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的戰鬥已經結束,兩名馬快正猶豫著要不要下去。

嘉年以心聲傳音給二人,跟他們說,不必過來,就這樣直接離開。

那把走雪刀可以帶走,平原上的屍體不要去碰。

女馬快問為什麼。

男馬快對她搖搖頭,在心中向嘉年道謝。

玄崇司、雁橫波還有綠衣衛。

這件事牽扯太多,不是他們兩個小小馬快能夠過問。

食人鬼馬右碧與野婦江長秀沒露面,他們帶走馬右碧的刀,就足夠跟上面的人交待。

可要是再帶走山坡下的其他屍體,這不是明擺著告訴玄崇司的人,他們知道這裡發生的事嗎。

雁橫波如今被玄崇司追殺,一個弄不好,就連他們兩個都會被認為是她的同夥,遭到玄崇司的清算。

嘉年不讓他們露面,是在保護他們。

聽男馬快解釋完,女馬快恍然。

二人無聲抱拳道謝,騎馬離去。

嘉年目光再度轉向雁橫波,女人柔柔一笑,道:“道友此次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還有要事在身,身無長物,無法報答。若道友方便,可留下道號、府邸所在,將來若有機會,在下定會親自前往,以報今日救命之恩。”

她這話說的漂亮,態度倒也端正,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至少暫時不想跟嘉年扯上關係。

她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與嘉年素不相識,對方卻替她攬下這麼大一個麻煩,若說毫無所求,怕是連三歲小兒都不會信。

吃不準對方所求為何,她不敢輕言酬謝。

萬一對方獅子大開口,要財又要色怎麼辦?

嘉年說道:“方才你們的對話我已聽到,我也是往神華樓去,若是姑娘不嫌棄,你我可同行。”

雁橫波笑道:“今日之事,已麻煩道友頗多,橫波不敢得寸進尺。”

嘉年點點頭,“行吧,再見。”

說完,他轉身就走。

雁橫波抱拳道:“後會有期。”

直到嘉年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雁橫波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頭一歪,吐出一口血來。

楊天正最後一掌,並非沒有效果。

連日來的逃亡,小心翼翼躲避玄崇司的眼線,還要跟那幾個惡徒戰鬥,最後甚至還要對付綠衣衛。

她的精神、體力,都已瀕臨極限。

剛才與嘉年對話,也是她強撐著一口氣,裝作無事的樣子。

鮮血染紅腳下一片草地,雁橫波皺起眉,表情似哭似笑。

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

“爹……,表哥要殺我,玄崇司也容不下我,就連碧函國都無我的立錐之地。神華樓好遠,就算真的走到了,我能見到寧伯伯麼,我該怎麼辦……”

她聲音小小的,修長的身軀跪在地上,也是小小的。

白色大氅鋪在地上,像是一朵輕易就能被折斷的白花。

她感到眼皮越來越沉重,強烈的疲勞感湧上大腦。

最後,她在這滿地屍骸的平原,睡了過去。

兩個時辰後,嘉年去而復返。

他一直都沒走遠。

等他靠近雁橫波,發現這個女人居然抱著雙腿,睜著眼睛睡著了。

她這一路走的到底是有多謹小慎微?

就連嘉年都有點佩服她的毅力。

嘉年抬手伸向她,就在快要觸碰到她的時候。

雁橫波猛然抬頭,雙眸中凝起一片冰冷殺意,一隻手死死抓住嘉年手腕,另一隻手握緊匕首,刺向他的氣府。

好傢伙,一出手就是殺招。

嘉年心念微動,一面寶鏡出現在匕首之前。

雪白的鋒刃砍在上面,劃出一道白痕。

嘉年目光一凝,心中滴血。

被那吞寶鼠啃去的傷口還沒來得及修復,現在又添新傷。

他惱火不已,氣府內靈氣奔湧而出,手臂一震,掙開被抓住的手腕,隨後拔出背後法劍,一劍砍了下去。

雁橫波想要後退,身後卻不知何時立起一道土牆。

法劍落下,雁橫波以匕首橫檔。

她雙臂一沉,好像嘉年手裡的劍有千斤的份量。

她把匕首一斜,卸掉這股力量,同時身體一矮朝另一邊翻滾而去。

當她剛剛站定,腳下地面神光一閃,空氣頓時變得無比沉重,一舉一動就好像行在深水之中。

嘉年抬手,一道寶塔符落下,砸在雁橫波頭頂。

雁橫波被壓得雙膝彎曲,跪在地面,雪白俏臉湧上一抹病態的潮紅。

重傷未愈,又要添新傷?

嘉年法訣變換,寶塔符消失不見。

雁橫波只覺得肩頭一輕,接著,一陣黑暗襲來。

她昏了過去。

嘉年站在她身後,目光無奈。

他摸摸下巴:“我就那麼像一個壞人麼?”

……

……

雁橫波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輛馬車中,馬車搖搖晃晃,道路崎嶇不平。

她迅速檢查了一遍身體,沒有任何被動過的痕跡。

幾樣法寶都在,就連刺殺用的匕首也在手邊。

車廂門簾盪來盪去,偶爾露出一道趕車人的背影。

她目光復雜,挑開車窗上的藍色簾布,入眼一片鬱鬱蔥蔥。

他們此時已經在一座山腳下。

嘉年手握馬鞭,一手握住韁繩,側頭瞥了一眼道:“醒了。”

雁橫波深吸口氣,貓腰走出車廂,在嘉年身旁坐下。M..

“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救我?”

