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霧重,鳥蟲微鳴,年輕女子的喊聲隔著數叢金魚草顯得愈發氣急:“胡說!這冰晶分明是我先尋到的,你一介鐵匠,倒要拿這物什做甚?”

朝君向那處望去,恰見到女子背後衣衫上一片青藍雲幕,淋漓層疊的暈染瞧來恰似深秋寒枝棲露。

她已獨自向林中行了兩日,趁白葉同上官婕對峙,她悄無聲息的離開,欲自行前往南華島,依白葉所述本該已至外圍,可不知為何,今日所經之處氣息漸漸明爽,竟如初春一般。

...想來,是她不諳分辨,行錯了方向。

“木匠...”低沉的男聲自前方那處響起,以闡明語氣說著,好似並非頭一次糾正女子對他的稱呼。

中年男子失了一臂,此時站在那青藍衫女子身旁,兩人正為冰晶爭執:“我自有用處,商議同行時本已約好,若幫你尋得三尺寒,你便將讀晶之法告與我。”

“可這並非三尺寒。”女子的話音帶著細小的抱怨。

“並非三尺寒,那為何同我爭?我們卻未約定尋常鐵石歸屬。”男子不緊不慢的反駁。

“陸大個!連一塊小小的冰晶,你都要斤斤計較,屬實難堪...”那女子語氣隱下,似亦覺得自己有些強詞奪理。

原來,這兩人是結伴至林中尋稀有石材,一為鑄造,那另一人,芊芊女子,不知於金石一道有何造詣,三尺寒本是樂器之材,想來女子該是醉心樂術。

朝君分神之際,不想林中灰雀落於肩頭,耳邊驟然傳來鳴聲,她微驚之下揚手揮落。

“何人偷聽?”那女子偏頭向此間望來,婉約眼目,耳垂扣著一雙雨露晶墜,面容之上柔和盡顯,但神情卻因變故漫布警惕。

朝君只得分開草枝葉叢,慢行至兩人面前。

“荒僻之地,小心為上,方才並非故意偷聽。”她微笑著向二人解釋,對面女子回頭看了看陸鐵匠,又看向月白色衣衫的海音女子:“你也是來尋石覓藥的?...醫者?”

霧葉森林雖滿布迷障霧靄,但與各州府接壤之處氣候變幻有致,加之泥中陳年腐葉頗多,幷州鑄造所的餘燼多於此處傾倒,這周邊更適宜奇珍異木生長,因而除卻各地異士,偶有醫者踏尋。

朝君一襲輕軟裝束,獨身一人,神態舉止不似塵氣深重之人,自然便是醫者了?此時朝君已大略知曉自身錯行到了林中何處,她心下想著女子的“推斷”,點點頭應了下去。

那男子趁著女子對朝君好奇之際,早已將壤中冰晶收入背囊,女子本就有些無理取鬧,只得裝作視而不見。

初春節氣寒息未消,入夜時分更是露重葉沉,三人在林間空地燃了火架。

嫋嫋焰氣升騰而上,自稱楊吉的女子吸了吸凍得微紅的鼻子:"我娘生我時,正趕上寒露時節,不幾日吉祥酒開壇,她總覺此乃喜兆,因而便叫我小吉,大略是望我似那菊釀一般長壽多福吧…"

"可惜…她自己卻未能恢復…"小吉說著話音漸漸低了下去,似是有些難過。

"如今你若山精一般靈巧明動,令慈很有遠見。"朝君將未竟之言接過,順手向火中扔了根枯柏。

"嘻嘻…"小吉果然被她逗得歡快了起來,抬手抵著嘴角:"這位…,婀…潮?哎呀,這名字好生拗口,索性喚你小潮好了。"

楊吉看著對方言談間舉止有度,不由得遐想連連:"我們三人在這深林碰到,倒是難得,陸大個沉默寡言,小潮不同我們講一番海音趣聞嗎?"她似乎覺得周身寒氣愈加深重,又縮了縮脖子,本是高挑的身型,此番略有困頓又礙於寒氣不得不強自醒神,看來有些憨態。

這小潮在深林中言笑晏晏,看來是融入骨中的儀態,卻好似偷跑的富家小姐,小吉心下暗自偷笑:"海鯨、花林、雪湖遊船…亦或市井志怪、坊間閒談。"

