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個隊伍同行數日,但是薛明一直頭腦如漿糊。

主要是不摸底細也不敢亂問,從隻言片語中又弄不清隊伍的完整風貌。直到此時,薛明才曉得這個小隊伍都是什麼人物。

順著鄭二的介紹,他將眾人一一觀察。

王家哥仨明顯以王神威為首。

劉如意是個和善臉,其實就是剛才牽頭點算貨物的圓臉漢子。這位哥粗通文墨,算賬還算敏捷,在隊伍裡有些地位。看他圍著鄭家兄弟打轉,能夠負責管錢,應該是鄭家兄弟的心腹。

武法明、趙文才以及張家兄弟,這都是標準的漢兒良民造型。神情略顯木訥,有一點羞澀,甚至與人對視時會目光閃躲。但是,你又能從他們眼底看到一點神光,一點狡黠。至於那一身腱子肉,嗯,還要好好尊重。

有句話說得好,蔫人出豹子,弄不好給你來個狠的,賊禿可承受不起。

說著話,一股肉香隨風飄來,勾得眾漢子口水直流。

轉目去看,是不遠處的一隊軍卒正將烤羊拆碎,大快朵頤。眾人嗅著肉味口角流涎,劉如意道:“哥啊,入城待俺去打聽怎麼將貨賣了,也換腔羊開個葷啊。這幫殺胚不是好人,有酒有肉,也不說給咱勻點。”

他一開腔,鄭老二立刻跟進,道:“是極是極。”狠狠看了那邊一眼,十分不甘。不能分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哥幾個就有點躍躍欲試的模樣。

薛明感覺,得虧那邊是軍士,而且又在人家軍營,更重要的那邊也是人多勢眾,否則,他絕對相信這幾個漢子幹得出殺人越肉的勾當。

你看對面的趙文才,居然已將腰間的長刀抽出,正在輕輕摩挲?

怎麼著?為一口肉就不要命了。

這小子在隊裡最是矮小,估計是五尺六七寸高矮,也就是一米七出點頭的樣子。娃娃臉,若不算薛明這個賊禿,就數這小子的鬍子長得最為草率。

稀稀拉拉的,看著還是奶毛。

薛明忍不住問道:“趙文才,你多大了?”

小夥子聞言一愣,靦腆笑道:“俺,俺十五了。”

驚得賊禿心跳,道:“才十五?”這就做好了殺人越貨的思想準備?這真是。想想薛某人十五歲的時候在幹嘛?

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怎麼?十七成丁,應募是明歲,那也十六了。”鄭二點點趙文才,道,“這廝族中行八,”又點了點張弘泰,“這廝行五。

此間數他兩個年少。

五郎還要再小些。

薛郎休小看人,嘿嘿,這倆小子,一個你也弄不過。”

慈悲為懷的妙道師傅審視彼此,趙八郎,張五郎,嗯,確實除了面相小些,動手肯定弄不過。

你看這倆小子的胸背,那胳膊也快趕上自已的小腿粗了。

說什麼胳膊擰不過大腿,那你也得看誰的胳膊誰的腿啊。

什麼世道?老和尚弄不過,小崽子也弄不過啊。

哎不對,之前就衡量過了實力的麼。再說,老子什麼時候要跟這些壯牛比力量了,那不是自取其辱。

對於在外奔波的漢子們來說,圍爐夜話實為一樂。

盛夏天,於帳前點起篝火。

仰望蒼穹,有明月當空,銀河流淌。

舉目四顧,是歡歌笑語,酒肉飄香。

若面前也有一頭肥羊就完美了。

滿鍋的粟粥轉眼分食乾淨,連鍋底的鍋巴也被撬下,沒有絲毫浪費。

旁邊又有酒香飄來,再度勾得眾人涎水直流。

鄭大吐口濁氣,做主道:“奶奶地,劉哥兒,記得明日弄一頭羊,再搞幾饢酒,從俺賬上出,爺爺請了。”眾人聽說,紛紛鼓譟,讚揚鄭哥高義。

受此氣氛感染,鄭大幹脆也不等天明瞭,直接讓劉哥去尋守軍打酒買羊。

你問為甚要尋守軍打酒買羊?

