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木工行的趙老師傅最近接了個奇怪的木匠活。
前幾天一個平頭鈍臉的年青郎君和一位高挑清麗的女郎來到行裡，拿著一些圖樣來定製一些小木件。
門口招呼客人的小學徒看了，二話不說叫來了見多識廣的大師兄，大師兄看得一頭霧水，又猶豫著叫來了行裡的老師傅。
沒想到趙老師傅見過客人，又看了圖紙，一時也有些拿不準。
倒不是說東西有多難做，都是些零碎的小件，簡單的形狀，玲瓏的個頭，工藝也沒有特別複雜。
難就難在這樣的小件行裡之前從未做過，老師傅一時拿不準用途，怕做出來不合客人心意。
另外價格上也沒得參考，客人一口氣要了五十件，足足湊了四大套，這樣的數量，錢要多了怕跑了生意，錢要少了自家也不划算。
來人正是青茸和之前一同擺攤的胡大哥。
為了裝飾店鋪，青茸借鑑現代的首飾展示架，畫了一套圖樣出來，半圓項鍊板、扇形耳環架、高腳託、工字手鐲架、階梯陳列板、錐型戒指託、扇形耳環架、曲線頸模板……大號小號，單層多層，足足十多種樣式，這樣的陳列架在古代絕無僅有，難怪老師傅會犯難。
青茸見木工師傅猶豫，忙上前就著圖紙細緻地描述了每件器物的特徵，又解釋自已要開首飾店的背景和陳列架的用途。
趙老師傅琢磨了一會兒，心裡有了數，客氣地問道：“這些是精細東西，敢問小娘子要選什麼木料？”
木料青茸可不懂，只能求助胡大哥。
胡大哥在店裡轉著看了一圈，指著一塊褐色山紋的木料說，“就選櫟木吧。”
老師傅點點頭，“櫟木顏色沉穩，質地平整，硬度也合適，那就櫟木吧。”又看著青茸問道，“也不知小娘子多久要用，年底活兒多，兩位等的來麼？”
青茸本來計劃年底開張，算算時間略有些緊張，當下如實說了，“店鋪已經快收拾好，想著年底能開張，師傅這邊自然是越快越好。”
趙老師傅有了計較，合計了下工期和價格，定了三兩銀子的要價和十天的工期，青茸問過胡大哥，見他點了頭，於是痛快地應下，又付了定金。
兩人說笑著辭出木工行，一塊往回走去。
“胡大哥在長安城過年麼？年底我的新鋪子開張，胡大哥有空一定來坐坐。”
“好啊。我阿孃已經在家裡張羅了，年底的生意少，正好再出幾天攤子就歇了。妹子第一年在城裡過年吧？咱們長安城的燈會，可好看呢——”
“燈會要等上元節罷？”青茸笑嘻嘻地問。
“連著上元節三天呢，到時候宵禁廢馳，夜裡出遊特別漂亮——哎，對了，我聽說今年上元節有個“珠玉爭春”的鬥寶會，有頭有臉的珠寶行都會參加。妹子既然開了鋪子，不如也去試一試——”
青茸有些遲疑，“想來是有門檻的，必定要拿出光彩奪目的貴重飾物才行。我剛開了鋪子，手頭緊巴巴的。先得捱過這一陣……”
胡大哥點點頭，“也對，妹子心思靈巧，手藝又好，做的首飾耐看，本來也不用這些虛頭巴腦的揚名”。
青茸聽他這麼說，心下熨帖的很。恰好經過【晴快閣】門口，忙牽著胡大哥的袖子往裡面讓，“今天多虧了胡大哥幫忙，我請大哥吃飯——”
胡大哥的臉騰一下紅了，扭開身子擺擺手飛快地溜了，“阿孃讓我帶幾尾草魚回家，我先去了——”
青茸獨自站在街邊，望著小哥越跑越遠，簡直哭笑不得。罷了，還是後日讓阿水送扇火腿過去吧。
臘月二十六這天，青茸只賣了半天貨就收了攤，準備早些回去預備第二天的開業。
周圍的小商販們知道青茸租了新鋪子，紛紛賀她開業大吉。
青茸笑著應了，和阿水從車裡拿出事先預備好的糖果、絲帛絡子和七彩花勝，一一分給大家，在一片送別祝福聲中離開了熱鬧的街角。
回到鋪子裡，新做好的招牌剛好送了過來。青茸和阿水趕忙招呼著送牌匾的小哥幫忙登著梯子掛好。
當下就有路人三三倆倆的聚過來湊熱鬧，有人小聲地念出牌匾上的兩個大字，“尚美……”，莫名地覺得很有氣場。
說起這個名字，還是阿水幫忙選的。
當時青茸促狹心起，在紙上寫了好幾個後世的著名高珠品牌，什麼卡地亞、寶獅龍、梵克雅寶、布契拉提、甚至蒂芙尼、香奈兒、周大福、老鳳祥……
阿水略認得幾個字，在【寶X龍】、【X美】和【周大福】之間糾結了半晌，還是覺得【X美】這個名字妥貼簡約，於是大筆一揮，在【尚美】這個名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
青茸見了，抿嘴一笑，心想【尚美】就【尚美】吧，從巴黎到長安，潮流易逝，風格永存。