或是,族中秘聞。小吉看了看朝君盯著火簇的神情,掩下了話語。萍水相逢,似乎交淺言深了些。

誰知朝君卻偏過頭衝著她笑了笑,冰藍色的眸子映著火苗迤邐躍動,便也愈加柔和了。

"如若這位陸大哥不嫌瑣事微小,倒有異談。"她看到陸鐵匠停下擦拭開山斧的動作,將單臂靠近火簇旁,暖意漸融。

經過短暫相處,朝君亦知二人脾性,在這遠離人煙之地,無殫無憂,沒來由便想傾訴一番,腦中忽而閃過白葉的身影,她心下暗語,或許亦是自醒之言…

"有一珠玉商戶,與夫人成親多年未有子嗣,卻於年老時偶得兩女,他將姐妹二人視若珍寶,但這雙姐妹卻不甚和睦。"朝君頓了頓,似乎在思索措辭,須臾她抬手將身後長髮撫至身前,抬手環在身前,接著說了下去:"二人自少時便相較爭強,因海音舊俗,這商戶若再無子嗣,姐妹其一便可承繼家業。"

"唉,又是一出高門宅院的慘事啦。"話已至此,小吉似乎猜出了後續。

然而她看到"小潮"微微搖了搖頭,眼中驟然變得好奇起來,托腮聽了下去。

"妹妹有一閨中密友,聰慧異常,她與好友的情誼似比姐姐更深些。"朝君輕輕的呵了口氣,雙眸不似方才清明柔和,有些睏倦之意:"及髻之年,商戶招婿,因姐妹姿容秀麗,遠近多有所聞,因而各自的夫君皆是驚才絕豔之輩。"

陸鐵匠停下了手中動作,仔細瞧了瞧朝君,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閉口不提。

"又過了數年,年老的商戶因一次異族遠行而遭受劫難,回返時身中數刀,不治而亡。"朝君本要一帶而過,驀地,聽得小吉"啊"的一聲。

扭頭看時,原是"異聞"後續不合小吉心中所思,偶有訝異,朝君曼言:"姐姐在祭奠時,言及妹妹將父親行商的路線告知她的好友,進而令父親仇家得知,才釀此慘劇,妹妹間接害死父親,她無法原諒,並聯合掌櫃們,想要將妹妹除族逐離。"

三人中心的火架有一邊略有坍塌,原是夜風撥離焰氣,斜飄著焚焦木杆,然而另兩人專注於傾聽朝君所言,並無人去補救。

細微的焦裂聲中,朝君的話音愈加清晰: "掌櫃們幾番探查,才得知,原來妹妹的至交好友,對商戶仇家的兒子心儀已久,不知因何故,竟將商戶的行蹤透露給對方,才令其喪命。妹妹本是商戶所擬交付家業之子,經此變故,姐妹二人更是勢同水火。"

"後來呢?"小吉不迭聲的問著,而陸鐵匠卻驟然說道:"真正的變故,該是在這之後。"

朝君點了點頭,話音輕暗:"妹妹的夫君不忍見妻子陷於兩難之地,便私自向她的摯友尋仇…"

"可如此這般,故事中的妹妹,便落入不義境地,那些掌櫃們或因有這樣一位主家而離心,這是死局,姐姐確是精明狡詐。"陸鐵匠淡然而言,泰然神情似對此番異聞見慣。

"所以,妹妹最終所為,令所有人喟嘆。她親手殺了摯友,憑藉父親的遺言承嗣家業,之後…"朝君有些擔憂,似乎接下來的話語連她亦不想提及,幾息後,尋到了託詞:"之後,將家業交給姐姐,夫妻二人相攜離去。"

小吉本是心潮澎湃地待得後話,聽至此險些被自己喘息而嗆到。

話已至此,想是有狗尾續貂之感,小吉怏怏然嘆息,轉而伸了個懶腰。

"方才絮絮而言,盡是市井傳聞,今夜森冷,恐無法在林間入眠,陸大哥可要接著講些趣談?"朝君欲要挪開二人凝注,只得將話引向一直少言的中年鐵匠。

但願方才一時衝動,未透露別個訊息…她內心頗為不安的思忖。

"並無趣談,倒有一志怪異聞,兩位不嫌陸某言簡,略談一二。"朝君本未指望鐵匠接話,卻不想對方似乎也為氣氛所染。

"快說快說,方才聽了小潮所言,睏意盡去,雖結尾有些簡陋,總好過空對著火堆發呆。"小吉說著將手中枯枝撥了撥火架下堆起的數節焦炭,他們已在林中坐了兩個時辰,子時將至,本是最為深寒之時,因幾人興致盎然,漸漸無人覺出冰冷。

