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前走親戚,是我們農家人特別看重的活動。
八月十四這天,舅和妗子、兩個姨和姨夫來了,幾個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也來了。爹孃早早地做了準備,少不了盛情款待。多年來,我們已經形成習慣,八月十五他們到我家來,到過年時我們到他們家去。就是不逢年過節,平時我們也經常走動,遇紅白事當然更是少不了來往。姥姥和姥爺去世以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反而更親近了,大家都親親熱熱、和和氣氣,誰家有難處了,都主動聯絡,傾囊相助,不分你我。我從小就在這種濃郁的親情氛圍裡感知著這個人世間的溫暖和美好,幼小的心靈中對親人的關懷與厚愛充滿感恩之情,長大後就盡已所能地回報他們。
家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親人,我歡欣鼓舞,虎子也興高采烈,它作揖問好,祝福聲聲,又銜來凳子讓親人們在院子裡坐下。爹給舅和姨夫遞煙,娘給他們倒水,又拿出蘋果、桔子、糖塊、瓜子、花生讓大家吃。
這年因為有了虎子的存在而更加熱鬧,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們都爭著與虎子握手,並親切地撫摸它,虎子也無言有聲地與他們交流感情。虎子從不亂叫,每次叫出聲音,都恰到好處地表達它的讓人立刻意會的內容。因此，大家與它的交流互動都毫無障礙,氣氛融洽而歡悅。虎子給大家帶來的快樂總是那麼純淨、那麼天真、那麼質樸,令人陶醉,令人神往。
像在姑姑家一樣,親人們的歡聚時刻,讓虎子來一番技能展示是必不可少的。虎子配合我的口令,輕鬆而嫻熟地表演起來,贏得了大家的陣陣掌聲和歡呼。尤其是虎子的走貓步、跳獅子舞,讓親人們捧腹大笑。
表演完畢,我和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們又與虎子一同做遊戲,玩跳大繩、跳皮筋、跳房子、丟沙包,有虎子的參與,大家都覺得新鮮別緻興趣盎然,我們圍繞著虎子就是圍繞著快樂。直到吃午飯時間,我們還意猶未盡;直到飯後依依惜別,我們還沉浸在與虎子一同玩樂的歡欣愉悅中,虎子的熱情好客和出色表現烙印在我們的心裡,一輩子都難以磨滅。
中秋節與春節、清明節、端午節並稱為中國四大傳統節日,中秋節又稱為拜月節、團圓節,寓有月圓人圓事事圓滿的文化內涵。在廣大農村,還有慶豐收之意,自古便有祭月、賞月、看花燈、賞桂花、吃月餅等民俗,而我們豫東這地方,還有闔家吃團圓餅、鄰里之間送火燒的習俗。
我們這裡的火燒,不是烙得兩面色澤金黃的那種,它本質上屬於花樣小饅頭,都是蒸出來的麵食。所不同的是新增了糖或鹽,有的還有菜,但沒有肉。形狀有圓的,有方的,有三角的,還有像花朵的、像鳥獸的等等,各式各樣,不拘一格,但都很考究做工技巧。因此，每到八月十五日做晚飯時,各家各戶的案板就成為了家庭主婦們施展才藝、各顯神通的舞臺。像月餅一樣,做這麼多面食除自家食用一小部分外,大多數是給別人吃的。走親戚是送月餅，而我們鄰里之間就互相送火燒。萬家炊煙繚繞升騰的時候,也是我們小孩子最盼望的時刻，因為接下來的跑腿送火燒的任務屬於我們小孩子,家裡沒小孩的就只能由大人代勞了,反正這一年一度的中秋節晚上鄰里之間互送火燒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當熱氣騰騰的火燒出鍋時,我們就拿個乾淨的毛巾,兜上火燒,挨家挨戶地送。到族裡親人或近鄰家裡,叫聲叔叔大爺嬸子大娘哥哥嫂嫂或晚輩的什麼也不叫,說聲\"嚐嚐俺家的火燒\",雙方熱情洋溢、歡天喜地,像過年一樣。鄰里之間因此聯絡了感情，增進了團結,顯得和睦而溫馨。