第二天一早，【尚美】開門迎客了。
沖天的爆竹響過，留下一地的紅紙屑，過早的人們停下來，好奇地打量這家新開的鋪子。
只見門口擺了輛花草葳蕤的小木車，車身支起一塊長木板，上面鋪了張雪白的宣紙，紙上畫了一枚金黃的髮簪。
簪身筆直，簪首外擴，頂頭上幻變出一隻神氣十足的小豹子，兩爪前伸，攏著一顆紫色的寶石，那寶石畫得很生動，刻面清晰，濃淡相間，立體感十足，似乎在陽光下瑩瑩閃爍，甚是惹眼。
簪子下方又用紅色顏料寫了兩行小楷，【新店開業，歡迎光臨。各色首飾，物美價平】。
當下就有老客認出車上的裝飾，知道正是青茸主僕，忙呼朋引伴地進到店裡。阿水穿一身乾淨利落的胡服，親切地招呼客人，來人卻一時為店裡的陳設晃了眼，當下只顧得上點頭。
入目是間素雅整潔的小店，東、西、南三面各有半人高的寬木櫃子整齊擺放，櫃面平整寬闊，檯面上陳設著高低錯落的小木件，上面或者掛著精巧的耳飾、香囊，一對對一排排，式樣不一，靈動可愛；或者陳列著簪釵、戒指，一層層一簇簇，珠圓玉潤，光彩奪目。
正中的空間單獨立了個島臺，上前打量一番，盡是些特別陳列的珠寶大件，厚金嵌寶的項圈、金珠攢焊的步搖、鏨金鏤空的梳篦……四個檯面上都放了只光面雪白的小鏡子，走近一瞧，清清楚楚地映出人像來。
檯面上方的牆壁上還吊了一些多寶格，格子的架板上或是擺著頸飾木板，上面繞著條優雅的項圈，或是放著只高腳託，細心地搭放著一對兒手鐲，間或擺著一兩隻小小的陶罐，罐中插著幾折松枝，風雅清淡。
進門右手邊的角落裡另設了只窄窄的胡床，周圍整齊圍著三隻小小的胡凳，一架素雅的屏風半掩，這是預備給客人看貨試戴的地方。
客人看得嘖嘖稱奇，只覺得店裡清爽雅緻，再看看陳列著的各色首飾，又覺得琳琅滿目。心裡讚歎小娘子好靈巧的心思。
臨走時看見整潔清爽的阿水，想起家裡灰頭土臉的二丫，咬咬牙，到底挑了對輕盈的纏花桃子耳墜給閨女帶上，青茸會賬時又幹脆地抹了零頭……一時人來人往，賓主俱歡。
然而，經營一家三十平米的店鋪和先前的練攤畢竟已不可同日而語。店裡客人多，開業銷售額直線上漲，麻煩事也紛擾而來。
幾天以來，青茸發現一件神奇的事情，對於一件首飾，無論要價多低，總是會高過某些客人預期的價位。
都不知道有多少回，客人聽了青茸的報價，撇撇嘴面色不虞地把首飾丟在臺面上，那表情帶著不屑，似乎在被騙了錢財一般，“就這個要六十錢？”
青茸也無奈，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已這些人暫時還不是店鋪的目標使用者。
還有兩次，青茸眼瞅著一個年輕小夥\/半大丫頭左尋右看，自以為隱蔽地抓起一枚戒指或一對墜子，匆匆往懷裡塞。
青茸和阿水對視一眼，面上扮作若無其事地捱過去，和氣地跟客人搭話，“小郎君\/小娘子既然喜歡戒指\/墜子，不如試戴一下，您往這邊來，這兒有面鏡子……”
那小客人知道自已的伎倆被主人察覺，只能訕訕地跟過去，草草把首飾戴一下，裝作不喜歡放下走人了事。阿水每每拍拍胸脯，苦著臉嘆口氣……
臘月二十九，米黎來的那會兒，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青茸送走了最後一撥客人，正在店裡忙著做價格標籤。
阿水見米黎從街對面過來，老遠就歡快地迎過去，接過他懷裡的一簍橘子，一邊陪他往店裡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這兩天店裡的各種經營情況。
米黎一臉笑意，從【尚美】的招牌看到店內的陳設，又瞅了瞅青茸手邊一片片的小竹篾，立馬明白她這是要做價格標牌。
當下給她出了個主意，將同類樣式、價格檔位相近的首飾設定統一的定價，分價格區域銷售。
青茸想一想，這樣不僅兼顧了客人審美異同，增加了選擇空間，而且模糊了同檔位首飾之間的成本差異，形成更簡單的價格體系，還能少做不少竹篾價牌，確實省心了許多。
“米郎真是頗有巧思……”青茸笑彎了眉眼，由衷地誇讚。
“米哥很厲害的。”阿水正翻看那一簍子橘子，幽幽地冒出一句。
行吧，妥妥一個小迷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