嘉年道:“山澤野修而已,救你只是因為我對寧可道老真人的人品十分敬仰,不忍看與老真人有關係的後人喪命。”

聽到山澤野修四個字,雁橫波瞳孔一縮。

在她的印象中,山澤野修都是些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雙方素昧平生,他突然出手相救,難保沒有什麼謀劃。

雁橫波神色平靜,腦中拼命思考。

嘉年斜了她一眼道:“我若有什麼企圖,你現在都不能完好無缺的坐在這兒。”

雁橫波展顏一笑:“道友說的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嘉年點頭:“知道就好。”

雁橫波也不生氣,倚著車廂問道:“道友去神華樓,是為了找人?”

嘉年道:“辦事。”

雁橫波又問:“道友認得寧老真人,可是與寧老真人有舊?”

嘉年說:“素不相識,但聽長輩提起過。”

雁橫波眼中劃過一絲失望。

就像先前綠衣衛說的,雁老太爺與寧老真人月上飲酒已過去千年,就算她今日帶著寧老真人送的邀月杯過去,也未必能見到他。

假如嘉年與寧老真人相識,說不定還能幫她引薦一二。

嘉年說道:“我家長輩說,寧老真人為人素有古風俠氣,如果你真是他的故人之後,不管他在與不在,神華樓都會照顧你。”

“嗯。”雁橫波輕輕點頭,心緒稍安。

……

……

碧函國,玄崇司。

綠衣衛,甲,回來覆命。

他站在門前,等候通報。

玄崇司坐落於碧函國國都北邊,地勢極高,還要高出皇宮半頭。

觀上五彩琉璃瓦光輝閃耀,中庭有一棵參天榕樹,上空有五彩雲霞垂落,如江水瀑布飛流直下。

隨著一聲鐘磬,青銅大門緩緩敞開。

甲邁步走了進去。

大門到大殿之間的馳道旁,立著四十八根銅柱,上刻玄鳥青龍,腳下黑色石磚佈滿風霜刀刻的痕跡,訴說著這座建築的悠久歷史。

大殿之下,九十九道臺階下,便是那棵榕樹所在,萬千綠絲隨風搖曳,每一根枝條上都以紅繩繫著一塊小小的木牌。

那是所有拜入玄崇司的門人,在入門的第一天繫上去的。

樹下有一人焚香撫琴,清俊的面容古井無波。

他是玄崇司如今的司道雁虎行。

雁虎行身旁,有一青衫儒生跪坐,閉眼聆聽,搖頭晃腦,一副沉醉之色。

甲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綠衣衛,甲,拜見司道。”

琴聲未停,也無人答應。

甲靜靜等待。

他抬了下眼,看到司道琴邊放著的兩塊已經碎成兩半的木牌。

上面分別寫著乙和丙。

不久,雁虎行停下手,而琴聲未絕,餘音繞樑。

直到那縷琴音徹底消散,儒生才拊掌讚歎。

“興盡而意長存,如山水留白之所,餘味綿長。司道琴法又進一步。”

雁虎行淡笑:“萬先生謬讚,在下愧不敢當。”

萬孚笑說:“做的不好,卻被別人稱讚,才會有愧。倘若做的好,還這麼謙虛,就顯得虛偽。”

雁虎行笑說:“先生所言極是。”

他轉頭看向甲,淡淡道:“追殺雁橫波,你們九個人去,卻只死了兩個人,甲,你做的不錯。”

甲低下頭,道:“屬下慚愧。”

萬孚笑道:“是該慚愧。”

甲眉頭跳了跳,一聲不吭。

雁虎行道:“雁橫波破境失敗,境界大跌,不過絳府,你們是怎麼丟掉的兩個人?”

甲道:“大小姐的實力比我預計的要高,而且她還有幫手。”

雁虎行笑道:“在這碧函國,還有誰敢幫她?”

甲道:“……屬下不知。”

雁虎行問:“那你知道什麼?”

九名綠衣衛聯手捕捉一個跌落絳府身受重傷的修士,結果死了兩個,剩下的人,居然只受了一點皮外傷就回來了。

甲深深低頭道:“屬下辦事不利,甘願受罰。”

“那就罰吧。”雁虎行抬手一指,一道金光刺入甲的體內,點破了他的絳府。

甲體內靈氣紛紛從竅穴中流散。

絳府乃是仙人居住之所,修士練氣的根本所在。

絳府崩塌,仙道斷絕。

甲死死咬住嘴唇,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痛撥出聲。

他身體癱倒在地,眼中失去靈光,榕樹上一枚木牌斷裂,墜落。

雁虎行淡淡道:“帶下去,交由監院處置。”

“是。”

甲被兩人架了出去。

雁虎行道:“萬先生,您說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幫橫波?”

萬孚眯眼思忖道:“綠衣衛九人,只要配合得當,即便面對金丹都有一戰之力。可他們這一趟卻只折了兩個人。與其說是有人相助,我更相信是甲他們自己沒有用盡全力。”

雁虎行搖頭道:“甲看著我與橫波從小長大,雖然他對我們之間的爭鬥有所不滿,但絕對忠心。況且他身邊還有其他綠衣衛跟隨,就算他想徇私,也找不到機會。”

萬孚道:“司道說的是。若是如此,那人定非我碧函國人,可能是最近新來的,不瞭解玄崇司。”

雁虎行問道:“就不能是玄崇司的敵人?”

萬孚笑道:“倘若那人真是我們的敵人,又怎麼可能只殺兩個人。”

“那人之所以如此,便是不想跟我們為敵。”

雁虎行緩緩點頭。

“去一趟欽天監,讓那幫望氣士幫忙尋找橫波下落。”

“不必了,我知道是誰救走了雁橫波。”

一個面容年輕的道士走入門來,高聲說道:“那人叫嘉年,是一名山澤野修,如今正往神華樓去,他會經過十方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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