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到—-”大內監高聲道。

僅僅一夜,顧丞相似是老了十歲,深深的皺紋刻畫著沉重的憂慮在他寬闊的額上鋪展開來。他的雙眼失去了往日的銳利與精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疲憊。

在清晨的陽光中,顧青君走進了正堂,看到父親如此模樣,心中不由得一緊。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顧丞相身旁,輕聲道:“父親……”

顧丞相抬起頭,目光在顧青君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眼前之人是自已的兒子,然後擺了擺手,說道:“接旨吧。”

顧青君看著父親從未在自已面前露出的脆弱,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不僅關乎顧家的榮辱興衰,更是對父親一生政績的嚴峻考驗。

“父親,苕蒛答應我去找太子,或許,有太子出面,顧家會轉危為安。”顧青君試圖用這個訊息為父親帶來一些慰藉。

聽到這話,顧丞相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一樣,癱軟在地。

顧青君還想再說什麼。被走進正堂的大內監打斷了。

大內監展開旨意,念道:“顧家軟禁期間,顧青君受顧斐指使外逃密會外族人,商議謀反事宜,同案人員已落網並指證背後之人為顧斐,此乃罪其一;顧青君身為戶部侍郎,脅迫巡防兵,將他藏於戲班子的道具箱,運送進城,此乃罪其二;暴露身份後,出手打死車伕,此乃罪其三。依據律法,主犯顧斐,顧青君打入天牢,擇日問斬。顧府內其餘人等,就地誅殺。”

顧丞相的擔憂成了真,他昨日不準顧青君輕舉妄動,顧青君絲毫沒有聽進去。甚至將太子牽扯進來,此刻恐怕連凌苕蒛,甚至整個凌府都難以全身而退。

顧青君不服,控訴道:“一派胡言。什麼外族人?什麼巡防兵?還說我殺人,簡直血口噴人。”

大內監向旁邊挪了一步,對楊統領使了個眼色。楊統領心領神會,擺了擺手,隨後兩名屬下抬著車伕走進正堂,一陣微風襲來,吹起車伕蓋在臉上的白布。

顧青君愣了愣神,我只是出手打傷他,怎麼會死?於是,上前掀開白布,額頭有腫塊,脖頸有青紫,這是他扔珠子和頭冠導致的。他向下看去,發現車伕的心臟處有東西發著銀光,他剛要伸出手,被楊統領制止住,楊統領重新蓋回了白布。

顧青君恍然大悟,什麼神秘人,什麼證據,不過是引誘他出府的誘餌。車伕心臟處的東西,想必才是致死的原因,楊統領阻攔他檢視,大內監的欲蓋彌彰,甚至是,那張列舉顧家罪狀的君旨,彷彿是君上提前擬好的,一切都太過巧合,無疑說明有人在背後下一盤大棋,而他親手將顧家推入了死局。他終是將官場想的太簡單。他回頭看向父親,顧丞相同樣看向他,神情裡有擔憂,有無奈。

顧青君很自責,也很後悔。他想挽回,哪怕索命君旨就在眼前,只要他不接,拖到凌苕蒛帶新旨意來,顧家就還有希望。他辯解道:“我不認識他,憑什麼說是我殺的?隨便拉一個人來,就想把罪名按到我頭上,我還懷疑你假傳旨意呢。”

大內監猜到顧青君會這麼說,於是又看向楊統領。楊統領點頭說道:“將人帶上來。”

另兩名屬下押著巡防兵走了進來。正是,放顧青君進城的少年,他顯然受過酷刑,身上全是傷,臉因腫脹,一隻眼睛已經受到擠壓,無法看清。

顧青君握緊了拳頭,指節發出清脆的咔咔聲。他怒吼道:“屈打成招,楊統領好手段啊。”

從被抓開始,少年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論用刑的人如何引誘他說出誣陷顧青君的話,他始終緊咬牙關,強撐下一個又一個酷刑。再聽到顧青君的聲音後,少年輕輕抬起頭,擠出一絲笑容,彷彿告訴顧青君他什麼都沒說。又轉頭對楊統領說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是換了個地方行刑麼?”

楊統領拔出劍,放在少年的肩膀處,威脅道:“這把劍離你的脖子只有三公分。想好了再回答。”

……

楊統領看著顧青君,問著少年:“看清楚了,是他脅迫你,要你掩護他進城麼?”

