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奶奶
又夢到這個場景，月色下的荒林寂靜無聲，直到一陣風吹來，一切才好像開始轉動，水流的聲音傳來，沈宵和一個穿著墨色長衣的人並肩走向溪邊，可是沈宵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臉。
他努力控制自已停住步伐，掙扎著想要從夢裡醒過來。身邊的人注意到他停下後側過頭來看他，什麼也不說不問，只是看著他，目光溫柔。沈宵用力從他眼睛的漩渦裡抽離出來，終於看清了這個人的臉。
是賀洺呈啊。
沈宵放下心來，不再去想抽離這個夢，順從地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溪水仍舊和以往一樣倒流，賀洺呈跳進溪水，含著笑張開懷抱，示意他跳下來，沈宵沒有疑慮地撲入他的懷裡。
兩個人倒在溪水中，再次被捲入那個洞。
——夢又醒了。
凌晨五點，沈宵茫然地睜開眼看著窗外，他為了今天早點起來去爬山沒有拉窗簾。
天還是半黑的，今天是大年初四。
他確認了自已的存在，緩緩起身去洗漱。
混沌的腦子裡怎麼也揮散不掉身穿黑衣擁他入懷的賀洺呈。
見鬼，這個夢的內容怎麼豐富了一點。
沈宵還是被賀洺呈忽悠著登上了山，說什麼年初登山節節高。不過這山確實不太高，一路上也有不少人來。下山後兩個人在旁邊的農家樂吃飯，賀洺呈看到一旁的人在桌子邊玩手機，還總是眨巴自已的眼睛。
“你眨巴眼睛幹什麼？賣萌呢？”
“滾，我右眼皮老跳，不能有啥事兒吧？”
“迷信也不至於到這地步吧，昨天十二點半不睡覺還給我發訊息不跳眼皮才怪。”賀洺呈走過他坐下，用力揉了揉他的頭。
沈宵沒理會他，劃過響起來的手機到一邊去接電話。
沈川打來的。
他心裡看到來電顯示“老爸”兩個字的時候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沈川一般從來不主動給他打電話。
“喂，宵崽，你奶奶摔了一跤住院了，你回來一趟吧。”
沈宵心裡一慌，“怎麼摔的？嚴不嚴重？”
沈川嘆了口氣，回道：“醫生說還挺嚴重的，主要是老人了，骨折了不好開刀動手術。”
賀洺呈開車送他直接到人民醫院，沈宵到的時候只有沈川一個人在床邊。
護士正在給老人打留置針，奶奶哎喲哎喲地呢喃著，神色痛苦地喊痛。
沈宵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他從沒見過奶奶這樣，她平日裡身子骨看起來可硬朗，嘮嘮叨叨地，罵起他和老爸來一點勁兒可大。
怎麼就突然在病床上了？
沈宵很少很少來醫院，更沒有機會來到病房裡。家裡平時誰生個小病都是等待自愈或者去診所拿個藥，再怎樣也就是去衛生室掛個水。
沈宵上一次來醫院是一個遠方的爺爺肺癌晚期，他跟著家人一起去看望。
他極其討厭醫院的味道，因為普通人沒有大病是不會來醫院的。
護士掛好水之後他才走近病床，叫了句奶奶。
奶奶眼圈也發紅了，說：“宵崽來了哦。怎麼還哭了，我最放心不下你，你個小崽子最愛哭，明明是個男孩子，膽子又小又愛哭，從小就沒有媽在身邊，我以後這樣你和你爹要怎麼辦喲。”說著又急了起來。
沈宵忙上前：“奶奶，奶奶你別急，這肯定能養好的，不就是摔了一跤嗎，我們肯定以後還能上十層樓的。”
“害，你幾個伯伯都不捨得放下手裡的生意啊，來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奶奶又抱怨道。
沈川說讓沈宵別擔心，他們高中初八就開學，該讀書還是要好好去，奶奶這邊大家商量著請個護工，養會兒就回家休養。
沈宵心裡不是滋味兒，奶奶最疼的就是他，雖然從小也沒少叨叨他，但是有什麼好的也總想著先給自已的小孫子。
奶奶有七八個孫子孫女，但每年過年都只拉著沈宵偷偷給紅包，老人的錢真是一塊一塊攢下來的，每次沈宵拿著都厚厚的一疊一塊錢，奶奶說自已給不了他多的，拿著這些錢也夠小孩子買個零食。
八旬老人怎麼也不比年輕人，況且奶奶之前腦子就有些糊塗了，這下摔了一跤骨折了，以後可能都站不起來了，心裡肯定更難受。沈宵這時倒不知道和奶奶聊些什麼了，平時都是奶奶在耳邊不停嘮叨，說生活瑣事，回憶她年輕時候的事蹟，訴說她的痛苦。
