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章程從副駕駛位上搖下車窗,蘇春芒就知道,他說謊了。

他根本不是自駕,而是找了司機的。而且這司機,穿著白色的制服襯衫,打著黑色領帶,應該是專業的租車公司司機。

其實想也知道,他只是來出差幾天的,上海離廣州這麼遠,還有那麼多同事同行,自駕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魏總也不可能想不到,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章程不喝他的酒,是他婉拒幫忙的意思。

而魏總也知道章程不喝他的酒,就是不想與他們這些人深交,今天能過來,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但他仍舊嘻嘻哈哈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不得不說,生意做大了,每個老闆都不簡單,有著自已的那一套生意場上的生存法則。

魏總的法則,就是大智若愚,裝憨裝傻。

可奇怪的是,章程既然也是個人精,為什麼不索性做戲做到底?他主動說要送自已一起回去,讓她見到了司機,不就等於自爆底牌了嗎?他明知道她是陶利民的人。

蘇春芒覺得頭更痛了。

她感覺自已冥冥中,又成了他們之間博弈的一個炮灰。到底該何去何從,接下來該怎麼說話,立場偏向站在哪邊,選錯的後果會如何,她已經完全理不清了。

地球太複雜,她想回火星。

“蘇小姐,請上車。”章程似笑非笑勾起唇角,眼神歪了歪示意道。

蘇春芒愈發確定自已只是他們遊戲中的一環,條件反射般拒絕:“不了,我可以打車走。”

“是蘇小姐對我還有什麼意見嗎?”他盯在她表情上的眼神有些懶洋洋的玩味。

“您誤會了,沒有。”開玩笑,對誰有意見,也不敢對這尊大佛有意見。意識到自已可能是被陶利民氣得掛了臉,蘇春芒勉強擠出笑,“我只是剛剛喝猛了,這會兒見風有點頭疼。”

“那是身體有些不舒服了?”章程手背觸了觸鼻樑上的眼鏡框,聲音更淡,“所以女孩子沒酒量就不要來這種場合。有一就有二,沒原則的後果,就是讓別人一次比一次更得寸進尺。”

“……”他這話,好像話裡有話。

蘇春芒凝神望向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好心要帶自已一程的原因。

他可能是看穿了她的處境,所以念在還算有過一面之緣的份上,想順便學次雷鋒、積次德罷了。

上次廣交會的奇裝異服,這次酒桌上的被吃豆腐,哪一項都能看得出來,她作為砧板上魚肉的心酸。

在職場上被萍水相逢的同行可憐,確實有點難堪和可悲。鼻頭不受控制地一酸,這輛車她就更不想上了。

一來關乎那層淺薄的自尊,二來是不想配合陶利民玩那種下流把戲。

章程說的沒錯。就是因為她沒原則,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被陶利民玩弄在股掌之間。一鬆一放,拿捏自如。

她不想變成那樣的蘇春芒,也不想讓陶利民如願第三次。

她知道,只要她今天上了章程的車,明天她在陶利民眼裡,甚至整個圈子裡,和章程的關係,就不再清白。

後續還會有更無恥的要求在等著她。所以她想反抗。

蘇春芒扭身就走,結果一轉頭,竟看到之前親親熱熱接陶利民車鑰匙的旗袍女服務員,此刻正站在店招下,笑得意味深長看著她。

她心底不由一寒。這是陶利民派來的眼線?

好傢伙,這幫土老闆,為了攀龍附鳳,擱這兒還玩上諜戰了。

章程顯然也順著她的目光,發現了女服務員的異常。

他身體靠著車窗微微調整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單手撐頭,語氣慵懶:“好像如果你不跟我走,你老闆會不高興。他好像很希望你能上我的車。你信不信,如果我現在一走了之,你可能會困在這裡,一個下午都打不到一輛車?”

蘇春芒當然相信。荒郊野嶺的,計程車都要電話預約,如果女服務員不幫她,她是真走不了。

不過,陶利民應該沒這麼變態吧?

她心裡有些發毛。

章程又接著說:“既然你人前表現出和我很熟絡,不如就演戲演到底,免得匹諾曹的鼻子越長越長,無端惹出許多麻煩,後續就憑你一個人,不好收場。”

“……”真話往往難聽。章程的意思,蘇春芒怎麼不懂。

雖然表面上已經過了千禧年,進入了新世紀,看似很多地方已經沒有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荒拓土時的野蠻亂象,但大部分在本地起家的製造業開廠老闆,仍舊相信黑白兩道定乾坤的叢林法則。

他們地域上彼此抱團,利益上互相牽制,雖然時常也會內部捅刀子,但一旦小團體有人被欺,那也是能憑藉義氣擰成一股繩,在話事人的帶領下一致對外的。

這就是外商哪怕再全球聞名,想要在本地念好經,也要忌憚他們三分的理由。

自然的,這恐怕也是章程明知今天的飯局無用又無聊,卻也不得不帶著假笑來赴約的原因。

前有火車站明目張膽飛車黨,後就有可能有荒郊野嶺搶劫犯。

更讓她細思恐極的是,她在腦子靈光一閃間,忽然頓悟到,逼她和章程“敘舊”的“旨意”,可能不僅僅是陶利民一個人的意思。

這很可能是他們這個圈子,共同的意思。

既然酒桌上鎩了羽,那就只能從別的地方討回來。而自已,就是他們的第二步棋。

蘇春芒硬生生被自已這個猜測,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等章程再提醒什麼,她就已經忙不迭地自動自發快走了兩步,用微微顫抖的手拉開車門,乖乖坐到了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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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車子平穩上了國道,看到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和人群,蘇春芒劇烈緊張的心,才漸漸平穩了下來。

