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皇城中御河邊的垂柳已有綠意,距長城戰事結束,已有十數日。

行宮中,卻靜如寒冬。

褐衣院判將手中沾染血跡的銀針,放入桌案上玉碗中,玉碗本是通透的蝦粉色,內裡所盛如清水一般,只一接觸銀針上的血跡,頃刻間,變作詭異的藍色。

鍾景看著玉碗中的變化,眼中滿是驚訝。

他身後的榻上,太子周禎眼睫緊閉,面色極差的昏迷著。

“可有眉目?”隨著低淺的話音,一身緇衣常服的張子衿跨進寢殿,看著太醫院判的舉動,走到了近前。

透過半開的寢室門扉,依稀可見女帝的內侍長,侍立在門外。

鍾景抬頭,寡淡的神色中透出了些許困惑,聲音極小:“是…蜉蝣”。

張子衿抬手托起桌案上的玉碗,目光下垂,窗外細碎的光亮覆在了面容上,凝滯的神思便未讓鍾景覺出,他只點了下頭,隨手放下碗盞,又走出了寢殿。

內侍長見右相走到近前,將寢殿門扉又開啟了些,透過大開的門扉,外廳中,女帝一身華服,將手中帶有“彭州”二字的揭帖,放回了桌案。

翌日清晨,正逢大朝會。

女帝通身玄色龍袍,靜坐於珠簾後,殿內芸香沿著廊柱繚繞,和暖的風將帷幔拂起。

階下,左相接過內侍長遞來的揭帖,緩緩開啟。

斜後方的朝臣中,樞密使臉色蒼白,如大病初癒一般,眼神有些空茫,不知在想著什麼。

“明仕逸,黎文軒所報“七月流火”一事,你可知曉?”

女帝聲音中的怒意,隔著珠簾,亦非常明顯。

明仕逸將手中揭帖合上,卻像平素一般,臉帶笑意,不疾不徐的施禮:“陛下,軍火鑄造之事,歷來由工部負責,有勞右相…”

朝臣中的工部尚書,抬袖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明仕逸看了一眼身側一言不發的張子衿。

後者微側過頭,同他對視一番,面無表情的走到了大殿正中。

珠簾後的女帝,卻不待右相說話,抬手將一封密信樣的事物,扔給了身邊的內侍長。

內侍長走下玉階,將手中密信呈給左相。

明仕逸只看到密信上破碎的火焰漆印,面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接過密信,卻遲遲未展開。

大殿中氣氛越發凝結,朝臣們連呼吸聲都放緩了許多。

女帝看著明仕逸久久未有動作,緩緩開口。

“樞密使昨晚已報,幷州駐軍統領秦引弓及其下屬抗命,延誤戰機。此二人已押解至刑部,此案便一併交由左相。”

朝臣皆知,秦引弓為左相門人,然而朝中瑣案歷來由中書令統轄,如今黎垣被貶去彭州,右相還在一旁,女帝卻將此事交由掌管軍機的左相,不知是何用意?

明仕逸卻似明瞭一般,神色晦暗的施禮退了回去。

女帝音色繾綣,讓眾臣退下時,卻又略微疲累的輕聲叫住了樞密使。

上官婕本自怔愣的想著心事,聽到女帝的聲音,連忙跟了上去,二人如往常般向後殿行去。

庭院中,合歡樹枝被日光染滿緋色,後殿中碧紗櫥已撤下,博古櫃上換滿了各色珍玩賞瓶。

門扉上的流水雲紋,將暖陽半遮半掩,殿中暖意漸漸消失。

窗欄上,一盆盛開的牡丹,籠罩著幻術的色澤,淡彩紛紛,雍容華美。

樞密使看著女帝遞給她的揭帖,其中言語,乃明仕逸向女帝舉薦其弟子莫玄素進入樞密院,她猜不透左相為何將本應發至吏部的舉薦函,直接呈給了聖上。

就像她亦不願多想,為何方才大朝會中,陛下會讓左相見到那封他與闐稜君王的密信,卻又不再追究,反而將好不容易拿捏住的幷州局勢,又交還給了左相?

