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武法明看守貨物,劉如意自與薛明迴轉。

正見了其餘眾人閒來無事,都在一處空地打鬥。

當間是王神威與鄭二鄭有信兩個,都精赤著膀子,只在胯間裹了兜襠。胸前各有一把護心毛熠熠生輝,頂牛般惡狠狠盯著彼此,繞著圈子慢走,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

邊上鄭大拍桌子高叫:“速速下注,香盡概不接注。”震得桌上線香落灰。

趙五郎抱著一面鼓“咚咚”猛捶,引得觀眾不少,都在夠著脖子觀賞。

薛明來在鄭大身邊,看看桌上擺了不少銅錢,兩邊都有下注的。

見他兩個回來,鄭大笑道:“下注下注。”

劉如意搖搖頭道:“不下。”

薛明倒是願意捧場,可惜摸摸囊中羞澀,也是隻能幹看。

鄭大見線香燒盡,立刻高叫一聲:“香盡。”

場上風格陡然一換,兩人張牙舞爪都要將對面拿捏。但兩個大漢也都滑如泥鰍,腳步快走,甩手抖肩,絕不讓對面得逞。

這二漢身量彷彿,壯碩相當,真個王八對烏龜,勢均力敵。就這麼互相試探,非常謹慎,忽而王神威作個大鵬展翅,轉眼又是鄭有信擺個橫掃千軍。你往我來數合,勾得看客們情緒高漲,都怕自已押錯了輸贏。

鄭二轉得兩轉,上前一步來撲。

王神威一低頭,勾腰抱住了鄭二的右腿,順勢猛推。

鄭二泰山壓頂,自上而下反摟了王神威的腰腹,左腿蹬地反擊,終於將右腿踩實。王神威就勢向後一扯,右肩上頂,要將鄭二掀翻,卻被鄭二使力死死壓住。這麼有來有往,竟成了僵持,倒叫看客們更加心揪。

末了,卻是兩人幾乎同時翻倒,仍互相抱著扳著不肯撒手。

裁判張弘傑張大郎上前分辨了半晌,高叫鄭二勝出,這才分開兩人。

王神威萬分懊惱地甩頭下場,鄭二則哈哈大樂,雙拳高舉,不意兜襠忽然鬆了,顯出威猛的本錢,眾人鬨然大笑不提。

薛明心中恍然,相撲麼?

又有二人已經下場,邊上一根線香也已點燃。

鄭大做主將上一場的賭資分配完畢,繼續高叫:“下注下注,香盡概不接注。”大有做成買賣的架勢。

薛明童心泛起,左右瞧瞧,尋了個破鑼,“咣咣”猛捶著繞場一週,高叫:“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先到趙文才趙八郎身邊,看小夥子還有點稚嫩的臉龐,薛明高唱:“這是趙八郎,幽州小花豹。”

又看看邊上的張弘泰張五郎,叫一聲:“此乃范陽小旋風,張五郎。”

起手“咣咣”又是兩捶。薛明扯著嗓子高喊:“小花豹大戰小旋風,老少爺們兒有錢捧個錢場,無錢捧個人場。下注在這邊,一文不嫌少,一貫不嫌多。三文五文買個樂呵,就是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一通鼓譟,不說效果全無,就是掏錢的不多,鬨笑的不少。

