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回想起的一剎那。
顧長生便已是激動到了無法自制的程度!
‘它剛才說了什麼?祖祖?’
這天底下會用到如此稱呼的人物,可還有第二人?!
不會錯了,面前之人,它就是朱月兒!
只是……
‘她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而且……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要知道於天曆年至此,這裡頭的時代隔閡絕對是難以估量的。少以數百年為記錄,長以數千年為量!
尋常修士都不可能會有如此長壽,更何況朱月兒?
‘她既然是能夠存活至今,必然是在身上發生了什麼異變才對。’
顧長生回想起了當初在朱月兒身上取走的菌種,這玩意兒更是讓他在圓桌議堂裡頭換取到‘大妖’。
二者之間必有聯絡。
思緒至此,顧長生也是不由得想到了一個非常質樸的問題。
‘在那年分別之後,你到底……又是經歷了些什麼?’
散發而出的訊號被對方盡數收攏,可傳遞而回的訊號,卻自始至終都是那磕磕絆絆的‘祖祖’。
就像是單純到了機制的機械裝置。
留存下來的0與1在此刻不斷交匯,替換,最後拼湊出了這般讓人窒息的語調。
‘難道是已經聽不懂我說話了?’
沒來由得,顧長生只覺得心情都是沉重了三分。
‘朱月兒,朱月兒?能聽到聲音嗎?是我,顧長生。’
‘以前在女媧廟裡頭遇到過的顧長生。’
聲聲呼喚傳入其中,似是激起了幾分的漣漪。只是很快……那掀起的水花便又是掩沒,很快就沒了動靜。
朱月兒似乎是完全沒有了多餘的交流能力。
眼見如此,便是在抽搐了片刻之後,顧長生決意不再是試探,卻是將自身的精神體徹底靠攏,直至與朱月兒徹底進行了近距離的接觸。
靈魂在此刻交匯。
……
……
……
“我說過,與人為善者,必有二心!你今日屠我兄弟姐妹,此番還將其看護在旁,你妄為妖族!”
大黑的怒吼在地下遺蹟之間迴盪不止,起起落落的窸窣聲更是在此刻接連傳來,伴隨著陣陣痛呼哀嚎,只讓這地界都變得煞氣十足。
然而回應大黑的,卻只是一聲冷冷的哼斥。
只見大妖依舊是站定在了原地,它周身匍匐著一片片殘肢斷臂,此刻已是慘烈到了目不忍睹的程度。
卻也是所幸,這些經由朱月兒孕育而出的妖物不具血肉之概念。
不然光是那流淌而出的嗆鼻紅血,都能聲聲浸沒常人小腿般的深厚!
“你不信任我,這很正常。畢竟我之由來為何,就連我自己都說不出來。”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若是有本事的,打服我,把我頭顱砍下便可!”
“更何況若我非是母親子嗣,我又為何能夠這般如獲新生?”
“你可有見過母親幫襯其他生靈的時候?”
大妖身上的氣勢匍匐而起,若是顧長生此刻站定在它的身旁,當下也必然會發現……
這傢伙不論是氣勢還是實力,都較之以往有了很大程度的進步!
遠處的大黑聽聞這般說辭,眼中似有憤恨之色,便是忍不住咬牙說道。
“你來歷不明,又作亂在先!今日就算是兄弟也得拿你是問,繼續上,上!不要留它性命!”
眼看著雙方又是快要再打成一團,突兀之間……只聽得身後傳來了一聲悠揚的長吟。
這聲輕靈而又空洞,具備著極強的穿透性,此刻拔地而起,竟是不及片刻,便已遍及四面八方。
聽聞到了如此動靜的妖怪紛紛止住了身型。
究其原因,卻是並無其他——這聲音正是出自於它們的生母之口!
不止是隱沒在了妖群之中的大黑,此刻即便是氣勢洶湧的大妖,雙方皆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繼而齊齊地轉過了頭去。
只見在大妖背後之處,方才那還茫然站定於原地的朱月兒。
她此刻竟是耿直了脖子,一張嘴大張開來,正發出了那讓妖怪們紛紛側目而來的動靜。
此聲似鳥吟,似鹿鳴。直入人心!
