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樹後庭花
大鄴九年夏，有關江南水患的奏報如雪片般飛往都城。可大臣們已經一連十天沒有見到過皇帝了。
十幾個文臣已經在皇帝的寢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天下來，昏過去好幾個年邁體弱的，剩下的依然在咬牙堅持，只希望無論如何能夠見上皇帝一面。
夜色濃郁起來。宮裡四處掌上了燈。只聽“吱呀”一聲，寢殿的門被開啟，幾個太監宮女擁簇著一個衣飾華美的妃子走了出來，睥睨著臺階下跪著的臣子們。
“你們明知皇上今天龍體不適，卻如此苦苦相逼，是何居心？識相點的現在起身，興許還有迴轉的餘地。若觸犯了龍顏，可別怪本宮沒提醒過你們。”
一名大臣膝行上前兩步，拜倒在地，大聲道：“娘娘，如今江南水患以致田家顆粒無收，災民四處流竄，皇上再不出面，天下將亂了！”
其餘大臣一齊拜倒下去，口內齊稱“皇上，三思！”
黎妃眉頭一皺，神色不耐，拂袖背對著眾人道：“是皇上的龍體重要，還是幾個災民重要？你們既不能替皇上分憂，還要來驚擾皇上修養。是去是留，你們自已決定吧。”說完回身進了寢殿。
臣子們面色慘白。無人回話，卻也無一人離開。
寢殿的大門緩緩關上，與此同時，幾十個手執刑棍身強力壯的太監一擁而上，將臣子們綁縛了，就地實施杖刑。
此起彼伏的哀嚎傳入寢殿深處，蕭文帝斜臥榻上，閉眼聆聽，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一旁的黎妃時不時往他嘴裡送一顆櫻桃。
不知過了多久，哀嚎聲逐漸稀落。蕭文帝拂了拂手，便有太監會意，出去讓行刑的太監罷了手。可憐那些臣子，體弱的已經嚥了氣，身體略強健些的，也早已痛昏了過去。鮮血流了滿地。
“該，這次以後，看誰還敢這樣來威脅朕！”蕭文帝得意地撫掌大笑。一旁的黎妃立即諂媚地附和道“皇上聖明”。
蕭文帝一歪身子，微微閉上眼睛，黎妃忙起身，輕輕用指腹按揉他的太陽穴。
“憋悶了一天，又聽了這許多的吵嚷，叫朕心煩意亂的。愛妃，你說，朕錯了嗎？”
黎妃輕笑一聲，吐氣如蘭：“皇上乃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大鄴百年基業，豈是容易的？那些個刁鑽賊臣不過是見不得皇上略鬆快片刻，故意的危言聳聽罷了。古人云：‘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那古人都道及時行樂，何況皇上貴為帝王，豈有不行樂的道理？”
一番話，說得蕭文帝分外受用，頻頻點頭笑道：“愛妃果然深得我心，不愧是朕的‘解語花’。朕沒有白疼你。”黎妃低眉笑道：“謝皇上誇獎，妾身慚愧。”
黎妃察言觀色，見蕭文帝有些倦意，柔聲道：“皇上，妾身服侍您睡下吧。”
蕭文帝點點頭，黎妃為他換好寢服，點了一支安神香，輕輕放下紅色帳幔。
窗外雷聲隱隱，隨即響起雨聲。黎妃隔著帳幔道：“下雨了，皇上正好安睡，妾身去廊下納涼。”
蕭文帝囫圇應了一聲，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文帝似乎聽見一聲燭花“啪”的輕響，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口內只管含混叫著：“愛妃，愛妃……”
再一抬眼，黎妃已掀開帳幔，手裡舉著一秉黑色蠟燭，探頭笑盈盈地看著他。燭火搖曳，黎妃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
蕭文帝環顧四周，似乎覺得寢殿有些異樣，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窗外雨依然下個不住。
“愛妃，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經丑時了。”
一道雷光閃過，照亮了整個寢殿。
蕭文帝終於察覺出了哪裡不對勁。
“這些宮人們不想要腦袋了嗎？朕醒了大半日了，居然不把燈都點起來！來人，來人吶！”
黎妃攔住了蕭文帝。
“皇上，恕妾身自作主張，這是妾身吩咐下去的。妾身新排演了一支舞，只可在燈火昏暗時觀看，專等皇上醒了好獻給皇上。”
一聽這話，蕭文帝喜得眉花眼笑，拍手道：“甚好，愛妃有心了。快快獻舞。”
黎妃答應了一聲退下了，命兩個小宮女進來伺候梳洗。蕭文帝斜倚在榻上，嘴裡哼著宮中新制的曲子，手在大腿上打著節拍。
絲竹聲起，寢殿門開，黎妃手執黑燭，與一眾宮女魚貫而入。宮女們身著紅衣，手中也分別拿著一支蠟燭，伴著奏樂聲翩翩起舞。
隨著舞步轉動，燭火上下跳躍。說也奇怪，無論舞者動作如何搖擺，竟沒有一支蠟燭熄滅。
黎妃開口唱道：
“妖姬臉似花露寒，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一曲舞畢，宮女們紛紛立在階下。黎妃走近臥榻，伏在蕭文帝膝頭：“皇上，妾身這支《秉燭遊》，還滿意嗎？”
蕭文帝笑意漸冷：“舞倒是新奇，只是……”他一把捏住黎妃的臉，咬牙切齒地問，“只是你怎膽敢在朕面前唱《玉樹後庭花》這樣的亡國之音？你糊塗了？敢詛咒朕的大鄴？還是你以為朕對你的恩寵足以讓你肆意妄為？”
黎妃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皇上，你怕了？”
蕭文帝強壓住心裡的驚疑。這首《玉樹後庭花》刺中了他的心事。他惱羞成怒，一把將黎妃甩在一旁，大喝道：“來人，將這妖婦立刻斬了！”
風雨大作，殿門陡然關上。宮女們紛紛跪倒在地，口內只管喊著“皇上，三思啊”“三思啊，皇上”，一時間，“皇上三思”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如山呼海嘯般向蕭文帝壓來。這些聲音越來越淒涼悲切，逐漸變成了那些死去文臣們的聲音。蕭文帝嚇得捂住雙耳癱坐在地。宮女們從眼睛嘴裡流出血來，一邊喊著，一邊面目猙獰地爬向蕭文帝，不多時就將蕭文帝淹沒了。
斷氣之前，蕭文帝瞪大雙眼，指著俯視他的黎妃：“你是……夜……夜遊神……”
那黎妃蹲下身子，冷冷道：“皇上，真正置你於死地的，可不是夜遊神；
“是民怨啊。”
第二天，宮人們發現蕭文帝死在睡夢中，死狀如受到劇烈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