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顧青君突然驚醒。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已身處一間陌生的房間之中。

此時,房門緩緩開啟,老掌門和穆清河一同步入房內。

顧青君下意識握緊佩劍,將其橫在胸前,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

然而,老掌門輕輕觸碰到顧青君的手,臉上毫無波瀾,運用內力將顧青君的劍推回劍鞘。

顧青君意識到自已遇到了高手,他不再進行無謂的抵抗,而是急切地詢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過申時。”老掌門答道。

顧青君急切地站起身來,跪在老掌門面前,聲音中充滿了懇求:“大師,顧家有難,我必須立即返回,懇請大師允我離去。”

穆清河見狀,上前攙扶起顧青君,同時介紹起老掌門:“這裡是七絕門,你口中的大師便是七絕門的掌門,也是你的師父。”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顧青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目光中透露出迷茫。對於拜師一事,他顯然並不關心,他所想的,只有儘快回到顧家。

老掌門目光柔和地看著他,緩緩地說道:“你叫顧青君是吧。”

……

老掌門沉聲再言:“今日午時,顧家已被問斬,你若回去,無異於送死。”

顧青君聽罷,彷彿遭受雷擊,全身無力地坍落於地,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的。戚雷,他有君上的令牌,君上已經赦免了顧家。戚雷說回去接父親,對,再等等,父親就來了。

穆清河關切地望向老掌門,詢問:“小師弟,他沒事吧?”

老掌門嘆息一聲,吩咐道:“讓他一個人靜靜吧。清河,再叫幾個師弟過來,守著他別做傻事。”

穆清河恭敬的應諾:是。

不多時,老掌門離開了房間。認為顧青君暫時無虞的穆清河,也在片刻之後離他而去。

殊不知,顧青君趁無人注意之際,悄然離開了七絕門,他偷走了前門栓著的馬,一路急馳,塵土飛揚,毫不停歇地奔向京都丞相府。

當夜幕降臨,穆清河帶著五名師弟回到房間時,發現顧青君已不見蹤影。於是,他們急忙向老掌門報告了此事。

老掌門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並未露出怒色。他冷靜地命令穆清河和邱念禾結伴前往京都,務必將顧青君安全帶回。

顧青君率先抵達家門前,卻見昔日顯赫的丞相府牌匾已被摘除,大門緊閉並貼上了封條。他透過門縫檢視,四處寂靜無聲,一片荒涼。心中湧起不祥之感,他匆匆趕往天牢,打暈運送飯菜的獄卒,換上獄卒的衣服,混入天牢,他逐個牢房搜尋,卻始終未見顧丞相的身影。他不願接受心中的不祥預感,卻又無法平息。

午時,問斬……

老掌門的話在顧青君耳邊響起。他望向刑場的方向,身體像被栓了鉛塊一般沉重。他用盡全身力氣,來到刑場。

刑場上只有零散的三兩人在打掃。他們顯然已經習慣了,面無表情的把水潑到行刑臺,用手中粗大的掃帚一下一下掃著。其中一人發現了顧青君,問道:“是義莊來收屍的麼?來晚了,今天砍頭的是個罪臣,全家都處死了,當時就被巡防營的人拉走了。”

顧青君按捺住內心的悲痛,問道:“請問,拉哪去了?”

那人搖了搖頭,說道:“那就不知道了。對了,小哥,你也沒白來,那邊還有一個無人認領的,我們原本打算拉去亂葬崗的,既然小哥來了,索性拉走,萬一有家人認領,小哥還能賺一筆不是?”

顧青君順著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遠處的地上,有一個草蓆裹著的人。他不知那人是誰,但好像有種聲音催促他過去。他放緩腳步,輕輕走過去,手不受控制的掀開草蓆。草蓆下,是一張面目全非的臉,脖頸處還有青紫痕跡,他顫抖著手,想要撫摸那張臉,又好像怕碰疼了一般抽回手。他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打掃的兩個人聽到顧青君的哭聲,略有不理解,還說義莊什麼時候多了替家屬哭的任務。互相看了一眼,繼續打掃去了。

