身邊的姣霜,想起迎親那日情景,若有所思,復又垂下眼眸。

隨即,衝著樓中高處微施了一禮,抓起莫玄素手臂,向門外行去。

窗外人影已漸漸散去,姣螢看向上官婕一行背影,擔憂的看了眼身邊的妹妹,輕輕撥出了一口氣。

數日之後,從左相府中至城中主街,一路看去,滿巷縞素。

商鋪食肆中的客人,看著左相府中長長的出殯隊伍,零星的議論聲被哀樂掩住。

“聽說左相是為長城戰事而自責,在府中…”

“…沒有阻住戰事,還放任太子跑去戰場險地…”

“陛下說讓參照王侯之禮下葬…”

“真是蹊蹺啊,上月溫候剛被闐稜刺客刺殺,聽說樞密院的一位副使尋了許久才將那刺客殺死,這左相又…”

年輕的夥計擠在人群中,小聲唸叨著:“這左相怎麼就自戕了呢…”

旁邊年長夥計撞了一下他的手肘,小聲說著:“聽說,是幷州沒能及時增援,令長城軍死傷慘重,他將罪責歸於自己,所以才…”

周圍幾人聽了,紛紛喟嘆,惋惜著一代賢相就此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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