只是,頭卻更痛了。

突突的,一下一下的,就好像被容嬤嬤拿著一盤長針,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扎進她每條顱骨縫。抽疼,一波接一波的綿綿不絕,連眼眶都有些隱隱刺痛,還伴隨越來越嚴重的眩暈感。

她不會是還禍不單行地暈車了吧?

真是天生命賤,坐不了一點豪車。

不行了,天塌了她也得先眯一下。蘇春芒雙手用力按壓著太陽穴暗暗想。

萬一等會兒不小心吐他車上了,那就尷尬了,堪稱一個最迅速版的恩將仇報。

反正章程也在前排微眯著眼閉目養神,一副很缺覺的倦怠感,原本她心底就算有一大堆想說的話,這會兒也不方便出聲打擾。

比如,他是怎麼知道自已名字的。再比如,他為什麼要開口幫她。他明明可以不攪進這團渾水的。如果他有什麼想要自已的幫忙的,只要不違背職業道德和法律,她都可以。

從陶利民決定把她“獻”出去那刻起,她對他最後一絲的同事身份認同,也消失殆盡了。

大家就是赤裸裸的、醜陋至極的利用關係,連普通的金錢僱傭關係都不如,不必美化和洗白。

而同時,以章程的雙商和觀察力,陶利民那張急於想把自已往他懷裡塞的嘴臉和盤算,他不可能不洞若觀火。

那他為什麼還要將計就計接下她這個燙手山芋?不怕她有什麼對他不利的行為嗎?

……

這麼胡思亂想著,蘇春芒也合上了眼睛。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原本設想的淺眯一下,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沉睡。

等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車子正靠在凱通廠區所在鎮上一條不知名但有點繁華的路邊。

車內就她一個人,章程不知所蹤,司機正靠在車門抽菸。

心裡一驚,開啟手機一看,已經2個多小時過去了。

“我的老天爺!”她失聲驚呼了聲,趕緊搖下車窗跟司機打招呼,“師傅,您好……”

司機聞聲轉過身,看到蘇春芒醒了,朝遠處招了招手。

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章程正坐在街對面一家連鎖臺式茶餐廳的戶外卡座上,對著桌子上的膝上型電腦噼裡啪啦。看起來工作挺忙。

蘇春芒更加過意不去了,連忙下了車,走向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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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在他對面坐下,章程都手上不停:“師傅找不到你廠址具體在哪裡,只能在這附近先停一下。感覺好點了嗎?”

說著,他把一個印著藥店logo的塑膠袋子,推到蘇春芒面前,“這裡有止疼藥,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先吃一顆。”

“……”所以,他是不僅發現了自已的難受,還特地停在這附近買了藥?怎麼有點讓人不敢相信呢?

蘇春芒發現自已越來越看不透章程這個人了。人前看起來那麼清高疏離,私底下原來這麼貼心暖男的嗎?

見她半天沒動,章程這才抬起眉眼,淡淡望向她。

出於禮貌,蘇春芒趕緊開啟塑膠袋:“……謝謝。”

裡面居然不僅有藥盒,還有一瓶水。他倒是想得也蠻細緻。

遲疑了下,她還是狠狠心拆開了藥盒,放了一顆藥到嘴裡。

雖然她現在感覺已經好多了,但不能掃好心人的興也是必要的。

吞下了藥丸,蘇春芒發現自已又陷入了新的尷尬。

章程似乎手頭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忙,一直目不轉睛地對著電腦噼裡啪啦不停。那英文的打字速度,簡直快到飛起。

她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出聲:“那個……我可以在這裡打個車回去了,您可以回酒店再好好忙。”

“現在就走,是不是快了點?”章程意有所指哼笑了句。

蘇春芒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臉刷的一紅。

他果然心裡什麼都明鏡似的,預判了陶利民的預判。

“其實,我那個時候說認識你,不是為了在他們面前故意和你攀關係。我只是覺得當時太尷尬了,我老闆又是那個樣子,我……”

“我明白。”章程打斷了蘇春芒有點手忙腳亂的解釋,正色看向她,“所以,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本性是羊,就不要和狼輕易做交易。羊再聰明,在狼面前,也是討不到便宜的。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在任何一家公司找到飯吃。”

蘇春芒這次是真的怔住了。

以她的能力?他是怎麼知道她的能力的?是廣交會的時候,他不小心聽到了她和泰國商人的報價過程嗎?或許這才是他願意出手相救的主要原因?並不是他對誰都聖父心氾濫?

正想開口問個清楚,手機突然急促地響起。

是辦公室的號碼。

“小芒,你快回來,廠裡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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