顧青君拂去眼淚,蓋上草蓆,將死去的少年搭在馬背上,他在前面牽著馬,往城郊走去。

城門的巡防看了一眼顧青君,此時他雙眼紅腫,頭髮凌亂,全身髒兮兮,馬背上時不時傳來惡臭,巡防兵厭惡的捂住鼻子,說道:趕緊走。

時隔五年,顧青君對少年的家只剩個模糊的方向,他一路問著周邊的村民,才找到了一處茅草屋,那裡已是焦黑一片,每一處殘垣斷壁都在刺激他的脆弱。他繞到茅草屋的後面,原本墳的地方剩下一個大洞,裡面孤零零躺著一位老婦人,棺槨的頂蓋被隨意的扔到一旁。他雙膝跪下,撕扯下衣角的布料,輕輕擦去老婦人臉上的泥土,然後替老婦人整理好衣衫。他又將少年從馬背上抱下來,放到老婦人身旁。說道:“小恩公,暫且委屈一下,待我日後為顧家平反,恢復身份後,定為小恩公重新修建墳墓。”

兵爺,他在那裡。一名大約三十幾歲的男人,領著一群巡防營的人往茅草屋方向趕來。

顧青君聽到聲音後,顧不得蓋上頂蓋,踏著半人高的荒草,躲到了山頭後面。

帶頭的人站在墳墓前,看著躺在裡面的少年,聯想到顧青君於天牢被換出來,斷定男人沒有看錯,真的顧青君回來了。

可此事,男人不該知道,他以為自已立了功,替朝廷抓了要犯,能拿到一大筆賞錢,卻沒想過,問斬的犯人是經過驗明正身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的從天牢逃出,再換一個人進去,萬一那人怕死,行刑時說出了不該說的呢?

帶頭的人正是副統領陸星辰,他會跟著男人來,就是為了確認是不是顧青君,如果不是,男人就活了,如果是,男人定是留不得。這也是楊懷恩的原話。

陸星辰陰沉的問道:“你確定是顧青君麼?今日午時,他可是在刑場被砍了頭的,一個死人如何出現在這裡?還替李其收了屍?莫不是你看錯了,也許是與他家關係好的鄰居呢?長相差不多的人?”

男人滿腦袋想的立功領錢,從此飛黃騰達,對於陸星辰的提醒,他一點沒聽懂。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兵爺,不會錯的。他從城門出來,一路打聽他們家地址,顯然不知道他住哪?怎麼會是鄰居?再說了,小的跟了一路,看了好幾眼,確認過後才來稟報兵爺的,絕不會弄錯。”

“你如何認得顧青君?他可是戶部侍郎,按理說,不會和你這種人有交集。”陸星辰一邊說,一邊向四周環視,墳墓沒有埋完,顧青君一定還在周圍。

男人聽到這個,變得得意起來:“兵爺,有所不知,小的有個遠房的表兄曾經在顧府做工,小的去找他時正巧碰上顧青君下朝回府,還打過招呼呢。不過後來,我表兄不在顧府做工了,小的也就沒見過了。”

陸星辰哦了一聲,目光變得陰鷙起來。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已恐遭不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哀求道:“兵爺,剛才都是小的胡說,小的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不知道……”

陸星辰抽出劍,一劍切開了男人的喉嚨。

男人用手捂住不斷湧出鮮血的脖頸,兩眼一翻,去見了閻王。

陸星辰冷漠的收回劍,說道:“醒悟的太晚了。來人,扔去亂葬崗餵狗。還有,他說的什麼表兄,儘快查清人在哪?”

是……兩名巡防兵一前一後搭著男人的屍身朝亂葬崗方向走去。

陸星辰帶著剩下的巡防兵返回了城內。

顧青君確認巡防營走遠後,才敢現身。他凝視著墳墓裡的少年,念道:李其。

他蓋上頂蓋,將土填了回去。從茅草屋的院裡找了一塊乾淨點的木板,就著燒成黑色的木棍寫下:李……

正當他不知其是哪個字時,發現了一旁的泥土地上赫然寫著:李其,張李氏—

難道是陸星辰留下的?

顧青君顧不得許多,在木板上寫下:李其和張李氏之墓

安葬好少年之後,顧青君坐在墳墓旁,回憶起刑場的人說,屍身被巡防營拉走了。

父親,母親,你們到底在哪?

亂葬崗……

陸星辰走的時候讓巡防兵把屍體拉到亂葬崗餵狗,難道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在茫然失措中,他來到了亂葬崗,寄希望於這最後一線可能。他踏著零散的白骨,一一尋找。不知找了多久,他坐在地上喘著粗重的氣息,聲音開始哽咽,他哭喊道:“爹……娘……”轉而小聲啜泣:你們到底在哪?

