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悠悠地飄著,落了茫茫白霜一片。

剛出關的林灼被這漫天寒意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低頭走地緩慢,想,也不是非得今日去跟大師兄打招呼,不如回去睡覺。

正琢磨著,前方傳來了聲響,抬首間,與一個少年撞了個滿懷,跌倒在地。

“宋璟,你給我站住!又是你小子帶頭鬧事!”

林灼還未回過神,那叫宋璟的少年一骨碌爬起來,跟他說了句對不住,又跑開了。

只是還未跑遠,又“噗通”一聲,摔了,那聲清脆,聽著就讓人覺得疼。

林灼起身,先是撣了撣沾染上的霜雪,而後踱步走到宋璟面前,剛要開口,後面的人追了上來。

來人一身青衫,風姿綽約,好一個美人。

看見林灼,美人滿臉驚訝,道:“清和,幾時出關的啊,怎不來找我?”

林灼乖乖巧巧,“今早,這不是剛要去找大師兄,就撞上了。”

“欸,出關了就好,拂黎院還給你留著,閒著就去給學生們講講課,咱們三省學府不嫌夫子多,就怕不夠給他們折騰。”沈南枝拍了拍林灼的肩膀,狐狸眼眸藏不住笑意。

驟然地北風吹碎了一顆悲涼的心。

林灼剛想著拒絕這份差事,地上躺著的宋璟受不住了,叫嚷道,“沈院長,讓爺起來。”

當今東洲宋氏嫡系子弟宋璟,十五好兒郎,醉芳堂擲千金,盛蘭會奪魁首,無盡海縛蛟龍。好一個肆意張揚、鐵骨錚錚的男兒,此時形象全無,姿態狼狽地趴地上,一動不動,使勁瞪著兩人。

沈南枝掃了他一眼,轉頭問,“清和,你施得法?”

三省學府內有教無類,人人平等。學生身上掛了個施了術法的玉珏,若是平常用了靈力,不論緣由,皆會被傳送到長留峰山腳下,須得一步一步走完這蜿蜒山階,才能回到三省學府。

也因此,學生逢事只能親自動手,只有在上課時,夫子准許後,才能動用靈力。

林灼無辜看向他,“他撞了我,還惹師兄生氣。”

沈南枝對著宋璟道:“讓你鬧事,把學府的誡訓抄寫三百遍,明早送來,否則,三省學府內的茅廁,就歸你了。”

“憑什麼,是羅先生讓我們練習符咒,爺有什麼錯!”

“你沒錯,羅先生讓你們一個一個練,就是怕這符咒強悍,傷了你們,”沈南枝怒道,“你可好,攛掇著他們一起練習,把屋子炸了!你還說沒錯!”

“爺就是沒錯!”宋璟不服。

沈南枝突然平靜下來,“再問你一次,錯沒錯?”

宋璟猛地打了個寒顫,不說話了。

林灼心裡咯噔,開口說,“師兄,我先……”走了……

只聽得沈南枝說:“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師弟,對否?”

“……君子以自強不息……師弟,對否?”

林灼:“…………”

師兄,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嘮叨?

師兄,訓學生的時候能否讓師弟先走?

林灼輕輕吐了口氣,只得嗯嗯啊啊地應著,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宋璟也不曾想到沈南枝竟是如此……如此罵……訓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中鬱悶,沉默不語。

兩人各自站著,趴著,煎熬地聽著訓。

雪依舊悠悠地飄著,落在身上化開,帶走了熱氣,寒風凜冽,刀子般颳得人臉頰生疼。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沈亦安道:“……宋璟,數犯學規,屢教不改,今擇林灼為爾主教夫子,小師弟,可否?”

林灼胡亂“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師兄,不……”不可,不行!

主教夫子又苦又累,平常除了管著學生的學習,還得看著他們不能犯錯,費力又不討好。

“師弟,我意已決,莫要再勸。我還有事,先走了,今晚去拂黎院找你。”沈南枝說罷,掐了個訣離開,留下兩人在寒風中瑟縮。

宋璟仍舊趴在地上,仰著頭看著林灼面露苦楚,望天望地,長吁一口氣,氣笑了。

“林先生,做爺的主教夫子,可真讓您受委屈了。”

林灼站在原地愣了會,半晌,蹲下身子,與宋璟對視,溫柔地說:“我這人脾氣不好。”

別來招惹我。

“不想管事,你乖乖的。”

別惹事。

“有些事,我能睜隻眼,閉隻眼。”

聽話點,別惹大禍。

“懂了麼?”

雪越來越大,林灼身著絳紅色衣袍,神色間盡是冷淡疏離,如傲雪凌霜的一枝紅梅,成了這皚皚白雪中唯一的絕色。

宋璟瞧著他,想,你就不能先讓爺起來?凍死爺了!嘴裡卻答道:“林先生放寬心,爺曉得。”

如此甚好。

林灼滿意點頭,站起身,掐個訣回了拂黎院。

宋璟:“……”

“啊嚏!”宋璟絕望地躺在地上,刺骨的寒意直往衣裳裡鑽,瑟瑟發抖。

林先生,你好沒良心。

——

夜深人靜,棲梧齋。

屋內燭火搖曳,光線暗沉。

宋璟正在抄寫訓誡,短短的訓誡讓他越來越不耐煩。

只見他懶洋洋地抄寫完最後一句“……傳而不習乎?”後,再想抄寫,落筆時,筆尖處彷彿受了阻礙,卻是寫不了這訓誡。

三省學府的訓誡,心不誠,落筆難。

宋璟不信邪,又試了幾次,還是不行。

正欲撂筆,有人輕輕叩響了門。宋璟說了聲“進”,門“嘎吱”一聲,進來兩人,一男一女。

兩人明明與宋璟一般大的年紀,眉眼間卻滿是倦色,暮氣沉沉的。

兩人進來也不說話,就這麼沉默著。

半晌,還是宋璟開口,“你們是來我這裡罰站的嗎?”

姚昭搖頭,說道:“我們是來和你道謝的。”

“宋公子,今日多虧你給我們解圍,”姚迢接過話,“不然,我們怕是……”

話點到即止,彼此心知肚明。

他們來自不入流的世家,在家族中亦不受重視。

今日劉叢在上課時趁著夫子離開,練習時故意將威力巨大的符咒甩向他們兄妹。姚迢氣不過,正準備用靈力教訓他,夫子便回來了。

她的靈力一時收不回來,若不是宋璟和他的朋友故意一起練習符咒,符咒產生的爆炸轟塌了屋子,轉移了夫子的注意,只怕他們兄妹二人都會被逐出學府。

三省學府內學生若是在上課時擅用靈力尋釁挑事,輕者領罰去面壁崖思過,重則逐出學府,不得再入。

宋璟擺擺手,“不用,我看不慣劉叢欺負人罷了。”

“總之,多謝。”姚昭認真地道,“他日若是遇到難處,儘管找我們。”

姚迢鄭重點頭。

宋璟眼骨碌一轉,將筆遞給姚昭,笑眯眯地說:“既然如此,那你們來幫我抄寫這訓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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