如此動靜,只讓在場諸多生靈都覺冷水澆頭,一股子自上而下的清冽之感,竟是能讓滿腔的殺氣都給盡數淹沒。
一眾妖怪紛紛對視,最後更是紛紛轉頭望向了那大黑所處之地。
而後者此刻也是面露出了幾分的迷茫,它似是不明白朱月兒為何會有如此變化,只是啞著嗓子,低沉地念叨著。
“母親有反應了,她有反應了……多少年了?怎麼到了這會兒……”
相較於愕然的大黑,此刻已是將心落定的大妖則是放鬆了些許。它轉頭看向了坐定在身後的顧長生,眼中幽芒閃爍不斷。
果然……我沒有猜錯。
你真的就是母親要等的那個人。
隨著大妖這般的思緒浮上心頭,卻是不久,那一直坐在了地上的顧長生,便是緩緩地睜開了眼來。
他的模樣似是還有些渾渾噩噩,那雙手剛一撐地,似是想要站立起身,卻是用力過勐,整個人不及穩住,便是落了個踉蹌。
得虧在旁的大妖適時後退了半步,用自己的後背託付一刻,這才沒讓顧長生再摔倒了去。
“怎麼樣了?”
關切的話語從旁傳來,顧長生目光還有些渾濁,但嘴巴一咧,倒也是正常地說道。
“不行……根本說不上話。”
就在外頭拼了個火熱的當口,顧長生那邊自然也是沒能閒著。
他嘗試了很多種方法,試圖想要讓朱月兒開口,能夠交流一二……可越是接觸,他便越是心寒。
因為在朱月兒的身上。
他根本感覺不到所謂的‘知性’。
就像是個垂垂老矣的生靈那般,口不能言,手足無動。即便是出聲呼喚,左右也只能是蠕動一二,以示回應。
顧長生轉過了頭去,他看向那長吟不斷的朱月兒,此刻眼中滿是無奈的神色。
‘居然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難道是因為時間太過於悠久的緣故?
亦或者是……
‘她曾經傷害到了腦子那片的區域,會不會跟這個也有一些關聯?’
畢竟當初顧長生離開的時候,他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朱月兒渾身瘡痍,最後再被那不知名的菌群給包裹住了的。
‘既然是沒有反應,這必然是有原因的才對。仔細想想看吧,顧長生,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漏掉的地方……’
一些過去的記憶在此刻依稀地浮上了心間,顧長生的目光低沉了些許,當下又是在周遭遊走了一番。
妖怪,女媧廟。
朱月兒,大妖……
對了,之前在金山寺的時候,還發生過一些其他的事情來著。
‘那次我的靈肉兩分,而大妖則是對我的肉身表示了強烈的情緒。按照這個理論看來……’
大妖它感應的源頭是顧長生之肉身。
可就在不久之前,生於此長於此的大黑卻是有著不同的說法。
——與五感皆失的朱月兒交流,需要的是靈魂之間的相碰。
二者明顯是有著一些差別的。
‘資訊很雜亂……得更進一步地整理,篩選才行。’
長久的思考能力在此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顧長生的目光有些微微發直,他怔怔地看向了自己的手心,過往的種種記憶盡數浮於心間,似是化作了奔湧不斷的洪流。
於顧長生面前沖刷而過。
截住有用的片段。
翻過無用的資訊。
穿越了千年時間的長河,輾轉於史書之上的黃銅傳人。
他的眸子在此刻有些微微發亮,整個人周遭環繞而成的微妙氣勢。地下遺蹟之間,此刻竟是有些無風自動的意思。
顧長生的髮梢開始微微發顫。
而如此異變,也是讓站定在旁的大妖都微微側目。
儘管並沒有什麼誇張的東西出現。
可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大妖卻是明確地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發生變化。
遠處,那原本已是隱沒了身型的大黑在此刻飛快向前竄來。它的面容焦急,身型似電,只是一瞬,便已竄出了幾百米遠。
