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話的人,是何小嵐。

只是她彙報的內容是在報憂,語氣卻像是在報喜,那幸災樂禍的勁兒都快隔著電話線漫過來了。

“怎麼了?”電話能打到她這裡來,蘇春芒估摸著一定和明天的驗廠有點關係。這個關鍵時候,她可真是不想出任何岔子。不然自已就白忙了這麼久,跳槽時簡歷上也少了最光彩奪目的一筆。

“是陳龍,他以前那個……”何小嵐忽然壓低了嗓門,神秘兮兮,“他不是以前搞大了一個小女孩肚子麼?現在不知道怎麼回事,家屬聽到陳龍又回來了,就堵上門來要說法了。”

“……”蘇春芒瞬間感覺到章程那藥的藥效也沒那麼好了,“什麼情況?怎麼就這麼巧?”

何小嵐嗓門壓得更低:“聽說是因為童工的事。陳芬不是要清理所有童工嗎?那些人好多都是那女孩的同鄉,大家都沒飯吃了,自然就要找個理由鬧。”

“所以,鬧的人有很多?”蘇春芒煩躁地揉揉太陽穴。

“對。二十多個。而且他們說,如果陳芬不給個書面承諾,補償停工這幾天的工資,再保證他們過後還能再回來,他們就一直坐在廠門口不走了。”

蘇春芒覺得奇怪:“可以給啊,驗廠不就明天一天嗎?就當調休一天,不行嗎?”

“可是陳龍不是這麼傳達的啊!”何小嵐又爆出一個更讓人無語的訊息,“陳芬把童工的事交給他去辦,他大概覺得自已要做出點成績給陶總看,就一刀切,要把這些童工全都開除了。還說這是陶總的意思。說公司以後要轉型做正規出口了,童工是一個都不能留的。”

“……”這話倒是實話,但這人怎麼就這麼蠢呢?

先緩兵之計,等眼前的事情先過了,不是可以緩緩圖之嗎?非要搞這麼激進?現在好了,鬧這麼大,除非陶利民出面,否則真不好收場了。

可這事兒,陶利民還真不好出面。因為外銷工廠想接大單,童工將來是肯定要最佳化的。作為工廠老闆,決策性方向的問題,他不能出爾反爾,信口亂許諾。

總體來說,這事情原本並不大,但出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很棘手。

除非,陶利民肯出足夠讓他們覺得滿意的錢賠償。

問題就出在這裡。陶利民這麼大一隻純種鐵公雞,他要是肯捨得出錢,當初也不會圖便宜用童工了。

可如果不及時解決,別說明天驗廠鐵定得黃,就是以後,也會麻煩多多。萬一他們來個集體上訪,規模鬧大了,怕是憑藉陳芬那點關係,也壓不住。到時候萬一全廠停業整頓,還談什麼交期?

全都得玩完。

“好,我知道了。”蘇春芒沒有何小嵐這種看好戲的心情,瞭解完事情全貌,就匆忙掛了電話。

章程合上筆記本:“公司有事?”

“嗯。”對方是國際大廠,自已就是個鄉下草臺班子,雖然不知道章程聽到了多少,她都不想細聊,只是道,“謝謝您送我回來,今天耽誤您這麼多時間,挺不好意思的。順便我也為上次在廣交會的事情道歉。雖然我這邊事出有因,但確實也冒犯了你們的Ada小姐。麻煩您向她傳達一下,我的歉意。”

“我會的。”章程倒也不客氣,邁開長腿就往車子方向走。

蘇春芒把他送到車門口,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把一張捲成小紙筒的小紙條遞給了蘇春芒。

然後上車離開。

看他搞得這麼非主流,蘇春芒還以為是什麼錦囊妙計呢,結果開啟一看,忍不住樂了。

居然是茶餐廳的消費收銀條。

所以,他連這個都預判到了?還是單純想讓她拿回去找陶利民報銷,薅點精神損失費?