……

楊統領繼續說道:“如果你是脅迫的,我可以保你一命。”

……

楊統領轉念一想,說道:“你的祖母是不是葬在老房子後面,哎,也不知是誰在墳裡放了荷包,上面繡的是平安二字吧。”

楊統領的話激怒了少年,少年拼盡全身的力氣掙扎,由於剛被用了刑,很快就被兩名屬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轉而嘴上罵道:“挖人祖墳,你不得好死。”

楊統領笑道:“你沒機會看到我不得好死。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們換個問法。問問你的恩公願不願意救你?”

顧青君恨不得一劍切下楊統領的腦袋,可他再怒,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等待凌苕蒛帶著太子的旨意來。

殊不知,凌苕蒛確實在宮中見到了太子,他也確實將顧家的情況告訴了太子。

太子聽後,沉思了片刻,然後對凌苕蒛說道:“本宮會處理這件事情。你傷勢未愈,禁不住折騰,先去偏殿休息。”

凌苕蒛聽到太子的話,以為有太子出面,顧家的危機可以暫時解除。便去偏殿休息,沒想到,他剛踏進偏殿,就有人從外面鎖上了門。

凌苕蒛拍打偏殿的門,問道:“太子,這是何意?”

外面鴉雀無聲,沒有人回答凌苕蒛的問題。凌苕蒛觀察了偏殿的周圍,發現沒有窗戶,只有門。好像太子知道他會因顧家的事進宮,提前為他準備好一間關他的房間。

怎麼辦?凌苕蒛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試圖讓自已冷靜下來。

門外一內監穿過人群來到大內監身邊,低聲耳語些什麼。

楊統領更像是玩弄獵物的獵手,在等著顧青君的答覆。

顧青君不敢輕舉妄動,靜靜等著大內監和楊統領接下來的動作。

顧夫人依偎在顧丞相懷裡,一言不發。

一瞬間,正堂的氣溫驟降,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壓抑籠罩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窗外的風也似乎停止了,樹上殘存的枝葉也不再搖晃,正堂像是陷入了另一個靜止的結界。

“楊統領,遵旨行事吧。”大內監終於開口,語氣低沉而有力。

楊統領收回劍,命令兩名屬下帶走少年,又叫來四名屬下,欲帶走顧丞相和顧青君。

顧青君自是不肯,他深知一旦自已和父親被帶走,在踏出顧家大門的那刻,顧家將遭受滅頂之災。他的目光在楊統領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轉向大內監,試圖從他們二人身上尋求一絲轉機。當他看到即將被抬出去的車伕時,他決定賭一把。

“大內監,顧家世代忠良,豈可因一時誤會而遭此禍端?此事尚有疑問,僅憑一具屍體,怎麼能不審問直接定罪?即便刑部辦案也要走流程,何況,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戶部侍郎,位高權重,更不應越過國法。君上自登基以來,行仁義治國,此事恐遭小人一時胡言,矇蔽明辨是非之心。請大內監行個方便,容下官進宮面君,待稟明之後,君上自會明白。”顧青君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他一邊說著,一邊靠近大內監。

大內監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為顧青君的勇氣有些許讚賞。然而,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冷漠,沒有立即回應。

顧青君即將靠近大內監時,楊統領以為他會對大內監不利,提著劍先一步擋在大內監面前。

而這,正是顧青君要的結果。因為,這樣一來,楊統領和大內監都會在他面前,而車伕就會在他身後。他假意被楊統領的突然攔截嚇到後退,順勢摸到抬著車伕的擔架,他迅速將手伸進白布裡,摸到車伕的胸口,取出一根針,又迅速的藏進自已的袖口裡。整套動作下來做的天衣無縫,無人察覺,對於他習武之人並不是難事。

楊統領發現顧青君的手扶在擔架上,立馬將他推開,說道:“有什麼話,去天牢裡說吧。”

顧夫人緊緊抓著顧丞相的手,她的眼中充滿了擔憂,卻也透露出一絲不為人知的堅決。她知道,如果丈夫和兒子被帶走,她必須挺身而出,保護顧家的尊嚴和安全。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一個身影匆匆進入正堂。來人是一位宮中的內監,他的臉色蒼白,顯然是宮內出了大事。

“大內監!”內監氣喘吁吁地報道。

大內監皺眉,示意楊統領稍等,他向內監詢問:“何事如此慌張?”

