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外貿正式報價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外貿與內貿不同，涉及到的條款多、規則多，還涉及到集裝箱裝箱體積與重量計算，對凱通這麼一個各方面完全零操作基礎的工廠來說，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蘇春芒也是個小白，沒有經驗，她只能去抄。好在她已經摸索到了乘風BBS，裡面有樣板可以參考，耗費了一個多小時，她也總算弄明白每個細節，製作出了一份標準的適合凱通的對外報價單模板，和對內成本核算模板。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英文，陶利民感慨地拍了拍蘇春芒的肩：“小蘇，有兩下子！”
蘇春芒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掌，從上到下和陶利民解釋每一行代表什麼意思。
其實她也不想孤男寡女和陶利民共處一室的，尤其是這個點外面辦公區幾乎沒什麼人加班的情況下。但無奈，她沒有工位也沒有電腦。只能暫時坐在陶利民寬大的老闆椅上，用他滿是煙味和菸灰的鍵盤操作。因為陶利民信不過其他人。這種商業機密，在他看來，是絕不能隨便找臺電腦就亂用的。
全程他就站在她身後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與其說是學習，不如說是監督。
嘴上說著彼此信任，同心協力，心裡比誰都防著一手。這就是陶利民。他那肚子上哪裡是層層疊疊的脂肪啊？分明就是一層層隔著心的肚皮。蘇春芒知道，對於這樣心眼多格局小的老闆，她必須得時刻小心一些。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肢體上。
好在的是，陶利民也不是完全的草包。他除了不懂外貿，其他的東西全都運籌帷幄，如數家珍。
尤其是生產成本這塊，不用計算器都能信手拈來。
雖然不知道他報的資料有沒有注水，但看到最終呈現在表格裡的利潤率，蘇春芒還是鬆了口氣的。
自已這價格，報的確實還行。這單毛利居然真的有個差不多15%左右。並不像陶利民之前隨口說的，賺不了多少。
他現在心裡一定樂瘋了吧？蘇春芒不方便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起身淡聲給他讓位：“陶總麻煩您再核對一下細節，沒問題的話，我晚點發給客戶。”
陶利民卻不去坐，而是抬眼看看牆上的掛鐘：“不急，我們先去吃飯。我請你吃大餐，順便幫你去電腦城買手機和電腦。”
蘇春芒愣了愣。陶利民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她本以為所謂買電腦手機的事，他會交給行政去做，沒想到是他親自去挑。
必須承認，在收服人心方面，他還是有一套的。如果是一般涉世未深的小年輕，怕是早被他這種堪比曹操光腳迎許攸的誠意，給感動到肝腦塗地了。
可惜她是蘇春芒，是個在異於常人的生存環境中吞著眼淚長大的鐵石心腸。想要用這點蠅頭小利，就改變她凡事先喜歡權衡利弊、掂量人心的習慣，怕是有點難。
不過裝一裝，她還是會的。
“不用了陶總。”蘇春芒誠惶誠恐婉拒，“咱們這大餐不急的。等正式訂單簽下了，咱們再全廠慶祝都不遲。今天您也辛苦了，陪我加班這麼久。我先去食堂隨便吃點就行，晚上還得搬家。”
“對對對，搬家！”陶利民一拍腦門，拿起手機就人事行政主管陳芬吩咐，“陳經理，烤漆組的蘇春芒調到辦公室當外銷員，你馬上過來一趟，幫她安排個管理人員宿舍。還有，她的工位就安排在我辦公室門口最近的位置，你儘快給她安排一臺電腦裝上。順便，晚上給她宿舍鑰匙的時候，帶一部新手機給她。她明天就要用。”
全部安排完畢，陶利民笑眯眯看著蘇春芒，“你還有其他需求嗎？”