好像自已從來沒有認真聽進去過，所以那些奶奶說了百八十遍的東西其實自已也回憶不起來。
沈宵拜託賀洺呈在上學的時候再把自已的東西帶給自已，然後剩下的幾天就專心學習和照顧奶奶。
奶奶總念著腿疼，一陣一陣地，晚上也睡不著，沈宵只好拜託醫生開些止疼藥。在醫院住了兩天奶奶就鬧騰著說要回去，醫生也沒有多勸，因為就算在醫院也只是掛鹽水罷了。
護工不好請回家，於是誰來照顧奶奶就成了一個大問題。奶奶一直住在沈宵家裡，因為其他幾個伯伯都買了新的房子，奶奶說自已念舊，一定要守著自已的老家不願意去。
幾個伯伯商量讓沈川先在家專心照顧奶奶，由其他伯伯每個月給沈川錢，算是奶奶的生活費，說難聽點，算是給沈宵的工資。
幾人合計來合計去也沒想出更好的方法。沈川想想也作罷，他那工作反正總共也沒幾個工資。
在醫院的最後一天他們辭掉了護工，醫院第二天早上才能給出院證明，奶奶還要在醫院過完這一晚。
沈川這幾天還是在工作，沈宵提出今晚他來照顧奶奶。
沈川也沒反對，來醫院送完飯就回去了。
這是個三人病房，隔壁只有一個老大爺，還有一個床是空著的。
沈宵開啟電視機問奶奶想看什麼，這裡的電視機螢幕很小，是有線電視，醫院也就買了幾個頻道。沈宵調來調去還是換了電視劇頻道讓奶奶看抗日神劇。
奶奶這會兒倒是和隔壁床大爺聊起來了。大爺起的話頭：“大姐，這是你孫兒子？”
“是啊，正在上高中呢。”
“哦呦，很懂事嘞，還懂得來醫院照顧你。你好福氣，剛剛晚上送飯的那個是你的兒子吧？”
奶奶眼角有了些笑意，但嘴上還是回道：“是啊，我哪裡有的好福氣喲，我幾個兒子都忙做生意沒來看我，就我小乖孫子懂事兒。”
“小夥子成績怎麼樣啊?”眼見著大爺要把話茬引向自已，沈宵連忙低下頭玩手機。
“我孫子是全家最會讀書的，在陵城一中尖子班呢，這次期末考了全班第二！”顯然這老大爺問到了老太太的點上來了，奶奶驕傲地把沈宵一頓誇。
沈宵傻傻配合著笑，低著頭想手機能不能再大一點，他多想一頭鑽進去。
恰好訊息進來了。
賀洺呈：你奶奶怎麼樣？
沈宵：腿骨折了，有點難辦
賀洺呈：我明天帶點東西來看老太太吧？
沈宵：不用，明天準備出院回家休養了
賀洺呈：那順便，我把你東西給帶過來剛好送到你家唄
沈宵光是想想大少爺去他家那幾方破爛的小地方就頭皮一緊，況且明天可能不僅有自已一家人，伯伯他們肯定都要過來象徵性地關心一下奶奶再給沈川交代一下。
沈宵：別，我幾個伯伯明天應該也來接奶奶出院，人多，下次吧
賀洺呈：好。
說是下次，沈宵也不太想讓賀洺呈來自已家，賀洺呈最好再也不要提起來他家這件事情。
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已去賀洺呈的家是有些越界，他從小就不太能在學校交朋友，但是好像去朋友家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朋友就應該這樣子來拉近感情。
但是自已卻不太想讓賀洺呈來自已家，他在感到緊張的時候同時又有些愧疚。
賀洺呈會不會覺得自已不把他當朋友，或者覺得自已佔完他小便宜卻不願意讓他來自已家很小氣。
但是沈宵一點也不想讓賀洺呈介入自已的家庭分毫。
學校是學校，家裡是家裡。
不必要讓家裡亂糟糟的事情影響到自已在學校的生活，學校當成自已在家裡累了的遊樂園，家裡是自已在學校累了的避風港。
這樣就很好，這無疑是沈宵強烈的自尊心在作祟，但是這樣的距離讓他感到安全。
以後再也不去賀洺呈家裡了，沈宵想。
十點鐘不到，電視劇播完了，沈宵把電視關掉讓奶奶睡覺。
自已簡單洗漱了一下，借了一床醫院的厚被子，準備拉開陪護床的時候卻卡住了。
捯飭了好一會兒才順利開啟，沈宵把床放到奶奶床的邊上，拉上奶奶病床的床簾。
沈宵從來沒在醫院過夜過，雖然這幾天因為奶奶住院來得很勤，但是晚上萬籟俱寂的醫院還是有些陌生。
護士十點半進來查房，離開的時候把窗簾也緊緊拉上了，房間除了從門縫透進來的外面走廊的燈光什麼光源也沒有，伸手只能依稀見到五指。
沈宵定好鬧鐘，裹緊被子只露出了頭，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