主要這倆半大小子賣相不佳,明顯沒有方才王神威與鄭老二兩個來得氣派。雖然也壯,首先就沒有黑黝黝的護心毛,這就視覺衝擊就落了不是一個身位。

討得沒趣,薛明訕訕而歸。

鄭大笑道:“自家兄弟圖個樂子。”也不管線香才燒了一半就給掐滅,張羅開打,就換了鄭二在旁“咚咚咚”擂鼓。

倆小子這就打得比較浮躁。

拳來腳往的,薛明在旁靜心欣賞,心裡卻在盤算自已的出路。

做工發家?首先就別想了。他一個身份證都沒有的人物,真搞出點什麼,不被人弄死,就是關小黑屋做一輩子奴隸的命。骨頭裡都給你熬出油來。

做買賣也不成。一樣的問題。他薛某人白丁一個,掙不到錢得餓死。萬一掙到錢了,那就是肥豬。

所以,只有兩條路。

要麼考科舉。

要麼從軍。

科舉麼……

還是研究一下從軍吧。

可是李嗣業不帶小爺玩啊。

真要跟著鄭家兄弟投軍麼?那可是賊窩。

怎麼越看越是往叛軍的陣營在滑落啊。

哎呀,疼疼疼,頭疼。

甭管怎樣,買賣還得先做。

次日上午,來了一個索姓,一個曹姓,還帶著兩個隨從。道是沙州人士,隨行的還有稅官與牙郎。

別意外,他們這上百匹絹的生意可是大買賣。

為了前途,薛明一宿沒睡踏實,這是強打精神出工,好在題目也不很難。

在稅官與牙郎的見證下,彼此查了身份。這是鄭大、鄭二與劉如意操辦。

又驗過貨品。這是劉如意盯著落實。

兩邊議定了各項單價。這也是劉如意出頭。

薛明按照單價、數量,計算這些貨物總價九千五百四十石麥。劉如意又驗算無誤,並說妥買家以胡椒、金鋌等物品支付的標準。薛明又幫著按照胡椒、金子的市價,與劉如意確認了最終價款。

期間,稅官確定該交一百九十石麥的商稅,牙郎的牙錢還要五百石麥。劉如意與買家說妥,稅款與牙錢都由買家直接向官府辦理,從買價中扣除。

薛明掐指一算,這牙錢居然比稅錢還貴。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薛某人就有心劃個價,結果牙郎說了,稅錢是官收肯定沒得談,牙錢看在是軍中的買賣已經打過對摺了。劉如意也表示可以接受,正常確實得奔一千石麥子上要牙錢。

好麼,帝都買房的中介費才三個點頂天,其實都是要打折到一個點以內。大唐賣個布就要收十個點的牙錢?真是好賺。

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此話有理啊。

總算買賣說定,買家還要回去籌備貨物。這筆買賣固然不很大,也不是很小了,需一二日再來交割。

其中怎麼折算,怎麼交割,都由劉如意報賬,薛明計算,劉如意再驗算。也就是小學數學應用題的難度,主要是標準比較繁雜,又是折糧,又是折錢,還要考慮胡椒的時價,金、銀的成色。

之後又為各人計算明白每家能分多少好處。

此時當然還不到分賬的時候,但是賬要記清。

總之就是劉如意負責出題,薛明負責解題。哎呀,冒天就是四則運算加一次方程的水平。全靠心算的水平沒有,但是拿根木棍在地上加減乘除一頓操作,那還是行雲流水非常優秀的。

薛某人再次展示了什麼叫做實力,亮瞎了眾文盲的狗眼,獲得了河北兄弟們的一致好評。

此次西來,他們這樣的民夫足有百餘。都是各自分隊管理,也都夾帶了貨物過來要做買賣。看鄭大這邊做得順利,同行的其他隊伍不是蠢人,紛紛要求劉老闆和賊禿幫忙談買賣算賬。

看官不要以後世的眼光來看前人。大唐雖然堪稱文明,但是十人裡能遇有一個識字就很難得,遑論複雜的計算。這年節連算盤都沒有,拿一把算籌算數。用一把小棍棍擺弄,效率真心不高,但凡複雜一點的都得讓人抓狂。

所以,薛某人是紮紮實實地露了一小臉。

本來都要付給財貨不少,結果鄭大做主,給自家兄弟幫忙不能這樣見錢眼開。說來說去,只象徵性收了一千文辛苦錢,由劉如意與薛明各分一半。

抱著沉甸甸的五百文錢,薛某人感慨良多。

怎麼說的來著?知識改變命運吶。

第一次,薛明信了這句至理名言,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心。

走智慧路線,是走得通的!

這邊買賣做完,張忠志將軍也回來了,幾個民夫頭頭都被喚去說話。

五百文錢,這是筆鉅款吶。據說長安一石糧都不要一百文,這就至少五百斤糧,按一天三斤都夠吃近半年。

薛明本就不是個吝嗇的,有了錢,立刻慷慨解囊買回一口羊,劉如意也打回幾囊酒,請本隊兄弟開葷,獲得讚賞一片。

眾人邊吃邊等,待天邊徹底無光,鄭家兄弟總算回來。

三兩口連肉帶餅子吞下,鄭大明顯有些猶豫,鄭二則是雙眼冒光,看得眾人奇怪。見兄弟們都盯著自已,鄭大口唇開合數次,終於出聲,道:“朔方將徵突厥,河西軍擬出兵策應。”

此事早就傳開,但是與他們這些民夫有什麼關聯?

