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水離開了寶石鋪子，又在這一帶附近閒逛。
有錢有勢的胡人開鋪子做老闆，從商隊手裡收的都是尖兒貨好貨，但商隊千里行來，帶來的除了大寶石，還有很多異域的珍奇特產，那些胡人掌櫃看不上的零碎物件，往往會由商隊的夥計支個攤子就地賤賣。
青茸就是在這些流動攤子上發現那枚刻面石頭殘戒的。
胡人的商隊裡波斯(伊朗)、大食(阿拉伯)人多，拂棘(拜占庭)、天竺(印度)人少。
那天的擺攤的幾乎都是波斯人和大食人，賣的也大多是貝殼、香料、犀角、琥珀等尾貨，五顏六色的聚成一堆，貨品成色卻很差。
青茸略看了看，一單都沒買。
直到在人群深處看到一位沉默的拂棘人，伶仃著席地而坐，面前鋪著塊髒兮兮的白布，十幾粒老舊的珠子或石頭零星地散落在布面上，莫名地就有些出世的悽清。
青茸擠到攤子前，細細地看這類老貨。
有幾枚珠子的樣式青茸穿越前在網上見過，腓尼基人的千花琉璃人面珠和蜻蜓眼琉璃珠，人面珠上的小人面孔簡單至極卻又生動至極，像幼兒園小朋友的畫作，有種真純爛漫的格調；
還有幾枚長條狀佈滿象形文字的異形石頭吊墜，簡約渾雄，是很有象徵性的埃及風。
最吸引青茸的要數一枚圈口斷裂參差，鏽跡斑斑的殘戒。
戒面是顆深紅瑪瑙，上面用簡約的筆劃陰刻著一位古代的神祇，他半跪在地上，手中的鋼叉垂落，其上繫著的瓔珞隨風翻飛，而他全然不顧，只凝神盯著手上剛摘下來的面具。
自由、奔放的筆畫，繪製出神祇的孤獨和困惑。青茸不禁被這枚戒面觸動，腦海中響起悲傷沉重的詠歎調。
兀自出了一會兒神，青茸挑了幾枚珠子、石頭並這枚殘戒一同會賬。
那位商隊的拂棘人不懂漢話，青茸見他伸出三根手指，直接拿出三兩銀子遞給他，見他妥善地收了，才站起身帶著阿水離開。
回去的路上阿水莫名沉默了許多，青茸問起緣由，小丫頭搖搖頭，喃喃道，“商隊的人也太苦了”。
青茸失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兩個人默默地去了趟絲絹行，挑了家還在營業的絹帛鋪子買了些絹絲，預備著帶回去做後幾日要用的華勝。
路過醉仙樓的時候，看到門前人來車往，一派熱鬧的煙火氣息，心情才好轉了些。
這一趟補貨花了快十兩銀子，青茸手頭又變緊張了。所以接下來的幾天，青茸哪也沒去，點著炭盆窩在屋裡做首飾。
那枚殘戒的戒面被青茸小心地拆了下來，打算舊物改造。
改造成什麼呢？青茸設想了幾個腹稿，決定還是做枚戒指。
在各類珠寶中，戒指看似簡單，但其實是最考驗製作者功力的一類。
只是這枚戒面本身就十分有個性，若用簡約的圓形包鑲則中規中矩，少了些韻味，既然要體現主石的精神，乾脆就拋開古代的審美，直接往抽象裡走。
存著一萬分的敬重，青茸打算老老實實從設計圖開始。
金黃的筆畫勾勒出橢圓的戒圈，尾端開口，一側伸出高低兩條枝丫，一上一下分別鑲嵌了倒三角形的藍色寶石和一小顆晶瑩的鋯石，都是閃耀的明亮切割，光影犀利；
另一側用傳統的包鑲手法託嵌起紅瑪瑙戒面，石頭邊緣呈現流暢的圓弧形狀，表面加了高光，看起來新銳又勻淨，微調了幾版後，青茸利落地定稿。
接下來也顧不得吃飯，青茸跳起來準備蠟模和鑄造。
一塊小小的蜂蠟在手中旋轉翻動，刻刀削下的蠟屑像雪片一樣簌簌落下，優美的曲線，玲瓏的個頭，戒指的形狀逐漸顯現出來。青茸小心地掌握手上的力道，認真修整好每一處細節。
阿水在一旁屏息看著，見蠟模雕好，忙把鑄缸搬上來，外壁包好，又把連著蠟件的蠟樹主幹固定到鑄缸中間。
青茸則轉身去調弄石膏，待攪拌均勻後，沿著鑄缸內部把一碗石膏水緩緩地注入，見鑄缸內水面平整，才拉上阿水去吃宵夜。
“鑄模且急不得，要等一整天呢。”青茸耐心地跟阿水科普，一邊拉著她幫忙做初七要用的華勝。
第三天一早，青茸加熱鑄缸，把裡面的蠟融掉，直燒了它好幾個時辰，確保蠟水都揮發乾淨。
到中晌的時候，才不慌不忙開始化金料。金料化好，就到了重要的倒金料環節，為了避免空氣進入，金料傾倒的時候一定要迅速利落，不能中斷。
饒是做過好幾遍，青茸依然萬分小心。阿水抿著嘴，看青茸穩穩擎著燒好的金水，眨眼的功夫，乾脆流利地倒進了石膏模裡面。阿水心裡叫了聲好。
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再用冷水澆灌石膏模，花白的蒸汽裡，石膏受冷收縮，很快炸開了。
青茸滿意地拾起金燦燦的鑄件，前後檢查了一番，嗯，大功告成。
修整，打磨，鑲嵌……青茸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把戒指做好，還在最後用自已的小魔力潤色了一番。
阿水盯著小娘子手上的戒指，只覺得移不開眼。
“好奇怪的戒指……”小丫頭喃喃地說。
“嗯，”青茸瞭然地點點頭，“但它不美麼？”
阿水蹙著眉頭，心裡像打仗一樣，半晌才不得不承認，“美，真美。”
青茸開心地笑了。真的美就是這樣，能突破世俗的成見，讓人直視內心的喜愛。
給這枚戒指配了個簡約的小盒子，青茸把它放在櫃子上，讓阿水進進出出地都能看個夠。
過了初五，青茸的鋪子又開張了，不過來得客人倒是不多，幾乎全是買華勝的。青茸哼著小曲看店，手裡把玩著一塊雕了一半的石頭。
“小娘子，咱們去鬥寶大賽報名吧？”
“等我雕完了這塊石頭，咱們明天去。”
“小娘子又雕了啥？”阿水好奇地翻過青茸的手掌，只見一塊烏塗塗的菱形石頭，中間敲開了一塊，露出裡面青黃交錯的內裡，上面雕了半張兇面獠牙的獸首，怒目圓睜，正炯炯地盯著她。
“這不是給小娘子們用的首飾。”阿水一針見血。
“男人也愛美，只是少有合適的飾品罷了。”青茸胸有成竹。
“小娘子要把整張獸面雕好麼？”阿水探究地問。
青茸遲疑了下，“咱們只雕半張臉，這樣才好看。”她也思考過這個問題，覺得還是半張獸面更有品味。
阿水點點頭，無條件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