"我所言便是三尺寒之由來。"他和小吉一直在尋的便是此種異石,兩人在三日前於林中邂逅,因周圍多有猛獸毒蟲出沒,故而相攜照應,小吉擅於讀晶之法,似有獨特辨石之術,兩人確如朝君初見時爭執所言那般約定,以讀晶之法共尋三尺寒,然而空忙幾日,於異石並無音訊。

至於為何小吉非要冒險尋此異石,方才她自行言說,是因不慎打碎了僱主廳中的晶石刻漏,好友雖有妙法修復,但需異石方才可行。

這才有了三人於林中相遇之機緣。

"有師兄弟二人,同在鑄劍名師門下,性情截然不同。師哥沉穩謙和,師弟桀驁不遜,兩人自幼同習鑄造之法,而師弟天資頗高,每每有驚豔之作。"陸鐵匠邊說邊以挑選出的枯木支起坍塌的那方木架,篝火焰息扶搖直上。

"名師年老,病榻上令二人制戰器,他自行挑選承繼宗門之人。師弟鑄成當世名劍,削鐵如泥,而師哥所鑄…"

"難道,是三尺寒?"朝君思及鐵匠伊始所言,可轉而想到異石天成,怎可人為,只得訥訥不言。

誰想那鐵匠卻點了點頭。

"哈哈哈,陸大個,你是在逗我們嗎?三尺寒分明是冰晶埋於寒土百年,自成異狀,且極為稀鬆易碎,怎能鑄成名器?"小吉不無揶揄的笑著,歡快的話音令寂夜亦有些和暖。

朝君卻將纖指放於唇邊,在小吉注目下掩住了她的笑語。

"名師觀後,決意將宗門交予大弟子。而師弟不忿此事,遠走他鄉。"陸鐵匠淺淡的說完了後續,低頭撥弄著焰火,身周雖暖意融融,然架下碳火卻熄的很快。

小吉面上露出些許尷尬之色,耳垂所墜晶石熠耀點點,不過數息,似明瞭關竅,剛要開口,只聽朝君一聲輕喊:"當心!"

隨著冰凌刺出,和一聲清淺劍嘯,小吉被朝君帶離方才所處。

似乎還有些窸窣之音。

小吉回身,正看到一位白衣劍客回劍歸鞘,暗夜深沉,劍形不甚明晰,那劍客頗為年輕,眉目俊逸,而小吉身前地面,有一條斷作兩節的烏巖毒蛇。

皮若烏巖,有稜而劇毒。

朝君倉促施為的術法,只將蛇尾劃了道深痕,自是劍客及時出劍,助小吉脫離險境。

"白葉…"小吉只聽身旁婀潮喃喃低語,似乎同這白衣劍客相熟。

她將眸光在兩人身上、面目神色間逡巡,思及婀潮與荒郊頗為不符的儀態舉止,不由得在心中愈加確定了猜想,忽而"哦…"的一聲:"原來,是你的心上人尋來啦。"

一言令兩人面上尷尬之色盡顯。

"三尺寒…"朝君將面對白葉躲閃的眸光,轉而看向鐵匠,只見後者神情微動,將視線自烏石蛇身挪開,繼而揮起獨臂所執火棍,嘩啦一聲將木架撥碎。

只見其下地面,在數塊燒焦的木炭縫隙中,隱隱有涼意浸出,絲絲縷縷如煙霧一般升騰了數尺之高。

翌日,白葉和朝君望向鐵匠、小吉二人離開的身影,兩人默契的不再談起朝君自行離開之意。

"若南華之行順意,才是你離開之時,而非因白某和上官生嫌隙,愧疚之故。"

白葉驟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其實,那日自行離開,還有別的顧慮…"朝君看著小吉同鐵匠在不遠處分做兩向,相離而去,將眸光收回,看向身邊人。

"那些冒充左相影衛的殺手?還是山莊中的匣子得來太過容易?"白葉已想到了朝君所慮。

朝君向來恬靜優雅的神情,卻有深重的擔憂之色,顯然白葉經過這些時日同她相處,頗受影響,已於朝局多有深思。

尋常民眾必不會如自己這般,脫離他人決定的"路途",便會陷於各方指掌,朝君沉默著靜立。

冬陽初露,縷縷明光照在兩人身周,地面上亦落了深淺暖紅,似映暖了數尺寒壤。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三國:從西涼開始,步步為營

爆炸魷魚

穿越原始:在原始社會種田的日子

書荒的蟲蟲

清絡歌

掬一

逃荒小農女,大魚大肉餵飽全家

愛偷懶的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