“小師弟……”穆清河終於追至亂葬崗,看到了滿身汙泥,抓著自已的頭髮,痛哭失聲的顧青君,輕聲地呼喚著,小心翼翼地接近。

……

穆清河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慘烈場景,對同行而來的邱念禾說道:“你去那邊搜,我找這邊。”

邱念禾體型較為豐滿,每動一步,都不可避免地踏到橫七豎八的屍身仁兄,他不得不在連連道歉中,費力地搜尋起來。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耳邊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陣陣狼嚎。

“找到了!”穆清河突然大聲喊道。

顧青君聽到聲音,連滾帶爬趕往穆清河所在的位置。

三十七張草蓆下,躺著顧家三十七口人丁。

多出一人是怎麼回事?顧青君既然逃出了天牢,按理說顧家應有三十六口人才對,那多出的一人是誰?

每具屍體旁邊擺放著他們的頭顱,顧青君逐個辨認,直到目光落在顧丞相、顧夫人和另一個“顧青君”的頭顱上。

顧青君跪在那裡,對著閉合雙眼的頭顱不斷磕頭,悲痛欲絕地呼喚:“爹,娘,孩兒來遲了。”

正當顧青君想要帶回顧家人的屍身時,四面八方湧來了幾十只狼,他們是被新鮮的血腥味吸引來的。

穆清河和邱念禾奮力與撲來的狼群搏鬥,顧青君跪在那裡,手中握劍微顫,每當有狼逼近,他便毫不猶豫的一劍刺入狼腹,他發誓這次死也要護好爹孃的屍身。

邱念禾一時疏忽,肩膀被狼爪擊中,鮮血噴湧而出,引起了更多狼群的注意。

穆清河意識到不能在此久留,他抽出空檔,試圖拉起地上的顧青君。奈何,顧青君殺紅了眼,人狼不分,面對穆清河的拉扯,他一劍刺向穆清河的腰腹。

穆清河趕忙鬆手,後退兩步,用劍抵住顧青君致命的一擊,並嚴厲地說道:“小師弟,你清醒一點,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必須立刻離開。”

然而,顧青君彷彿未聽見一般,繼續揮舞著手中的劍。

新的狼群再次將他們三個緊緊圍住。

穆清河無法說服顧青君,不得不繼續抵禦狼群的攻擊。邱念禾傷在肩膀,很快體力不支,手中握著的劍好幾次險些脫手。

顧青君同樣受了重傷,他用劍撐住身體,口中不斷嘔出鮮血。

穆清河再度大喊:“小師弟,快走。憑我們三個人救不出這麼多的屍身,當下最要緊的是,你得活著。如果你死在這裡,顧丞相如何瞑目?你要的真相,誰去找?”

顧青君似乎被穆清河的話打動了,他勉強撐起身體,揮劍斬殺了撲上來的兩隻狼,同時,他的手臂也被狼爪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皮肉翻卷,露出骨頭。他依依不捨的望著顧丞相和顧夫人,還有那個多出來的無名少年,最終在穆清河的掩護下,殺出亂葬崗。

他們三人來到最近的客棧,穆清河從懷中掏出些碎銀,遞給店小二,並說:“找兩身乾淨的衣服來,再打盆熱水。剩下的就賞你了。”

店小二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答應著:“客官,二樓請。”

穆清河將顧青君的手臂搭在自已的肩上,跟隨店小二來到二樓。他們被帶進一個由兩間臥房相連的套間,穆清河小心地將顧青君安頓在床榻上,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店小二收了銀子,辦事效率確實高,不多時便送來了一盆熱水和兩套乾淨的衣物。

穆清河攤開隨身攜帶的針灸包,精準地刺入顧青君身上的幾個關鍵穴位。除了鎖骨處的傷口較深外,其他都是些不致命的抓傷,傷口不深,經過簡單的處理後,血很快止住了。剩下的就是鎖骨處的傷口,紗布已經被血浸透,穆清河輕輕揭開紗布,兩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映入眼簾。他找店小二要來針線,對著眼神開始渙散的顧青君說道:“忍住。”

顧青君彷彿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他不認識,但是他看到了父親母親。他們似乎就在眼前,顧丞相彎腰抱起了六歲的他,面帶微笑;顧夫人撫摸著小青君的頭,笑容依舊,依舊如年輕時的好看。他輕聲呼喚:父親……母親……然而,他的雙手卻穿透了顧丞相和顧夫人的身體,無論怎樣努力,他都只能觸及到霧氣。

明明你們就在我眼前,為什麼?為什麼碰不到你們?

穆清河手法輕柔而熟練,他迅速用幾針便縫合了顧青君的傷口,並重新包紮好。接下來,是邱念禾,傷勢不重,但是失血過多。

完成治療後,穆清河搬過來一張凳子,守在顧青君床榻邊。接下來的三天,顧青君高燒不退,不斷地說著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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