這人別說,走反差感路線時,還真的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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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工廠時,廠門口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激動的人群嘶吼著要見陶利民,保安都縮在裡面不敢出來。

蘇春芒進不去,只能打電話給何小嵐。

何小嵐彙報了最新戰況,說是陳芬一開始還和以前一樣,用報警做威脅。

但那些人,也知道了工廠明天有老外來,陶利民還特別看重這次客訪,所以根本不把這威脅當回事,反而越搖人越多。

現在到下班時間了,連他們附近工廠的老鄉都來助威了,看起來今天不給個交代,晚上是誰都別想太平了。

這些人,就是掐著陶利民的喉嚨來鬧事的。

“那他們現在的第一訴求是什麼?”蘇春芒問。

“交出陳龍。”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蘇春芒的意外。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

這些人的終極訴求,還是希望能要到錢,或者留住工作。但直接衝這個來的話,他們的對手就是陶利民了。上來就得罪了陶利民,等於就沒有其他談的餘地了,也不是他們想要的。

所以他們應該是得到了高人指點,把矛盾點全放在陳龍一個人身上。

一個是顯得師出有名,另一個是進可攻退可守。

不管是致使小女孩懷孕,還是大家被暴力解僱,都和陳龍這個人息息相關。

而陳龍,又不是陶利民的太子爺。得罪了他,不等於直接得罪陶利民,反而可以讓陶利民丟車保帥,為大家爭取談判的空間。

萬事留有一線,才有坐下來的可能。他們鬧的目的,本來就是想從陶利民這裡得到合理的方案,並不是想把陶利民弄倒閉。

“那陳芬怎麼說?”蘇春芒又問。

何小嵐壓低著聲音笑起來:“她能怎麼說?那當然是不肯咯!不僅不肯,到現在都沒敢讓陶總知道這事。她總覺得她還能用老辦法解決,但是看起來,這次不靈咯!”

說完,她突然想起來:“不對,你不是一直和陶總在一起嗎?你沒和他說嗎?”

“我和他吃完午飯就分開了。”本來這事兒,她以為陶利民早就知道了,就沒有再打電話過去囉嗦。

而且私心裡,她也不想摻和進去這種麻煩。

正常人都是要趨利避害的,何況這事兒本來就和她沒有一毛錢關係,又能順勢搞掉陳龍,那她何必沒事找事,多惹一身騷?

只是事到如今,不讓陶利民知道也不行了。陳芬這樣下去,會出大亂子的。她低估了打工人守護自已飯碗和權益的決心。

以前他們窩窩囊囊,逆來順受,看似屈服,是為了手裡的飯碗忍氣吞聲。

現在飯碗都給人家一腳踢碎了,新仇舊怨加一起,誰還會跟你客氣?

別處放火燒廠的事都發生過,群情激奮下,腎上腺素飆升,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主打就是賭一個法不責眾。

現在廠裡面出不來,廠外面進不去,僵持下去,發生惡性衝突是早晚的事。

只是,陶利民喝了那麼多,他現在還好嗎?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蘇春芒撥通了陶利民的電話。

三遍之後,陶利民才不耐煩地接起來,舌頭都快捋不直了:“咩事啊?”

蘇春芒用最簡短的語言,把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說:“我現在廠區都進不去,怎麼辦?”

陶利民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壞訊息給打懵了。聽完之後用粵語十分接地氣的連連咒罵了數聲,連句正常的回話都沒有,就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蘇春芒知道,接下去的事,就和她沒關係了。她現在只需要悠閒地溜達回小區,美美地買點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已,然後再等事情解決後,和Don約一下具體的接人時間就行。

至於陳龍會面臨什麼,陶利民自有安排,不需要她操心。

然而,事情卻沒有她想的那麼輕鬆。

她剛收了手機準備走人,鬧事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忽然認出了她。

像是絕望已久的困獸終於找到了出口,他興奮地大手一揮,就衝著其他人大喊:“抓住她,她是陶利民的小秘!聽陳龍說,這次清理掉我們的歪主意,就是她出的!對,就是她吹的枕邊風,煽動的陶利民!抓住她,可比抓住陳龍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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