十五的月亮剛剛升起的時候,大街上到處都是來來往往送火燒的親鄰,與他們不同的是我每送一家都帶上了虎子。它當然不知我們這樣忙忙碌碌是為什麼,但它也能從我們充滿喜悅之情的臉上、語言中和氛圍裡感覺到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好日子。我們高興它也高興,我們匆忙它也匆忙,好像人的節日也是它的節日一樣。毫無疑問,它已完全融入到我們的生活之中,虎子和我們同一種節奏,同一種步調,同一種心願。虎子與我心有靈犀、配合默契也激發了我的興奮之情,心裡是難以言表的滿滿的溫馨和慰藉。
進門見到親鄰,我讓虎子作個揖、問聲好、表達個祝福,它都心領神會、熱切地回應,讓親鄰們喜氣洋洋,倍感溫暖。親鄰們都讚不絕口,誇虎子\"真可愛\"、\"太聰明瞭\"、\"太懂事了\",比誇我學習好還令我感到自豪。
送完了火燒,接下來便是家人們圍在一個方桌旁吃團圓餅。
娘把一個圓圓的菜餅切成四份,說:\"虎子也是咱家一口人,咱一人一塊,先把團圓餅吃完再吃月餅和火燒。\"
此時此刻,一輪滿月像一個又大又圓又亮的白玉盤掛在了東南方向的樹梢上,清涼涼的月光淌下來,令人神清氣爽。
爹說了一個順口溜:\"嫦娥奔月雲臺山,民間故事千古傳。天上人間相望時,自雲妾是月中仙。\"
我說:\"爹,這是啥意思啊?\"
爹就講了一個\"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
“相傳,遠古時候,天上出現了十個太陽,曬得大地上直冒煙,江河干涸,民不聊生。力大無窮、勇武善射的后羿為救天下蒼生射掉了九個太陽,這些太陽是天帝的兒子,天帝勃然大怒,將后羿和他美麗善良的妻子嫦娥貶到雲臺山上做了凡人。后羿覺得自已連累了嫦娥,對不起她,就天天與她待在一起。人間的許多志士仰慕后羿,就向他學習箭術,有一個奸詐貪婪、心術不正的小人逄蒙也混了進來。后羿為了能與嫦娥永遠待在一起,就去崑崙山上向王母娘娘求得了一粒不死之藥,這靈藥吃一半可長生不老,吃一粒可昇天成仙。后羿打算選一個良辰吉日與嫦娥共享,就讓嫦娥將靈藥先藏起來,不料被逄蒙看到了。后羿帶領他的徒弟們去山裡打獵。逄蒙假裝生病留了下來。到了晚上,他手持利劍闖進后羿家裡,威逼嫦娥交出不死之藥。嫦娥心想,讓這樣的壞人吃了不死之藥,豈不是要危害更多人嗎?但她自知不是逄蒙的對手,就拿出靈藥一口吞了下去。嫦娥就這樣輕飄飄地昇天了,但她牽掛著自已的丈夫,就飛到了離人間最近的月亮上,那天正好是農曆八月十五日。后羿打獵回來,聽侍女們說了晚上發生的事,他怒衝衝地去找逄蒙，可逄蒙早逃走了。后羿想念嫦娥,他對月長嘆，卻發現圓圓的月亮裡,妻子正站在一棵桂樹旁深情地凝望自已。他一聲聲地呼喚著妻子的名字,在後花園裡擺下香案,供上嫦娥最愛吃的點心水果,遙遙地為她祝福。百姓們聞知嫦娥飛上月宮後,也擺上香案,對著八月十五的月亮,向嫦娥祈求平安吉祥。這就是中秋節拜月風俗的來歷。”
虎子聽完,\"汪汪\"兩聲,它蹲著,又立起來,朝著月亮的方向用兩隻前爪向前扒拉著,做騰飛狀。
爹驚奇地說:\"虎子,你聽懂了?你厲害呀!\"
娘說:\"我講一個‘吳剛伐桂’的故事，看虎子能不能聽懂，——吳剛原是南天門的一名守將,他聽說月宮裡新來了一位仙女叫嫦娥,她能歌善舞,美麗動人，吳剛十分傾慕,找各種藉口接近她,隔三差五地往月宮跑,因而疏於職守,玉帝得知後非常生氣,就懲罰他到月宮裡砍一棵五百丈高的月桂樹,明令他砍不倒那棵桂樹就別想再回南天門,更不能再與嫦娥見面。剛開始吳剛覺得這事很容易辦到,可當他掄開斧子砍的時候才知道他想錯了。他砍啊砍啊,從冬天砍到夏天,眼看快要砍倒的時候,玉帝卻施用法術讓月桂樹的創口癒合。吳剛從頭再砍,眼看又要砍倒的時候,樹的創口又癒合了。就這樣砍了幾千年,月桂樹依然枝繁葉茂,屹立不倒,只有每逢農曆八月十五的時候,才會有一片樹葉落到人間最勤勞的人家,變成無窮無盡的財富。