“沒有了，謝謝陶總。”蘇春芒看了眼電腦裡的報價單，“麻煩陶總趕緊核對一下這個報價單吧。外貿的報價單和國內不一樣，基本上國際預設每個正式的Quotation，精確度和資訊量等同於正式合同，不能有任何差錯。如果報完又反悔，基本上這客戶也就丟了。客人會覺得我們非常不專業。國際貿易對講究一個信任，所以很多公司在做進出口的時候，對商業信用度低的國家，是直接拒絕的。”
“好好好，懂懂懂！”陶利民瞬間端正了神色，連聲應著，開始坐回到自已的位置上，仔細地一條條確認。等確定完全沒問題了，他才起身對蘇春芒說，“註冊一個屬於你自已的郵箱，發過去吧。”
蘇春芒笑笑：“不用這麼麻煩，我名片上留的是您的郵箱，還是先用您的郵箱發吧。等回頭我電腦裝上了，您轉發給我，我繼續跟就行。”
“也行。”陶利民還是紳士手示意蘇春芒重新坐下，“英文郵件我不會寫，你來。”
就這麼著，蘇春芒對外發出了她人生第一封外貿郵件。雖然用的是陶利民的163郵箱。
不是她不想註冊自已的郵箱，但萬一這份報價出現了什麼問題，她可不想背鍋。
很顯然，陶利民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可惜，她不會上他的套。最終確認的就是他，這鍋和她沒有一分錢關係，誰也別想出了事往她腦子門上扣。
做完這件事，蘇春芒心裡一直懸著的石頭，才總算落了地。
和陶利民並肩走出辦公室時，天色已經全黑。
辦公區內，正好撞到陳芬急匆匆趕來。
一看到蘇春芒和陶利民同進同出，她面色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復了往常面對陶利民時的八面玲瓏：“小蘇原來你在這兒呢，我剛去你宿舍找你，見到所有從廣交會回來的人，就是沒看到你，我正著急呢。來，這是鑰匙。還有，這是我剛從手機店買回來的西門子2118。知道2118嗎？就是最火的臺灣那個F4他們代言的，小姑娘們都喜歡！對了，你是喜歡花澤類還是道明寺？”
她實在熱情得不像話，和平時面對普通工人時彷彿誰都欠她十萬塊的晚娘面孔，完全兩個人。
看來她不是不會正常說話，而是不如她的人，不配聽她好好說話。
“我沒看過《流星花園》陳經理。”蘇春芒依次接過她手裡的鑰匙和手機，“麻煩您了。”
“沒事沒事。”陳芬圓潤的臉上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見了，“手機號我也辦好了，SIM已經插裡面了，選的吉號，裡面有三個8呢，發發發！”
“好的，謝謝。”蘇春芒憋住笑把手機塞回包裡。
“那行，陶總您先忙吧，我現在就帶小蘇去新宿舍。”陳芬恭送完陶利民離開，才又回頭眼神曖昧不明地看向蘇春芒，“咱們公司有外銷部嗎？領導是誰？我怎麼之前沒聽說過陶總要招人？是從哪裡空降的嗎？怎麼這麼著急就把你安排過來了？我怎麼有點還沒搞明白呢？”
“有外銷部的。”蘇春芒聽出來她腦子裡想歪了，但她行得正站得直，沒必要這個時候主動辯解什麼，只是淡淡道，“領導就是陶總，我給他打下手。”
“陶總？他懂外貿？好的，明白！”陳芬眼睛又意味深長地笑得眯起來，“我懂的。走，我帶你去宿舍，回頭這幾天你忙完，我就給你籤正式合同。對了，你晚飯吃了沒？要不要我帶你去附近飯店吃點？我知道有個館子，四川菜做得還挺地道的，本地人吃一回都能上火好幾天，我猜你一定會非常喜歡。”
“……”好吧，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翻身逆襲後、被人高看的滋味。
怪不得人人都說大學是象牙塔呢。裡面再怎麼講究人脈關係，無論有多少的不公平，也比不上社會上拜高踩低的世態炎涼，更讓人體感深刻。
這一整天的，從早到晚遇到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給她上的這一堂堂形形色色的課，還真是讓她終身難忘，“受益匪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