呵呵,你品,你細品。

片刻後,一隻肥羊被王神威倒提著雙腿拖過來,發出淒涼的哀鳴。

將羊頭夾在襠下穩住,王神威一刀切開了羊哥的頸項。

羊血被人以木盆接著,放完血,將腿吊起。一把小刀靈巧地左劃右劃,王神威大發神威一拽,跟脫衣服一樣,就將整張的羊皮剝下。

兩個王家兄弟早已打好清水,草草將羊碎切在水裡清洗,轉眼就把羊排、肉塊下鍋燉煮。四腿則各以一根木條穿起,放在火上炙烤。

一隻羊,連皮帶骨百十斤,留下最肥的部分。另一些下水和邊角廢料,鄭大讓鄭二端出去,也不知道送去了哪裡。

不片刻,便有陣陣肉香撲鼻,漢子們都似被牽了魂般,望眼欲穿。

妙道小師父苦了這久,亦為美味勾引,不自覺呼吸非常急促。

邊上鄭二逗他,道:“妙道,你乃出家人,不能食肉,嗅一嗅也是罪過。”

賊禿感覺嗓子眼裡要伸出小手來,怒道:“放屁,老子已經還俗了,什麼都吃得。”引得眾漢子大樂。

鄭大郎笑呵呵看著老二將條羊腿先給他拿來,又將肉塊給眾人分食。

有酒有肉,氣氛更加火爆。

鄭大讓弟弟給薛明多盛幾塊肥羊排來。賊禿這是饞狠了啊,睜眼以來多少日子不識肉滋味,這還忍得住?也不管剛才啃了一張大餅下肚,抱著木碗風捲殘雲,片刻就將肉吞下,竟是連一塊骨頭都沒剩餘。

邊上鄭二瞧了連嘆:“這廝,我看不是浮屠,倒似個餓死鬼投胎。”

十一條大漢,一隻肥羊轉眼清空。

張五郎、趙八郎兩個年少,受人照護優先一人分了半條大前腿。

張五郎三兩口將肉舔淨,又砸開腿骨抱著斷口猛吸。結果搞猛了,滾油燙著口鼻,狗兒般哈哈直喘。

趙八郎汲取教訓,啃下皮肉,仔細用刀砸開了骨壁,將骨髓肥油倒在碗裡才吃。看縫中還有殘留,便舀碗羊湯,將骨頭涮了喝下,吃得非常認真。

恍惚之間,前生今世的畫面在腦海中重疊,彷彿又回到了某一場聚會,燈紅酒綠。可惜物非人亦非嘍,賊禿感懷莫名。

鄭大鄭有智將手裡一個酒囊遞給弟弟,又讓他傳給小師父面前。

薛明剛才只顧著吃肉,都忘了有酒,接過灌下半口,頓覺一股酸甜乾爽入喉,眼睛一亮,道:“葡萄酒?”

鄭二鄭有信將酒囊接回,自飲一口道:“嗯,河西這葡萄釀不錯,與幽州滋味不同。”至於怎麼個不同,這就說不明白。

吃了肉,喝了酒,薛明向鄭家兄弟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謝,若有來日,必有厚報。”

鄭二哪把這小禿驢的承諾放在心上,豪爽笑道:“哈哈,你個賊禿,還厚報?明日待大兄與張將軍說項,予你謀個差事,先養活了自家再說吧。”一句話懟得賊禿脖頸子泛紅。

看他容色,鄭二哈哈大樂,又攬了他肩:“莫慌。跟著爺爺,好歹有口飯吃。”

薛明知道鄭二沒有歹意,擠出個笑臉表示感謝,決定不與這夯貨計較。

涼州的州治在武威,距離白山戍尚有約二百里路程。

次日天明,張忠志傳令全隊休整,並派出信使前去聯絡,要等了回信再走。

在大唐,不是誰想去哪就去哪裡的,哪怕是軍隊。

不,應該說,軍隊的行動更加慎重。

依唐律,擅發兵十人以上徒一年,千人絞。張忠志是奉令公幹不假,但他們范陽軍來到了河西軍的防區,肯定也不能滿地亂轉,以免麻煩。

鄭大果然有信,親自拜會了張將軍說明情況。

張忠志這兩日正與荔非元禮親近,聽說這賊禿能書算,就同意讓他留下,幫忙點算財貨。不過,暫時張忠志自已有人管事,用不上這生人,就仍讓賊禿跟著鄭大行動。

得了迴音,薛明不免又向恩公禮拜。

鄭大坦然受下,回身一招呼,除了劉如意,餘眾紛紛持弓在手準備出發。

薛明見狀好奇問:“這幹嘛去?”

鄭二答:“日日買羊可吃不起,去打些野味解饞。”

有這好事?

既要打入內部,這種集體活動怎能缺席。薛明自告奮勇:“帶上我可行?”

