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莊搬運工在馬車上,抱怨今日怪事。馬伕在前頭道:“耽擱了大半天,一口吃的都沒趕上,我去前面茶歇買些茶食,等會路上吃。”

布莊的馬車在茶歇前停穩,馬伕跳下車來,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甫一進去,便見到一人白衣勝雪,氣度雍容,坐在門對角的椅子上,向這邊看來。她身旁站著一名黑袍金邊的女子,卻是林芙。

馬伕喊了一聲:“掌櫃的,打包些饅頭、涼茶。”那掌櫃向角落裡看了一眼,沒有動靜。

韶還音盯著馬伕看了好一會,見他一臉疑惑的樣子,對著掌櫃道:“有客人你為何不招呼?”

掌櫃這才吩咐下去,讓人去準備吃食。

“芙兒,你這弟弟,的確有些能耐,倒是本公主看走眼了。”韶還音看了林芙一眼,林芙低著頭沉默不語。

“走吧,人不在這。”韶還音起身朝門口走去,經過馬伕的時候,頭微微一側,但未停頓,直走了出去。

天色漸暗,夥計與宋老闆在路口作別,各自朝家走去。

宋老闆的宅院就在南市背面,當街的位置。此時屋內已點了燈火。

將門關好再轉身時,這張年過半百的臉,便成了俊秀的少年模樣。

我進屋的時候,屋裡的男人立即起身道:“你可算回來了!”

我看著一桌好菜,對著男人笑了笑說:“宋叔叔,這次多虧你幫忙。只怕要耽擱你幾天生意了。”

宋老闆嘆了口氣道:“不用跟我客氣,我也只能幫到你這一步,但恐怕這京城中,沒有什麼真正安全的地方。”

我夾了好幾口飯菜,灌了兩口茶,感覺肚子裡有了著落,才回道:“宋叔叔,不必擔心。你對林家的大恩,林肆記著了。”

宋老闆的家不能久留,我不出現,韶還音不會罷休。

只是……努力讓繃緊的神經鬆弛了下來,我閉了閉眼。起身來到院子裡,將身上的衣物脫下來,浸泡在水裡,又捧起一溜清水,蓋在臉上,胡亂搓洗了幾把。

月色在水中,水裡倒映出我的臉。

只是,我還能去哪裡呢?

裴文玉親自率隊,在城裡搜尋到臨近子時,無功而返。

韶還音在榻上橫臥著,白日裡盤起的髮髻已經鬆散下來。林芙跪在她跟前,一言不發。

“芙兒,武凰做事,是講證據的。”韶還音捏了捏眉心,“今日若是無人相助,林肆逃得到哪裡去。”

“他逃了三次,乍看之下慌亂無章,實則每次逃的路線,都經過了你林家的暗哨。這暗哨的位置,你親筆在地圖上點出來的,你當認吧?那有什麼訊息,是他非得透過暗哨傳出去,又要傳到何處呢?”

“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他從成衣鋪裡脫身的方法。今日在鋪裡的,我都叫人查過,背景清白,是尋常生意人,與林家有過交道,但不在關係網裡。即使他們有心要幫林肆,但將一個大活人憑空變沒的法子,我聞所未聞。”

“林肆想盡辦法要逃,定有重要的訊息,要帶出去。我們只需陪他演這一出好戲……”韶還音從榻上起身,赤足走到林芙的面前,柔聲道:“你弟弟若當真無辜,我定保他周全。”她輕輕摩挲著林芙的臉,下一瞬,箍住林芙的下頜,硬生生抬了起來,“可若你存心包庇,我便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就當是為你的生辰,遲些慶祝了。”

天將白的時候,裴文玉又率人進行搜捕,搜到南市,卻見著我正在包子鋪前,與老闆討價還價。

包子鋪老闆拉著我,一個勁搖頭:“小本生意,不可賒賬,不可賒賬。”

我笑嘻嘻地說:“我說了我是長公主的駙馬,我吃了你的包子,待會回去就讓人給你送銀子,十倍的價錢。”

包子鋪老闆氣得哼哼,嘲諷道:“哪家的駙馬會吃包子不給錢?你別誆我了,把錢拿出來!”

裴文玉黑著臉站在我跟前的時候,我吃驚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對老闆笑道:“你不信問她!”

我知道從今天往後,京城將會興起一個駙馬爺在公主府捱餓,逃出家門只為討一口包子的傳說。當然,也有可能這個傳說只能在死人中流傳。

裴文玉將我押回公主府的時候,韶還音剛剛用過早膳,正在書房。見了我,將手中的筆放下,第一句便是:“駙馬,來看看這幅畫。”

我卻不上前,原地向韶還音行了一個禮:“謝長公主心意。”

“駙馬還在為生辰那天的事生氣?”韶還音斜了我一眼:“駙馬在洞房之夜後就逃了出去,可是本公主做得不好,讓駙馬委屈了?”

“可我那日見駙馬臉色潮紅,渾身顫抖,爽到說不出來話的樣子,卻覺得是好事一件呢。”

我聽著韶還音的話,心中幾個大字:堂堂長公主,說的什麼虎狼之言。

卻見韶還音將桌上的畫拿起,走了過來。

這畫看得我面紅耳赤,不提也罷。韶還音卻追著我問:“駙馬的神態,本公主拿捏得還算到位罷。”

我看了韶還音一眼,“長公主是要將這畫送我麼?”說著我便將手伸了出去。如此奇畫,絕不能落在他人手中。

韶還音卻將畫收好,自言自語道:“這個系列便起名叫《春色》罷。”

系列?我看著韶還音目瞪口呆,委實沒有想到長公主居然有如此“雅好”。

韶還音將我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笑道:“駙馬可得將嘴閉好了,否則這般模樣,讓本公主又起了興致呢。”

從我回來的這半個時辰,韶還音一句我預料中的對話都沒有說。

彷彿她絲毫不關心我昨日去了哪,為何武凰未能找到我,為何我今日又主動回來。

這般相處的模式,我知道作不得真。也知道調笑之後,該算的賬,一分不會少。

可我的確是喜歡看韶還音笑的,怒極時的淡笑,忍俊不禁的朗笑,算計得逞的輕笑,怎樣都生動得很。怎樣都是旁人學不來的。

我想這駙馬的身份,總還有一點好處。

至少我看韶還音,可以不必太過避諱。她若要罰我,我便耍無賴說我是她的夫君,看一看又怎麼了。

韶還音沒等我這痴夢做完,又恢復了清冷的樣子,“駙馬從今日起,便好好呆在府裡,未得本公主同意,不可踏出大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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