內監深吸一口氣,將大內監請出了正堂,小聲說道:“宮中傳來訊息,今日早朝,君上突感身體不適,昏倒了。朝中大臣不敢離開,都聚集在乾陽殿。還有人說……”

內監看向顧丞相,欲言又止。

大內監說道:“有人說什麼?快說。”

內監回道:“有人說,顧丞相是冤枉的,要顧丞相回宮穩固朝局。此事關係到君上的安危及社稷,大內監,要不要請顧丞相先進宮?小的怕拖下去,那幫老臣會鬧事。”

大內監沉吟片刻,最終做出決定:“楊統領,將顧斐和顧青君押入天牢,顧府其他人等不得出府,聽候發落。”

楊統領雖然不甘心,但也知道此時不宜違逆大內監的命令。他冷哼一聲,揮手讓屬下抬著車伕,押著少年先退下。

顧青君和顧丞相對視一眼,兩人的眼中都有著釋然的神色。至少顧家的其他人暫時安全了,剩下的,就是儘快弄清楚車伕之死,一旦證明不是他殺的,顧家的罪狀就是誣陷。既是誣陷,又何來降罪書?

顧夫人輕輕吐出一口氣,在這場寧靜背後,是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她必須守好顧家的每一位家人。

正堂內的氣溫逐漸回升,窗外的風也開始吹動,彷彿那股壓抑的氣氛終於得到了釋放。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清楚,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顧丞相自那句接旨後,再也沒有說話,他靜靜的看著抬進來的車伕,又靜靜的看著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少年,聽著顧青君和楊統領大內監的對話,他推測出昨晚上顧青君究竟做了什麼?他和顧青君想的不一樣,他在想大內監說的顧青君密會外族人,外族人是誰?為什麼顧青君進城後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凌府?宮內出了何事,能讓大內監抗旨,不殺顧府其餘人等?難道凌苕蒛真的說服太子出面替顧家求情?

顧丞相隨即沉聲說道:“君兒,不要為難大內監和楊統領,你隨為父走一趟,怕不怕?”

“父親,君兒從未怕過。不過是天牢而已,有什麼可怕的。”顧青君說道。

“好。楊統領,帶路吧。”顧丞相率先邁出了堅毅的一步。

顧青君緊隨其後,只是不捨的看了看顧夫人,輕聲道:母親,過幾天君兒就回來了,不必擔憂。

顧夫人怎麼可能不擔憂?顧丞相和顧青君去了天牢,除了君上,誰也救不了。宮內的大事很有可能跟君上有關,也可能跟顧家有關,若此時有人捏造事實,從中作梗,顧丞相扣上謀反的罪名,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可她不能將擔憂表露出來,她故作輕鬆的姿態,說道:“君兒,等你回來,娘還給你做雲酥糕。”

“好。母親。”顧青君強壓下不安的情緒,回著顧夫人的話。

巡防兵取來兩塊夾板,正要套在顧丞相的脖子上,大內監說道:“楊統領,算了,從這裡到天牢有段距離,顧丞相年歲已高,怕是經不住。”

楊統領說了句是之後,讓屬下一左一右架著顧丞相來到門口備好的囚車,強行塞進狹小的囚車裡。顧丞相蜷縮著身體,斜靠在囚車一側的欄杆上,閉目養神。

顧青君沒有顧丞相那麼好的運氣,楊統領公報私仇,用鐵鉤穿了他的琵琶骨,說是怕他私逃。巡防兵拉著鐵鉤另一端的鐵鏈,牽著他往後一輛囚車走去。顧青君悶哼一聲,忍著琵琶骨處傳來的撕扯感,劇痛讓他的雙手用力握緊,脖頸處青筋可見,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下。

顧丞相聽到後面的囚車傳來鎖鐵鏈的嘩啦聲,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蜷縮在囚車裡的顧青君,不知何時官服已褪去,只剩一件單薄的裡衣,肩上穿著兩根巨大的鐵鉤,鮮血染紅了裡衣,緊緊包裹住他消瘦的身體,他閉著眼咬著嘴唇,或是寒冷或是疼痛,他抱著雙臂,整個人都在顫抖。

顧丞相呼喊道:“君兒……”

顧青君緩緩睜開眼睛,說道:“父親,我……沒事……”

巡防兵拉著囚車往天牢的方向走,每過一處坑窪,導致囚車的顛簸,足以讓顧青君的傷口再一次遭受撕扯。顧青君的雙手只能用力抓著雙臂緩解疼痛,直到關節開始發白,發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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