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一群人紅著眼睛，就像喪屍一樣地衝向了蘇春芒。
蘇春芒認出了那個精瘦的男孩，是以前烤漆車間九月份新來的同事，和何小嵐也是有點相熟的。據說剛來就對何小嵐一見鍾情，想追何小嵐來著，但何小嵐看不上他。
是不是因為這個，也連帶著記恨上了身為何小嵐朋友的自已，蘇春芒不得而知，但就眼前這件事來講，她卻是不恨他的。
換位思考，她能充分理解他們此刻的心情。
蘇春芒儘快讓自已冷靜下來，舉起手機大聲開口：“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話，請先聽我說幾句。你們的目的是想解決問題，而不是犯罪進看守所的，是不是？”
因為她以前也在產線幹過的關係，人群中還是有幾個熟悉她的人。聽她這麼說之後，也紛紛舉起手安定同伴們的情緒：“對啊，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要鬧出人命的。大家冷靜點聽她說！”
這話還是有點效果的。衝在最前面的人，開始停下了腳步。
為首的一個高胖魁梧的小夥子嗡聲嗡氣說：“行，那你說吧。但不要想著跟陳芬一樣，用廢話敷衍我們。馬上都要冬天了，周圍廠子都不缺人，你想讓我們拿什麼回家過年？我們這些打工的，上半年沒錢賺，下半年再失業，家裡人來年的開銷怎麼辦？還有很多人，老家流行早訂婚，今年春節還等著回家相親蓋房娶媳婦呢。出來一年全白乾，你想過這會是什麼後果嗎？”
“我當然知道！”蘇春芒拔高嗓門，鏗鏘有力說道，“所以我才想幫各位解決問題！我也是農村人，我也是來打工的，沒人比我更明白你們的難處。就像我，明明是一名一本的應屆大學生，卻因為今年的年景，只能和大家一起在產線同甘共苦三個月。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只是我真沒想到，我就出去這麼小半天，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少裝了！”最先認出蘇春芒的瘦男孩尖著嗓子憤憤不平吼，“這壞主意，不就是你想出來的？怎麼你沒來之前，陶利民沒想到這些？說白了，你就是踩著我們的命，來討好陶利民上位唄！”
人群剛冷卻下來一點的情緒，再次因為他這句煽動而沸騰起來。
蘇春芒個子小，終究氣勢上有些輸。她在嘈雜中爭辯了兩句，卻完全被鼎沸的人聲給壓了下去，後面的人根本聽不到。
最後一咬牙，她索性使出渾身的力氣，爬上了路邊一塊足有一米多高的大石頭，站了上去。
昏黃的路燈下，她站穩後的身形無比堅定，就像狂風暴雨下一棵怎麼都不肯屈服的松。
“各位，請聽我說！”她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吶喊，“首先，大家必須明白一點，如果工廠不轉型，撐不到年底，工廠就得倒閉，到時候大家一樣沒飯吃！其次，想做外貿，就必須用工正規，因為咱們國家加入了WTO，老外很看重這個，不然也不會特地到工廠來實地檢查！
我們本來的意思，為了應付這個檢查，先讓大家休息一天，在外面躲一天，後天就可以回來正常上班了，也算是大家為接單做貢獻了！如果咱們真接下了這個大單，陶總都公開承諾了，年底大家全部都是十四薪！知道什麼是十四薪嗎？就是大家會額外領到多出兩個月的工資，作為咱們的年終獎！”
“年終獎？”這對這幫剛進入社會的孩子來說，自然是個非常陌生的詞彙，“我們也會有年終獎？”
“對啊！”蘇春芒心裡越發有底，眼睛也愈發熠熠發亮，“陶總已經開過管理人員會議，公開承諾給大家的，你們可以隨便找個辦公室人員問問！”
人群聞言開始漸漸地安靜下來。
蘇春芒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用稍微舒緩的語氣接著說：“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大家過得更好。最近大家加班加點，雖然很累，但是不是比以前閒著沒事幹的時候要安心很多？多接單，接大單，是咱們共同的願望。就像你們剛剛說的，現在找工作困難，其實對於工廠來說，這個時候招新人更困難。如果單子接下來了，卻沒人做，陶總是不是比誰都更著急？所以他怎麼可能不想留下你們呢？”
一番話，說得大家面面相覷。的確是這個道理沒錯。
“而且，你們又不是十四歲以下的小童工。我和你們同事這麼久，之前根本就沒看出來咱們廠也有童工問題。今天一看有這麼多人，我也很驚訝。”蘇春芒繼續一臉誠懇說著，“這說明，咱們中的大部分人，其實就差幾個月甚至幾天不達標。你們說，陶總會傻到放著咱們這些現成的熟練工不要，再另花高價錢，去市面上找其他新手從頭培養嗎？那得多費多少物料？陶總得有多心疼？”
這話，精準點到了陶利民獨特的葛朗臺管理作風，人群中已經有人鬨笑起來。
蘇春芒趁熱打鐵，也跟著笑道：“所以，大家安心。用不了多久，你們所有人，都會是堂堂正正的正式工，一個都不會被清理的！”
得到這個保證，大部分人的臉色，果然瞬間都鬆了下來。
不過仍有個別警惕心高的人不滿：“那為什麼你說的和陳龍說的不一樣？我們該信誰？”
蘇春芒微微一笑，自信滿滿：“你們覺得該信誰？”
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坦誠明亮，毫不迴避。
人心繼續開始動搖。他們本來就不是單純為那個小女孩討公道的，他們更想要的，就是這麼一個官方的定心丸。
管她是陶利民的什麼人，只要她能在陶利民面前說得上話，穩住他們的飯碗，那就是值得相信的人。
為首的高胖個兒乾咳了聲，清清喉嚨，轉身對著身後那一張張還帶著稚氣的臉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相信她。她是跟咱們一樣出身的人，也有本事接老外的單。陳龍是什麼？他就是個走後門進來的草包，沒有陳芬，他啥也不是！今天這事兒，也很可能就是他歪嘴和尚唸經，趁著陶總不在，把好經給念歪了。大家好好想想，陳龍惹出這麼多事，有誰獲利嗎？”
當然誰都沒有。陶利民按理說，應該是損失最大、最該生氣上火的那個。
想清楚這個之後，大家看向蘇春芒的目光，已經徹底沒有了戾氣。
有人開口發言：“我們可以信你一回，但需要陳芬把陳龍交出來。上次他腳底抹油溜了，一點責任不負還把小娟給開除了，我們得為小娟討個公道！”
“對，陳龍必須滾蛋，不然全廠的男人，見一次打他一次！”
“就是，如果他不走，不知道又有多少女工要遭殃了！”
……
眾人嘰嘰喳喳，總算又把話題扯回到了陳龍身上。
蘇春芒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再一次撥通了陶利民的電話。
陶利民想必剛和陳芬發完火，語氣很是疲憊和不耐：“又怎麼了？我馬上就到了，見面再說。”
蘇春芒嫣然一笑，不慌不忙：“陶總，今天我和章經理在上島簡單喝了點咖啡，總共花了88元，請問咱廠裡真的能報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