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司空厭去追那女人了,他倆也沒辦法,只能破罐破摔,去塔樓裡看看有無王家小姐的蹤跡。
午夜之時,除了被鐘聲吵醒過來詢問何故的周圍居民,塔樓內只有一名司辰人。他是個聾子,不知道是先天失聰,還是撞了太多次鍾震聾的。崔岱跟他打了半天手勢,又掏出紙筆讓他寫字,才問出點東西。
他完全沒見過王錦葵——兩個小修士現在才知道,王知府女兒的名字叫做王錦葵——也沒見過他們口中的白衣女人。今晚唯一奇怪的是,他在睡夢途中,聞到過一股類似龍涎香的味道。
那香氣極其濃郁,甚至讓他從夢中驚醒。可醒來,周身又空無一物,只在片刻之後,就聽到古鐘敲響。
“王小姐絕對是被那女人帶走的。”
崔岱猜測,“她施法,令知州府陷入幻術,又趁亂潛入王家小姐房中,將她帶走。”
華億眉頭緊鎖,他搖搖頭:“可這說不通。若她僅僅施展幻術,又是如何破掉我的陣法,進屋帶走錦葵小姐的呢?況且,要是那幻術使只是為了帶走她,那又為何要當著我們的面解除幻術呢?這不自相矛盾嗎?”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想不出答案來。
沒辦法,他們只能回到知州府內。剛一進門,王知州就老淚橫流地上前控訴。這老人也管不得什麼仙人不可冒犯了,抓著崔岱的衣領,就開始斥責他辦事不力。
華億嘆氣,他打了好一會圓場,又把司空厭搬出來當保障,這才勉強勸住了王知州。
“您先莫慌。”他從袖中掏出一枚金鈴,“在佈陣之前,我就託大師姐在小姐身上下了金錢。若是此鈴不響,她定無性命之憂。”
聽他這麼說,王知州才沒氣急暈倒。他長吁口氣,勉強謝過他們,就轉身離去了。
崔岱盯著那金鈴,思索片刻。
“……師兄,你什麼時候叫大師姐下金線的?”
華億收起金鈴,聳聳肩:“我沒有,只是為了讓知州安心罷了。現在更重要的是等師姐回來,之後再做打算……唉,我不擅尋人。要是柏旁師姐在,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說到這裡,他沉默片刻,又扭頭看向崔岱。
“小師弟,你帶空符咒了嗎?”
華億摩挲下巴,“即使柏旁師姐不在……她也能幫上咱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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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召喚時,柏旁正在山門下等杜韶光。
她本就緊張,手心不斷出汗,卻又感受到神識被分了小半出去,想必是華億那小子又碰上他解決不了的問題了。
柏旁不由得嘆氣。一旁的薛明軒立刻注意到了這點,詢問:“你無事吧?”
“無礙。”她擺擺手,“就是又得同時幹兩件事,累……唉。”
薛明軒跟她一起嘆氣:“唉……能者多勞嘛。”
柏旁搖頭:“那是什麼道理,為什麼能者就得多勞?那大能豈不是各個都得過勞死?”
“呃,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師尊不就經常驅魔除妖嗎?”
“他跟那幾位不相上下,那麼按理說來,咱們師尊也應該成為六大門的掌門之一。”
柏旁懶洋洋地說,“在群仙會上提些沒意思的建議,每十年去撫頂會的最上席坐著,跟一群活了上千年的陰毒老東西搶有資質的新人……他要是那麼做了,我跟你都沒法當他的弟子。”
柏旁曾是金火雙靈根,險些因此而死,被李詢添塞了一顆洗髓丹,如今才是金靈根。而薛明軒是木水靈根,從小就被評價為“不合劍意”。
她頓了頓,“所以,我偶爾會想,咱們還得感謝那群排擠李詢添的傢伙。要不是他們拿著莫須有的罪名栽贓師尊,我們都沒法當上他的徒弟,要麼死於靈根互噬,要麼被迫放棄練劍。”
薛明軒面色複雜:“……每次你分出神識去幫人,就會變得善言起來。”
柏旁聳肩:“沒辦法,我跟小崔是咱們師門唯二兩個文人嘛。你腦子裡只有劍術,華億比起詩詞更擅長算數,大師姐……大師姐是位奇人。
“所以,能者多勞只是一種笑話。那些負責制定何為‘勞’的人會在閒暇之餘講起的笑話,對於能者與無能者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聽聽就算了……”
她話音未落,就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兩人一怔,隨即抬頭望去。
一柄熒熒生輝的金色長劍正懸於空中,刃口刻紋都鍍著刺眼的紅晶,乍一眼看上去,比起劍修佩劍,倒更像是人間祭祀時所用的禮器。
可每個劍修都知道,那把劍能斬出何等耀眼的輝光。
劍的主人,此刻正緩緩下落的杜韶光杜掌門,用那雙鳥雀翅羽般的眼睛看向柏旁,輕聲笑道:“鞭辟入裡,入木三分,真是一番令人印象深刻的論調。”
待他站穩,柏旁微微躬身:“多謝誇獎,杜掌門。”
她不打算質問杜韶光為何要停在他們頭頂偷聽。整個赤劍派弟子中,與他交流最多的就是柏旁。柏旁知道,在某些方面,他跟她的師尊是很相似的,這或許就是所謂孽緣吧。
杜韶光點頭,收起笑意:“李詢添人呢?我提前說過我要來。”
柏旁側目,示意薛明軒避讓。後者點頭,打了個“有事隨時叫我”的手勢,轉身走進旁邊的樹叢之中。
隨後,柏旁看向杜韶光,深吸口氣。
“師尊認為他快再次‘離神’了,現在他正在進行合一。”
聽她這麼說,杜韶光沉默幾息,隨即露出極其不耐的表情。
“他如今已經墮落到此等境地了嗎?”他冷笑道,“連信守承諾都做不到?”
柏旁輕嘆。
她抬起手,指向自已眉間。
李詢添滴在她額間的血緩緩浮現,懸浮起來。下一秒,它猛然加速,刺入杜韶光眼中,帶來輕微的刺痛,以及驟然轉黑的視野。
杜韶光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或許某次李詢添跟他說過,他收了一個天生巫靈體質的女孩為徒,要是暫時無法聯絡上他,杜韶光可以去找她。
但杜韶光忘了,或許他刻意不去在意李詢添說過的每句話。
即使是再平靜的語氣,只要是李詢添在說話,落到杜韶光心裡,都好似萬柄再鋒銳不過的劍。杜韶光能行萬劍之陣,而每次聽見這個人的聲音,他都覺得被萬劍刺穿的會是自已,像只被釘死在地上的雀鳥,無從掙脫。
他恨他,這顯而易見。
杜韶光深吸口氣,緩緩閉眼。
再次睜開,眼前之人變成了黑袍金眼的修士。
杜韶光嘴唇輕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挖苦之詞:“再次‘離神’?看來離你魂飛魄散也要不了多久了,李詢添。”
而那雙璨金的狼眼緩緩眨動,露出相當平和溫馴的神情。
“大概會。”
“李詢添”這麼說,“我會把‘屍骨’留給你,杜韶光。你需要它。”
“……我需要嗎?”
“你會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