娘講完,虎子就立起身來抱拳從右上向左下揮舞幾下,做出砍樹的動作。
娘說:\"虎子,這你也懂啊?你咋啥都知道啊?你上輩子也是個神仙嗎?\"
虎子\"汪汪\"兩聲,表示肯定。
\"哈哈……\"娘笑起來,說,\"那你這輩子下凡到俺這個窮家可難為你了,你讓俺開心,還給俺幹這麼多活,真是辛苦你了!\"
虎子\"汪汪\"幾聲,彷彿在說:\"不辛苦,恁待我這麼好,我很開心,我會讓咱家富裕起來的。\"
此時,空中恰有一片樹葉落下來,虎子一縱身把樹葉子銜住,遞給娘。娘說:\"虎子,這就是月宮裡的桂樹落下的葉子嗎?\"
虎子\"汪汪\"兩聲,表示肯定。我們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吃過飯,籠頭來找我玩,我們帶著虎子來到大街上。此時皓月當空,人歡馬叫,正是我們一幫小夥伴玩捉迷藏遊戲的好時機。這時節,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都有豎著垛起來的玉米杆,這為捉人者增加了難度,為躲藏者提供了便利,也增強了捉迷藏的趣味性。
籠頭把眾夥伴召集起來,宣佈規則:\"算上虎子咱一共十三人,先選出一個人數數計時當裁判,再選出兩個人當捉人者,其餘的人當躲藏者。躲藏者必須在三十秒之內躲藏好,捉人者在五分鐘之內捉到五人為勝,勝者在下一局中當躲藏者。躲藏的範圍從東邊丁字路口到西邊十字路口。誰想當裁判?\"
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夥伴說:\"我當裁判,我戴著爹的手錶呢,我來計時判輸贏。\"
大家又透過猜拳選出了兩位捉人者。籠頭說:\"好,開始吧。\"
裁判說:\"我補充一點,每一局輸的人學大象走路,也就是雙手握住腳脖子行走三十秒。\"
\"好!\"眾夥伴說。
\"那要是虎子輸了呢?\"有一個夥伴問。
“虎子要是輸了,讓它直立行走三十秒。\"我說,\"我和虎子先當一次躲藏者,我先帶它學習一遍。”
裁判說:\"現在兩位捉人者背對大家捂住眼睛……好,開始吧!\"
我和虎子迅速跑到我家屋後的玉米垛裡藏了起來,籠頭也嘻嘻笑著藏在我們身邊。
裁判大聲喊道:\"三十秒時間到,開始捉人!\"
我立即給虎子說:\"虎子,別吭聲,別讓他們找到。\"
虎子和我握了一下手,彷彿在說:\"放心吧老夥計,他們找不到的。\"
我們靜悄悄地在裡面待了約摸三四分鐘,突然聽到外邊有捉人者的腳步聲,他邊扒拉玉米杆邊大聲喊道:\"出來,我看到你了!\"
我們知道他是在詐說詐找,我和籠頭並不出聲,我也同時捂住虎子的嘴,虎子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它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捉人者自已喊了幾聲,扒拉了幾下玉米杆就又跑到別地去了。
五分鐘過後,裁判大聲喊道:\"五分鐘時間到,都出來吧。”
虎子\"汪汪\"叫著衝了出去,我和籠頭也大笑著衝了出去。
大傢伙聚在一起,裁判宣佈結果:\"兩位捉人者都只捉到了一位,其他八位躲藏者獲勝!\"
兩位捉人者只得學大象走路三十秒。他們都懊喪地說:\"俺倆不當捉人者了,太難找了,這麼多玉米垛上哪兒找去,別說俺兩個人找,就是八個人找也找不夠。\"
\"汪汪!\"虎子叫道。彷彿在說:\"我來找,我當捉人者。\"
籠頭說:\"這樣吧,我和當先、虎子我們仨人當捉人者,找恁九位。\"
\"好!各人自願,開始下一局。\"裁判說。
\"當先、籠頭背對大家捂住眼睛。\"
裁判也同時捂住了虎子的眼睛,並開始數數。數到三十,他大聲喊道:\"三十秒已到,開始捉人!\"
虎子立即引領著我和籠頭一起迅速尋找,它到處嗅著,分辨著。突然,它鎖定一個目標,\"汪汪\"兩聲,我和籠頭上前一扒拉玉米杆,那位躲藏著哇呀呀尖叫著出來了。用同樣的辦法,虎子依靠靈敏的嗅覺在四分鐘之內將所有躲藏者全部捉到。大家都嘰嘰嘎嘎地笑著叫著來到裁判跟前。