薛明心中泛起疑雲,道:“呃,河西軍出兵策應,與咱何干?”此言一出,眾人頻頻點頭,顯然也是不明所以。

便聽鄭大道:“此次河西軍以安波主將軍為將,張忠志有意隨徵,問我等可願意同往。”

“呃?”薛明奇道:“張忠志是范陽軍吧?”

看鄭家兄弟這個造型,賊禿有種不祥的預感。不自覺垂頭看看自家身板,較前兩日稍微有點人樣,但是,他絕對沒有做好上戰場的準備。

軟體硬體都沒準備。

薛某人打孃胎裡落地,怕不是連只雞都沒有殺過。

上戰場?真是天大的玩笑。

哪怕他有心投軍,那薛明兄弟也是琢磨做個技術兵種。經過這次買賣,薛明確信,別的不說,就自已這一手好數學,在軍隊裡混個糧料官絕對不成問題。

那隊伍裡今天補給明天消耗的,就是個水池子放水的問題麼。

運輸糧械,這就是稍微複雜的運動問題。

都不在話下。

鄭大道:“安波主之兄乃安帥之父。此次西來,便是走這個關係,欲從河西弄些馬種回去。突厥式微,張忠志聞知河西有意動兵,又是安波主領軍,便有意走這一遭。待回來,再領馬歸鎮。

張將軍只一百騎來,憂心人少,問問有誰願意從徵充作輔軍,照管輜重。”

薛明心說,也不知道張忠志這是個什麼人物,但是看樣子是想往安祿山身上貼啊。想跟著安波主打仗表現一把,回去好邀功?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問題是,薛某人不想往上貼啊。

賊禿還在胡亂琢磨,邊上劉如意劉老闆已經開始討價還價了,問:“走這一遭有何好處?”

鄭大道:“立功可獲賞賜,虜獲五五分賬。”

劉如意道:“衣甲糧料怎麼算?”

“人糧馬料由軍中配給,咱是輔軍,衣甲器械自備。”

“馬匹呢?”

“馱畜由軍中配下,最好有私馬代步。深入草原,腳力充足不是壞事。”鄭大繼續補充,“若有私馬最好,若無私馬或腳力不足,亦可由官上配馬,但要算錢。”顯然這是做了不少功課啊。

劉如意搔搔頭道:“算錢也成,不過戰損要賠不要?”

鄭大明顯沒有考慮到如此細緻,但是他立刻誇讚了劉如意智慧,撓撓頭表示還要再去找張忠志聊聊明白。這是個坑,別用了官馬,戰損還得他們賠償,那買賣就賠大了。

漢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這裡盤算怎麼幹這一票撈好處,都很躍躍欲試。

王神威同樣興致高漲,道:“突厥早已勢微,此戰當無兇險。”王家兩個兄弟都很認同地連連點頭。

賊禿有點迷茫。你兄弟幾個祖上不就是突厥麼?怎麼著,拿了大唐的戶口,就不認祖宗了?

鄭二道:“是極是極。據聞這二歲草原亂得可以,朔方王忠嗣威名不小,有他出馬,正好跟去打個秋風。”

瞧這風色不對,賊禿忙勸:“我說,這打仗可不是鬧著玩呢。來河西運馬,什麼都沒準備,這樣倉促上陣不大好吧。不如,在此等候大軍凱旋?

草原牧人能有多少油水,這買賣風險收益不匹配啊。

咱可是外來戶,人生地不熟,貿貿然進去,別弄個不好出不來呀。”

面相忠厚的張家大郎張弘傑似要發言,薛明以為他是支援自已,因為這小子剛才都沒怎麼吱聲,滿臉期冀地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卻聽這廝道:“二郎所言不差。突厥內亂,我聞,去歲朔方軍徵回鶻等部大破之,已是死狗一條,正好下刀,沒啥好怕。安波主與安帥有這層關係,跟著走一遭,明歲應募,也好討個彩頭。屆時再有高郎說項,還有許多好處。”

買賣人劉如意亦道:“嗯嗯。只是咱兵甲不齊,要仔細些,萬萬不可孟浪。”

王家兄弟三個聞言把頭連點,非常認可張弘傑與劉老闆的看法。

張五郎、趙八郎兩個小屁孩也都把橫刀抽出,抱在手裡,用舌頭舔舐刀刃,臉上全是興奮之色。

半大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真是一點不假。

薛明看得目瞪狗呆。

不是,這是殺頭的買賣呀。這毫無準備的,說幹就幹了?

這還不孟浪呢?

那咋樣才算孟浪?

