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夥人一拍即合,結伴而行。

蘇陽是個言語風趣的,一起趕路,有他在,倒也不會無聊。

走到半路時,山腳下的江水之中,有一條樓船順江而下,船上隱約傳來絃樂歌舞之聲,沿江兩岸都能聽得見。

歌聲婉轉悠揚,又有一種大氣。

車廂掛起簾子,清秋與楊姒都有些好奇,是什麼人在唱歌。

嘉年問道:“蘇陽公子,船上的人在唱什麼?”

蘇陽閉眼傾聽片刻,笑道:“是君茂先生的《花國牡丹曲》,想來那艘船上,是荃州的李二小姐和附近幾個州城的年輕人,在進行賞詩遊會。”

嘉年說:“富家子弟的集會?”

蘇陽點頭:“在荃州,每到春分秋末,一些交好的世家子弟們便會像這樣聚在一起,飲酒高歌,吟詩作賦,暢談理想抱負。其中還有各家的門客們,以及江南一帶有名的清談雅士。”

清秋說道:“停下,咱們聽一聽。”

她通曉音律,對沒聽過的樂曲總是格外上心。

楊姒也對江南一帶的年輕人們才學如何有些興趣,睜大眼瞧著江面緩緩漂來的樓船。

書童嘟噥道:“一群扶不上牆的爛泥,盡唱些陳詞濫調,有什麼好聽的。”

蘇陽瞪了書童一眼。

客人當前,胡說什麼!

嘉年他們也沒在意。

把馬靠到岸邊,好讓楊姒儘量聽得清楚些。

剛聽了一會兒,清秋就有些後悔。

曲子是不錯,可那群吱吱呀呀隨聲附和的傢伙們,作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那艘氣勢非凡的樓船上,有不少年輕的世家子弟們藉著酒勁,詩興大發。

不管作出來的東西成與不成,都少不了有人吹噓讚揚。

一首打油詩,都快被他們鼓吹成千古名句。

五雲倒是聽的津津有味。

雖說其中有一大部分是濫竽充數,但有幾首閨怨詩作的還是頗有幾分文采。

船頭走上一人,一身儒服,眼睛裡似乎有著道不盡的悲愁哀思。

船中眾人等他開口。

儒生醞釀片刻後,作出一首悼念亡國,表達自己懷才不遇,控訴朝廷昏庸的詩,可謂字字泣血。

語畢,贏得滿堂彩。

清秋暗暗點頭,終於有個像樣點的了。

幾人聽完這首詩後,立即離去。

生怕這點餘興被後來人糟蹋了。

清秋問道:“剛剛作詩的那人,蘇公子可認識?”

蘇陽說:“荃州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焉。”

清秋笑道:“他還不錯。”

蘇陽笑笑沒說話,心中對於清秋的評價,滿是不以為意。

清秋正好能觀人心景象,將他心裡的情緒盡收眼底。

她笑問道:“蘇公子家鄉在荃州,可曾參加過他們的詩會?”

蘇陽有些尷尬的說:“吟詩作對非我強項,當年參加過一次,只能陪末座喝酒。”

很快他又補了一句:“船上的酒菜還是極好的。”

敢於自爆其短的人,從來不怕別人揭他們的短,而能夠唾面自乾的人,心理素質更非尋常人能比。

清秋本以為他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有意想要奚落他一番,可聽他這麼一說,半點鬥氣的心思都沒有了,只能無奈的撇撇嘴。

楊姒想起慕容焉吟的詩,不禁問道:“在江南,像慕容公子那樣的人多麼?”

蘇陽笑問:“像他哪樣的人?”

楊姒說:“思念舊國,對現在朝廷不滿的人。”

蘇陽笑容怪異起來。

他說道:“蒙山九國覆滅時,慕容焉還未及冠。慕容家本來就是江南世家,十幾代人從未離開過,他哪兒來的思念故土的情緒,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跟他混在一起的人,也多是如此。”

“至於說對朝廷不滿,歷朝歷代,哪個朝廷能讓天下人都滿意。”

楊姒雙手握起拳頭放在腿上,鼓足勇氣,沉聲問道:“武安王韓措連壁一戰坑殺數十萬人,入都城闕臺屠城。滅九國之後,又聯手淮陰王趙懷提兵南下,坑殺十萬讀書人與三萬九國官宦,逼迫山西世家南遷,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這樣的朝廷,不應該被痛恨麼?”

蘇陽看著楊姒的眼睛。

少女的雙眸明如燈燭,堅定而正直。

他張了張嘴。

有些話,本不該由他來說。

可不知是何緣由,他總覺得自己必須回答。

於是,他說道:“姑娘可知當年十國間的仗打了多久?整整三百年!邯曲滅國之戰,只打了八年。

楊氏在時,與青濤國邊境之間流民何止百萬。兩國每打一次仗,流民人數便少一大半。邊境之民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根本不知道第二天城頭上會豎起哪家王旗,自己又會成為誰的子民。”

“世人只看到趙家天子逼迫世家南下,江北到處民不聊生。卻沒看見世家治下的百姓,過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他們只知道有公侯,卻不知道有君王。”

“蒙山以西是大國割據,一國之內又是世家割據。世家們的勾心鬥角何曾顧及過百姓的死活,他們為了擴張‘領土’,打壓其他世家,甚至敢掘開河堤,水淹萬戶無辜百姓。黎民逆來順受,人心猶如死水。”

楊姒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可嗓音中還是透露出一股不服輸的情緒。

“你說趙家天子心懷天下,可他縱容韓措屠城,就不怕九國百姓有怨氣?”