或許…

帝王心術,終究不是自己可以窺探的。

女帝看著樞密使蒼白的臉色,和一直微有遊離的神情,伸手將她拉至身邊。

樞密使驚訝的抬頭,看著她將自己手中的揭帖拿走,放回桌案。

“左相舉薦之人,謐兒…並不熟悉”她想起了少時的遊歷,可惜幾年間再未歷過那般盛況了…上官婕眼中掠過一絲羨豔,卻又轉瞬逼迫自己遺忘。

女帝聽完樞密使的話,卻微轉過頭,看向窗欄上那盆施了幻術的牡丹,初春天氣,並非牡丹花開時節。

她起身走至窗邊,華服上的金線被耀陽照得極為明麗。

鳳目微垂,看向盛開的繁花,幾步之外,她身後的樞密使疑惑的看向女帝背影。

那背影在窗前停留了少許時候,女帝伸手,將玉質花盆端了起來,轉手遞向身後之人。

樞密使連忙接過,看向手中顫動的花枝,不知該說什麼。

“既然不明白,便不必再想。”女帝聲音中露出少許不捨,還有一絲情緒,是連經常陪伴她的上官婕都覺察不出的,微小的遺憾。

“替朕,將這盆牡丹,送至明仕逸府中。”女帝抬手,將樞密使額間因匆忙而未簪好的碎髮撥至耳後。

兩人從未離的如此之近,樞密使依稀聞到女帝華服上薰香的氣息,是海音慣有的雪松香氣,混著冬日的白梅。

她想起了海音和親車架到達皇城那日,她從女帝手中接過那副空白的卷軸,用其書寫了送至溫候府中的字。

是了,這普天之下,也只有右相那些門人怪才,方能研製出此等殺人於無形,卻又毫無痕跡的毒。

樞密使心中一片寒涼,影衛曾密報,黎垣在被貶謫前日同左相商談溫侯一案,曾懷疑舞姬綵衣上那些散落的玉蝶有異樣。

想必左相定然以自己所贈書作之蹊蹺,試探過陛下。

怪不得…陛下雖提醒自己風華樓有異,卻從未深究。

她想起歷年來送至皇城的賦稅,必要經過溫候所轄皇城司的盤查,而溫候卻時常去風華樓揮金如土。

今日朝會,大司農稱病不出,沈少府卻一再提醒陛下內府金不足往年七成,鹽鐵礦稅多為邊地兩州府賑災所用。

可依年初本就放至州府的儲備,加之田契分繳制新頒所得裨益,不該令內府缺銀至此…

本是簡單無比之事,只因自己身在其中。

女帝輕聲同她繼續說著:“明日,我需遠行。” 她將“我”字說的極清。女帝看著樞密使驟然認真起來的神情,聲音極低的說著話…

通往正殿的門扉半開,芸香繚繞著,散入後殿,樞密使低著頭,聽著女帝不疾不徐的話語。

盞茶過後,要事交代已畢。

上官婕看著女帝廣袖華服,慢行出後殿的背影,心下微驚,隨即默不作聲的施禮,退出殿外。

右相的車架,歷來便是極為素淨,只在車窗外懸著兩盞小巧的燈籠。

回府之時,已快到午時。

前院中,遠遠望去,姣螢單手提著燈,擺弄著術法,院中盡是明藍色的術法痕跡,舊的消失,新的已至,墨竹叢中,已多了不少水跡,漸漸匯成了小水窪。

百無聊賴間,看到了張子衿踱步走近。

姣螢極為清雅的施了一禮,輕聲向右相說著:“師父在藏書閣。”

張子衿偏過頭看了看遠處樓閣,微一頷首,走進了廳中。

穿過正廳院落,後院之中,三層的小樓,被掩在無數異木之後,略微露出飛簷一角。

異木間露出的青磚上,還能看到陳年劃痕,依稀像是劍氣所為。

張子衿走進藏書閣中。

頂樓轉角處,桌案邊,一身藍衫的年長女子,伏案撰寫著。

桌案上,滿是四散的卷軸、曲譜,間或有些許玉質簡牘,少許散開的卷軸上,依稀可見張子衿俊逸如風崖般的字跡。

他的字跡,卻同如今清閒的作為大不一樣。

張子衿走至書架旁,看著姜夫人放下了手中筆,腕間的沙羅畫帛玉環琅琅,在室內清若寒水。

她看了一眼張子衿,卻又沉默不語。

右相自袖中取出一枚鏤空銀鈴,這是姣霜今日於行宮眾人忙亂時所交,他將這施了樂術的飾物輕放在桌案上。

人既然未離開,便不用去風華樓歸還了。

空氣中有些少許塵埃,這層樓閣自少年男女離去,便只有眼前人和自己偶有踏足。

但她似今日這般,停駐許久卻是少見。

良久,姜夫人緩緩開口:“你不問我,為何換成了蜉蝣?”

蜉蝣,海音特有之毒,中毒之人初時昏迷無異樣,像尋常毒素一般,醫治後可很快轉醒。中毒之人此後若頻繁施展術法耗費氣息,不出幾日,會再次昏迷,若無解藥,則一直沉睡至死。

從初生,到最終沉睡,恰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

相傳解毒之法,海音在多年前就已遺失。

張子衿無甚表情的搖了搖頭,髮間少許灰白,終於顯出了些許疲憊。

“問了,你就肯說?”他走至近前,從桌案上拿起一副卷軸,其上所畫,是不甚清晰的一處瓊樓,華美異常,更為詭異的是,畫中樓閣只有部分結構頗為精細,其餘部分,只粗粗勾畫了少許線條,留白處更是再無別物。畫上既有自己的筆跡,亦有面前人的,娟秀輕小。

紙張薄黃,顯已經年。

“要走了?”

張子衿看著手中畫,問著毫不相關之事。

姜夫人緩緩走至他面前,看著一身青色朝服,已轉身面對他的右相,斂衽鄭重的施了一禮,腰間玉佩被暖陽照出淺淡光暈。

張子衿卻微側過身,像是不願受她這一禮。

姜夫人眼眸微闔,看了眼閣中浩瀚如煙海般的典籍,復又抬頭正視右相,緩緩開口:“這些年,多謝你了。”

隨著話音,唇角微彎,像是想讓面前人感受到真摯的謝意,可溫婉笑意卻終究未至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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