大唐的爺們兒,都這麼虎的麼?

鄭二把雙黑手猛搓,再次發言道:“哥啊,俺說甚來?定要都去。”看看賊禿明顯有些畏懼,好心好意地說,“薛郎,你不要去了,在這裡看好財貨,待爺爺回來。”主要這廝確實弱了點,留下他,感覺對彼此都好。

聽說可以留下來不去,慈悲為懷的妙道師傅是很想答應。

腦海裡甚至浮現出李嗣業光輝偉岸的形象。這廝走了沒有?要不要追上去,跟往安西發展呢?脫離賊窩。

可是很快想到人家根本不待見自已,就讓薛明十分心傷。

自已這個開局,還是很危險呀。

孑然一身,連個身份也無,獨自在此?會不會更危險!

真有點什麼情況那就真要抓瞎。

心中反覆衡量,感覺跟著這幫混蛋可能還能安全一些。薛明遂硬著頭皮把胸一拍,道:“此話怎講?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小爺只是覺著沒個準備,可不是膽慫。兄弟都去,那我也去。

我通些醫道,尤其善治金創,說不定還能幫上大忙。”

鄭大詫異道:“你通醫道?善治金瘡?”

這是撿到寶了?又會算數又會療傷?

薛明又將胸脯拍起山響,道:“若不急走,我抓緊做些準備。”

上了戰場,什麼意外都有。按理,軍中是有醫官的編制。不過他們是輔軍,醫官管誰也管不到他們頭上。聽說賊禿懂醫術,能治金瘡,鄭大忙道:“倒不急走。”對劉如意道,“劉哥兒,這兩日你跟著薛郎,看要備些何物。

不要吝嗇。明日我與張將軍去說,看還有什麼好處。”

眾人就開始盤算裝備。

此來隨身都有橫刀,但是所攜的獵弓太軟,上陣肯定不成。

十個人拉了十五頭畜牲,之前賠了一頭,只剩十四匹馬。貨物可以放在驛站寄存,基本的腳力這就有了。條件合適就再弄些官馬,若條件不好就不要。

長途行軍需要許多零碎,諸如水囊、食袋、帳篷等等都要多備。

雜七雜八盤算半夜,凡有短缺的都由劉如意記下,鄭大準備天亮就去找張忠志討要。

這一夜,薛明再次睡不踏實。

感覺到了大唐,他就沒睡幾個安心覺,此次尤甚。

想我薛某兩世為人,手裡雞血都沒沾過,這就要這就要提刀上陣去砍人了?

想都不敢想啊。

別說是輔軍,到了戰場上誰還管你這些?捏捏胳膊、捏捏腿,能行麼?

對了,小爺連刀都還沒有呢。也得等鄭大找張忠志去討要,實在不給,鄭家老大答應給他想想辦法。

薛明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情煩亂無比。起來將邊上鄭二的橫刀抱了,輕輕將刀身取出。藉著月光皎潔,眼仁在鄭有信的脖頸上瞧瞧,再看看手裡泛著寒光的刀鋒,在腦海裡想象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情景。

想著想著,不自覺右手將刀抬起,就要嘗試著舞那麼一舞。

鋼刀在手,頗覺有些分量。咱妙道師傅從前也沒練過,也不知該怎麼擺弄,就憑著胡思亂想,將刀慢慢搖晃。

這四尺刀,擱後世就是一米多長,感覺一手不大穩便,便兩手握了刀柄,嘗試著發力揮舞。偏巧月光射入,映在刀身,一時間寒芒閃動,很有一番風情。

可能是尿急,也可能是被寒光晃了眼,鄭二不知怎麼突然睜眼醒了。

正見這賊禿在身旁提著利刃比劃,這二五仔那手都拿不穩,感覺一滑就能給爺爺去頭。這孫子要幹嘛?嚇得鄭二哥一骨碌爬起,捏著賊禿的手腕將刀奪了。

滿背冷汗,睡意全無。

賊禿正沉浸在參悟武道的無上境界,忽被奪了刀,也就重新墮落凡塵。眼見鄭老二滿臉惶恐地看著自已,搔搔頭,乾笑兩聲,倒頭假寐。

鄭二此時哪裡敢睡?等片刻,乾脆抱著刀出去小解一回。回返看這小子似乎已經睡了,又左瞧右瞧,判斷這廝會不會又來發瘋。末了將刀乾脆抱在懷裡,保證不會被人拿走,這才繼續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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