裁判也笑道:\"你們怎麼搞的,全軍覆沒了？四分鐘之內捉到你們九位,你們也太慘了吧!大象走路三十秒,開始吧。\"
九位夥伴手握腳脖子行走三十秒後說:\"再來再來,這次我們藏嚴實點。\"
裁判說:\"這樣吧,咱給虎子增加點難度,在這條街上不限定範圍,你們藏到哪裡都行。另外,當先你們三位必須在四分鐘之內將所有躲藏者全部捉到。\"
虎子\"汪汪\"兩聲,彷彿在說:\"好嘞!開始吧!\"
虎子是有把握的,經過一次尋找,它已摸清了\"敵情”,積累了經驗,熟知了九位躲藏者身上的氣味,節省了分辨時間,因而這一局它以三分鐘的時間帶著我和籠頭又將九位躲藏者全部捉到。
我們玩了八九局,每局都是我們三人獲勝。
裁判說:\"虎子這捉人的速度也太驚人了,跑得快,找得準,‘一招制敵’,大獲全勝!\"
眾夥伴都說:\"虎子的鼻子太尖（靈敏）了，俺藏到哪裡它都能找到的。\"
虎子又\"汪汪\"兩聲,彷彿在說:“我的鼻子佔大家的便宜了,抱歉抱歉,我自罰一次。”
虎子就直立起來行走三十秒。
籠頭說:“俺倆都是沾了虎子的光,也自罰一次。”
我和籠頭也哈哈笑著,學大象走路三十秒。夥伴們都玩得很開心,還想繼續玩下去。裁判說:\"天不早了,今天就玩到這裡吧,明天再來玩。\"
過完了中秋節,秋忙假也就結束了,我們又開始上學了。那時候受經濟條件的限制,校舍很簡陋,從一年級到五年級的學生全部走讀,學校在我們村的東邊,有二里多地,中間有幾十米要穿過一個李窪村。我們兩個村養狗的人家特別多,每天我和籠頭等小夥伴上學放學總有一些狗在它們家門口追著我們狂吠不止,特別是我們上學時拿著饅在路上邊走邊吃的時候,很多狗就齜牙咧嘴地要尾隨好久,這讓我們很害怕。有時候被它們追得緊了,也會掰一塊饃投給它們,可是有些狗是粗野的貪婪的,你若投餵它一次,它就天天追著你狂吠,你越遷就它它就越放肆,我們往往在被追得心慌意亂時,拾起磚頭瓦塊投擲過去,或者突然蹲地佯裝拾東西打它們,把它們嚇退,可是不久它們回過神來,叫得更兇了,追得更緊了。這件事讓我們很煩心,所以我們有時候就不得不拿一根棍子去上學。
有一天,下著小雨,我著急忙慌地去上學,到學校後才發現文具盒忘家裡了,再返回家去拿肯定耽誤上課,我正急得焦頭爛額時,虎子跑到學校來,嘴裡銜著文具盒。我一把樓住它,說:\"虎子,謝謝你!\"
這時,我發現虎子身上有好多泥,腿上有一處掉了毛,而文具盒卻是乾乾淨淨的,我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說:\"虎子,你是不是在路上被大狗欺負了?\"
虎子\"汪汪\"兩聲,臉上流露出傷心而無奈的表情。我擦掉它身上的泥,心疼地說:\"虎子,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你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把那些欺負咱的惡狗全部打倒!\"
虎子又\"汪汪 兩聲,轉身要走,我急忙說:\"虎子,遇到大惡狗你別理它們,你跑得快就躲開它們一直往家跑,別跟它們打架!\"
放學後,我和籠頭剛走到村口,虎子老遠地看到我們,就飛奔過來迎接我們。當我們走到柳狗子的家門口時,他家的大黑狗攔住虎子一陣狂吠,虎子對著它齜牙低吼,彷彿在威懾大黑狗。
我趕忙叫住虎子,說:\"虎子,你還小,你沒它個頭大,你打不過它的,咱往家跑。”
虎子沒跑,而是迅捷地向前一個猛撲,一下子將大黑狗撲翻在地,咬住它的脖子狠命的撕扯。大黑狗好像被虎子突如其來的猛撲嚇傻了,它掙扎著爬起來,嘰嘰慘叫著,夾著尾巴撒腿向家裡跑去。
我和籠頭大喜過望。籠頭說:\"虎子,你很勇敢!以後誰再敢欺負咱,咱就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