“喂!人類!你對母親做了什麼?你……”
急切的詢問並未盡數說出口去,因為就在其踏入範圍之裡的瞬間,原本正是盯著顧長生看來的大妖。
便是已經轉過了頭去。
“不要來打斷我朋友的思考。”
“事實已經證明了我的猜想,即便他並不是母親等待之人,那也必然是有所聯絡的才對。”
“你已經錯了……”
“就不要再逼我殺你。”
能夠安然吐露出這般殘酷字眼的大妖,此刻彷彿哦是下定了決心那般。
它骷髏臉的幽幽火光隱隱約約地撲朔著,飛閃著,似是要將萬物都給焚盡一樣,開始了輕微的膨脹。
或是有些理虧,抑或是對朱月兒的關心更甚。被噎了一嘴的大黑支吾不言,此刻只得是安安靜靜地坐定在了原地。
繼而焦急地望向身前。
一眾眾的妖怪也是不再暴躁,它們或許是智商有限的生物,但在此刻,即便是再如何遲鈍的子嗣。
都不會去忤逆生母的旨意。
它們都在等待著結果的到來,而能夠牽引出這番變化的緣由……
顧長生。
他此刻卻是冒出了滿頭的大汗。
‘不對,這個也不對……’
猜想可以有很多種,但都得依託現實才能夠成立。顧長生嘗試著推匯出了許多種理論,可在最後都不是正確答桉。
他感覺自己已經很接近於終點所在了。
如今只是差了臨門一腳。
‘有什麼東西,是被我忽略掉,而到現在還沒能想起來的。’
顧長生的眉頭變得愈發緊皺,他彷彿是轉入到了牛角尖裡頭那般,正想要繼續深究下去的時候。
一個突如其來的異變,卻是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因為朱月兒,她此刻有了更進一步的變化。
那原本長吟不斷的腦袋已是重新垂落,收攏於身體兩側的肢體開始微抬,最後平舉到了身前。
那雙手開始抱圓,合攏,繼而呈現出了承託狀的模樣。
一張茫然的臉上浮現出了罕見的焦急之色。
甚至就連那喉嚨都是翻滾陣陣,最後擠壓出了聲聲低沉的語調。
“嗚,嗚……”
她似是想要尋找著什麼東西?
不,若是真的說來,這般的動作,如此的腔調。
在顧長生看來,反而更像是祈求,更像是哀求!
她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在此刻只能透過這種動作,去表達自己為數不多的情感。
成千上萬的目光於此刻匯聚,最終盡數歸攏在了朱月兒的動作之上。
在場所有的妖怪都是一副迷茫的模樣,它們自然是無法明白自己生母所求為何……那大黑亦是如此。
站定於身前的大妖側臉望向了在旁的顧長生,後者卻似是想起了那般,目光突然抖了一抖。
對了。
她會不會……
就是在尋找這個東西?
思緒浮上心頭,顧長生不及深究,當即便是抬手,在身上摸索了起來。
‘找到了。’
懷揣著些許忐忑的心思,顧長生呼吸微屏,便是將某件事物凝握在手。
顧長生抬起了頭去。
他攥著手心之物,抬腿,慢行,於此刻便是朝著遠處的朱月兒緩緩地靠了過去。
在旁的大妖心領神會,它驅使著顧長生腳下的黑水開始堆積,繼而變成了一個可以緩慢抬升的小坡。
得益於此,顧長生僅是透過步行的方式,便是能夠徑直地靠到了朱月兒面前。
他抬起了手來,便是直勾勾地看著朱月兒的正臉。
隨後將手中之物,徑直放入到了那冰冷的掌心之中。
圍繞在旁的妖怪們紛紛引頸往來,它們心中也有好奇,此刻同樣也想要知曉……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能引得生母發出如此的異變?
只見在月光的牽引之下,清冷的薄彩揮灑,最後一併覆蓋在了那團不起眼的事物之上。
那居然是個用鐵器串聯在了一起,最後拼湊而成的一條古怪玩意兒。
大黑看不分明,此刻只得是張嘴喊道。
“人類,這是什麼東西?!”
站定於朱月兒面前,神色複雜的顧長生雖是未能回頭。
此刻卻還是低聲地,喃喃地說道。
“這是……”
“一個普普通通的銅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