鄭二看看大哥不反對,便向張五郎道:“去,牽匹馬與他,路上你多看擔待。”又向劉如意道,“你看好家。”此來他們拉了不少貨物,可不敢人都走了,無個照應,有個閃失誰都遭不住。

在出獵與看家之間,劉如意顯然對看守財物更加熱心,爽快應下。

眾人收拾妥當,各自上馬。

十騎出了營地,鄭大左右瞧瞧,就帶頭向南奔祁連山而去。

方向已定,王家三兄弟催馬快行,轉眼超過了鄭大。三兄弟如三支利矢離弦,王神威居中,神圓、神景左右翼張,在前數里開路。

鄭二與張家兄弟陪著薛明走在後,其餘幾人又在兩邊。

人雖不多,居然前後左右頗有章法。

薛某人本領稀鬆,但是見識廣博,一看,這應該是練過啊。

忽而快行一里,忽而緩走二里,迴圈往復,不多時就離開營地不近。

那軍營里人多馬多,出來就大為不同。走不久,目內已是山麓平緩,碧草如茵,林木蔥鬱,人煙漸稀。

眾人如風捲過,偶有天上飛鳥臨空,驚起地下狐兔亂奔。

看前面王家兄弟左右發矢不絕,有野雞驚飛即被射落,又有地上什麼小獸遭殃,可惜太遠,瞧不真切。

趙八郎距離近,薛明看見這小夥子抬手就射翻了兩隻飛奔的野兔,這跑馬騎射的功夫著實有些準頭。

張五郎摘弓在手,不巧位置不佳,數箭落空,氣得小夥子滿臉焦躁。想調換一下位置,卻被鄭二訓斥:“奶奶地,上了戰場,你也亂跑?”

鎮壓了小弟,威風凜凜的鄭二依舊不急不徐地領人跟進,口中還在教育張五郎道:“入了軍,不比鄉里,亂跑亂動,害人害已。”

弟弟受了教訓,張家大哥張弘傑也不偏幫,反而附和鄭二道:“五郎,你性子還要收斂。這般毛毛躁躁,若被人設局,定要傷了性命。若不改,你回家種地去,省得翌日爺孃傷心。”

薛明聽他幾個對話,湊趣道:“我看諸位弓馬嫻熟,不比胡兒遜色啊。”

鄭二明顯被搔到癢處,笑道:“胡兒?胡兒算個球。你道爺爺真是田舍漢呢?嘿嘿,王家兄弟不算,俺幾家祖上皆是府兵。貞觀年間,曾隨太宗徵過遼東。嘿嘿,與薛禮將軍亦有一面之緣。

後來高宗朝滅高麗,家裡也去過。

這廝,這廝,”鄭二馬鞭囫圇一晃,好像將幾個小夥伴都點一遍,“亦如此。哼。我等哪個不是自小便在馬上?

哼,胡兒算個球。”又歪一歪賊禿,小麻稈也似,看就不是個有手段的,“你這般到軍中可不成,上陣只怕活不下來。這一路須得勤練。爺爺心善,予你指點一二,只是不要怕苦。”

薛明道他好心,拱拱手道:“多承鄭兄指點。放心,絕不偷懶。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麼,這道理俺懂。”心中卻想,鍛鍊身體強壯體質這沒問題。但是,不對呀,小爺什麼時候說要上陣了?自已幾斤幾兩還沒個球數麼。

還在胡思亂想,卻那鄭二說話算話,忽然一鞭子猛抽在賊禿的馬屁股上。

這馬爺本來悠哉遊哉走得愜意,忽然無故捱打,頓時火起,撩了蹄子就狂奔,好懸沒把妙道小師父給掀了。

看賊禿被畜牲馱著亂跑,鄭二幾個混蛋是哈哈大樂。

變故來得突然,薛明沒有半分準備,真是駭得魂魄離體,脊背翻漿,感覺天都要塌了。這摔下去,不得立地成佛啊。其時心中一片茫然,緊攥著馬鞍前橋,妙道師父心中連祈禱漫天神佛保佑都顧不上了。

真是風馳電掣吶。

一人一馬瞬間超過了鄭大,飛奔遠去。

倒是王神威眼尖,看他奔馬過來再顧不上射獵,一撥馬頭貼上。幾個呼吸就截住了狂奔的畜牲,老王迅速調整身位,使二馬並駕齊驅。

須臾不敢耽擱。

他探手一把抓過薛明的馬韁繩,繼而馬頭一偏,緩緩帶得那驚慌的畜牲減速。

總算立定,賊禿已是渾身脫力,直接身子一歪,掉頭就從馬背上滑落……

襠下是溼淋淋一片。

鄭大趕過來就晚了半步,只見這賊禿小臉煞白,攤在地上渾身還在打擺子亂抖。回身正見弟弟來到,問明瞭情況,抬手一鞭子就抽在鄭二額角,打飛一片皮肉,厲聲喝罵:“混賬!”