蘇陽笑說:“屠城只是手段,為了之後的仗更好打。等到目的達到了,自然不會再如此行事。百姓有怨言,但不會有怨氣。戰國亂世活了下來,還有什麼好抱怨。”

他望向江面,不加掩飾的譏諷道:“船上的那群人是投了個好胎,天高皇帝遠,在這一畝三分地罵罵咧咧也沒人管。真打起仗來往家裡一躲就是,可受苦的還是百姓。

天下興亡百姓苦,是一句大實話。百姓需要的,從來都只有太平日子,誰能給他們,他們就跟誰。”

楊姒不再詢問。

清秋笑著抱拳。

“蘇公子別見怪,我家妹妹最近讀了幾本聖賢書,道理沒讀懂,只記得該如何跟人抬槓了,還請公子莫要見怪。”

姜芝暗笑。

他們這群人中,楊姒年齡最大,其次是五雲,然後才是清秋。

也就是佔了偽裝的便宜,清秋能喊楊姒一聲妹妹。

蘇陽擺擺手說:“不見怪不見怪。君子之學,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讀聖賢書,遇到問題是好事,問題越多越好,最好能把老天爺都給問住。

我當初也是問題太多想不通,才選擇走出家鄉。”

清秋笑說:“公子高見。”

接下來的路,一行人便不再談國事,隨便閒聊進了荃州城。.

蘇陽要返家,再次提出邀請。

嘉年幾人再次拒絕。

“公子返鄉是喜事,若我們情深意篤跟你一起去倒也無妨,可我們畢竟只是路上遇到的閒人罷了,實在不好冒昧打擾。即使公子的家人們不在意,我們卻得識得禮數。”

蘇陽不再強求,只說道,下次再見,無論如何都會置酒答謝幾位的搬書之恩。

雙方分別。

書童唉聲嘆氣。

“公子啊,咱們離家這麼多年,您要是能領一個媳婦回去,老爺和老夫人一定會高興的。”

蘇陽心裡同樣有些遺憾。

那兩位小姐,都是好姑娘。

尤其是清秋小姐,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

他拍了拍書童肩膀,說道:“走吧,咱們回家。”

嘉年一行人找了家客棧落腳,等找楊姒的人來。

到了房中,嘉年對楊姒說道:“你剛才太冒失了,不該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那些話。萬一對方是朝廷中的人怎麼辦?治你個誹議朝政的罪名都是輕的。”

楊姒自己也認錯,態度誠懇。

清秋手指推了下嘉年的胳膊,以眼神示意,差不多就得了。

嘉年無語,自己是在照顧孩子?

他捏了捏眉心,說道:“好吧,這件事先放一放。你要等的人是誰?”

楊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有個猜測。能讓我娘如此信任的人不多,娘生前還曾向我信誓旦旦的保證過,天底下只有這個人不會害我,因為我是皇后娘娘的女兒,楊氏的公主。”

楊姒結合這段話,只能想到一個人,楊氏帝師、左丞相、太子太傅——盧高嶽。

楊氏朝野傳聞,盧高嶽與她的母親——楊氏皇后,互為知己。

……

……

荃州蘇家是江南的名門望族。

老家主蘇淳曾任楊氏王朝的禮部尚書。

楊氏滅國後,邯曲先帝有意讓他進入六部,繼續擔任禮部尚書之職。

蘇淳因為韓措的屠城之舉,撂下一句弗與此賊共朝的話,直接回了江南。

後來新帝登基,再次邀請他出仕,擔任國子監祭酒。

蘇淳還是不願去。

並要求蘇氏子孫,終身不得入仕。

蘇陽作為蘇老爺子的長子,遊歷他鄉返家,受到熱情招待。

蘇老爺對兒子在外的經歷十分關心,一一詢問考察兒子的學問,想看看他是不是荒廢了學習。

蘇陽坦誠相待,對答如流,令蘇老爺十分滿意。

一高興,酒就沒少喝。

蘇陽也是被灌得臉頰通紅。

老人家到底是老了,在酒桌上睡著,被下人們抬回房間。

蘇陽伺候父親入睡,隨後一個人來到院中散步。

走著走著,他便走到蘇氏子弟年幼時必須要去的學堂,每日還未到卯時,堂內就響起了書聲朗朗。

學堂門上有兩副楹聯,內容取自《圍爐夜話》。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門前有兩顆棗樹,一高一矮。

父親說,那是他跟弟弟出生時栽下。

蘇陽走到高的那棵棗樹下面,上面早就沒有了棗子,只剩下深綠的葉子。

抬手摸了摸,嘴角露出一抹苦澀。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晃晃悠悠的靠近。

隔著老遠就聞到一股酒味兒。

蘇陽轉過身,神色無奈。

他就知道,這個弟弟從未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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