鄭二也很後怕,捂著額角苦著臉,“我,我……

半晌,終於是沒敢應聲。

鄭大下馬,向薛明深深鞠躬,十分慚愧道:“二郎無狀,我代他賠禮了。”感覺弟弟還在馬上,回頭瞪了一眼,鄭二慌忙下地,也躬身賠禮道:“薛郎,這個……半晌也憋不出半句人話,末了道,“二郎給薛郎賠禮了。”

喘了這半天氣,薛明總算感覺三魂七魄依次歸位。

驚魂始定,看這夯貨,氣那是不打一處來啊。幸虧小爺自有天命所在,不該斷絕啊。這要是才兩集就領了盒飯,老子不要臉面的麼?

太欺負人了!

又喘了兩喘,感覺剛剛從鬼門關跑回來的薛明也不管什麼恩公不恩公了,衝著鄭二大罵道:“我入你奶奶。”聲音依舊十分顫抖。

真是嚇死小爺了!

鄭二也覺得玩過了,告饒道:“要麼,你踹我兩腳消消氣?”

那還跟他客氣?薛明真要跳起來踹他。可恨別說跳了,到現在他兩腿還在篩糠,好像抬都抬不起來。賊禿也是發了狠,好在胳膊還能動彈,乾脆兩手抱起一腿就拿腳砸,可恨鄭二這混蛋站得遠,鄭二沒躲也沒打到。

氣得妙道小師傅都要哭了。

出來也有許久,不遠處正有一條溪水流淌。看看賊禿一時是走不了了,眾人乾脆就拾來柴木生火準備吃喝一頓,順道等著賊禿恢復正常。

將野兔剝皮洗淨,又將幾隻山雞去了內臟,都穿上木棍,上火炙烤。

王家兄弟幾個,將剝下的內臟歸攏一處,從一匹馬背上卸下麥麩拌了,分成幾堆餵馬。驚魂未定的薛明見了這通操作,也忘了害怕,好奇問道:“這馬還吃肉呢?”

王神威憨厚笑道:“嗯,若是駒子,打小喂些,長得高壯。”

看馬爺們紅的白的大快朵頤,妙道小師傅心情好生複雜,感覺靈魂受到了一點衝擊。待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這他麼不就是喂骨粉麼?”

王家兄弟也聽不懂賊禿在說什麼,只是憨笑。

配著胡餅吃些野味,只有一把鹽粒調味,滋味是非常湊合,但是此時此刻也不能要求再多。都說鹽是百味王,薛明突然感覺可能是誤會了老祖宗,也未必就是鹽最好吃,而是除了這個好像也沒什麼調味的材料。

吃喝已畢,薛明的褲子也幹了,眾人繼續上路。

攀上一處緩坡,前方出現小片林子。其實也不很小,望來巨木參天,漫山遍野。忽爾一陣山風吹過,幾隻林鳥飛起。

武法明抬手一指道:“有大傢伙!”

出來半日只捉了幾隻兔子、山雞,大個兒的野羊、野豬一個也無,眾人都很不甘。此時聞言一振,王神威手搭涼棚望一望,也點頭認可武法明的判斷。

鄭大從善如流地比個手勢,眾人便看準了位置,三人一夥,分開三個小隊。

王家三兄弟在左,鄭二與張家兄弟在右,鄭大與武法明、趙五郎居中,留下薛明在後看管馬匹行李。

眾人成一個扇面緩緩推進,直撲那林子而去,隱隱要將什麼玩意堵住。

盛夏的高草及胸,幾乎沒頂,薛明將馬匹放在緩坡以北避免暴露,自已站在坡頂,藉著高草掩護,只露個腦袋觀察。

但見前面九個漢子也都貓著腰,在草間潛行,不時抬頭張望,確定方向。

薛明手搭涼棚又往林子去望,可惜小師傅法力微末,看不透此中玄機。

那九道身影已靠近林子不遠,有八人都停住不動,只有鄭二突前腳步不停。看咱鄭二左手持弓,右手捻箭,小心翼翼地貓腰前進,偶一抬頭觀瞧,便感覺不遠處有個大傢伙躲在林中,而且與他越靠越近。

鄭二默默估摸著遠近,仔細停下腳步,蹲在草裡等待時機。

伴著輕微的風聲,感覺蹤跡愈發靠近,鄭二突然起身,正見眼前閃出一個黑影。來不及細想,右手一鬆,利矢便已飛出。

“啊哈哈!”我死了。

一聲哀鳴傳來,原來是匹高壯的馬爺。

但看那箭桿子狠狠沒入馬臉不少。二哥出手,真真是又準又狠,直接送了這位馬爺昇天。

惹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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