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旬假,賀姨夫因得了些江南貢上來的鮮嫩布料,又把握不準眾人喜好,便遣了一個人去叫幾個孩子來挑。
這個人依著吩咐,先去韶光院,他到雲國府有段日子了,雕樑畫棟,朱欄玉砌已不能使他驚訝,然而進了韶光院,依舊小小吃了一驚,一過屏風,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草紋飾,更有一壁琉璃彩窗映著外頭四時風物,日光透進來,真是如夢似幻。
他一進來,蓮衣就迎上來笑道,“你是誰家的,有什麼事?”
見人來問,他不覺將頭低了一些,小聲說了來意,蓮衣笑道,“她往園子裡去了,你若不急,待會兒她回來了我告訴她。”
去過韶光院,第二便是舒郎君的扶月閣。
倒近,就在隔壁,裡頭又是另一種幽清雅玄的景象,行動處處花木扶疏,有一種洗盡富貴鉛華的超然。舒其光和云何二人正好在窗前下棋,聽他說完,笑著應道,“好,這就去。”
從扶月閣往再思軒去,要路經園子,他從來沒來過這園子,因而格外好奇,腳程便放慢了許多,正擷了一支芍藥在手,卻聽一陣笑聲在不遠處響起,忙從薔薇架後欠身去瞧。
卻見一個和他看著年紀一般大,滿身富貴氣派的少年正和幾個小使們幫忙推著鞦韆,那個少年邊推邊嚷道,“該我了該我了。”
坐在鞦韆上的少女歪頭笑著,無限自由自在。鞦韆一起一落,眾人越推越用力,直晃得她雲鬢斜垂,鬢邊一朵碩大的淡粉牡丹搖搖欲墜,她反而更加樂不可支,青絲散亂間,雪肌薄汗,粉腮微暈,自有一股天真爛漫之態。
忽而她伸出頭往這邊一看,咦了一聲,笑問道,“你是誰?”
他被人發現,不能再躲,只好走出去,靦腆的重複了一遍前頭的話。
“噯,”那少女聽了,卻是一邊盪鞦韆一邊看著他,笑道,“你藏在薔薇裡,露出半張臉來,我還以為是個女孩兒呢。”
她又問了一遍,“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見過你?”
這次他不能不答了,他揹著手紅了臉,“我,我叫薛小桑,不,叫薛非晚。”最後三個字輕如蚊吶。
鞦韆沒人推,搖了兩下,慢慢停了下來,她握著兩邊纏著絲帶的繩索,笑著重複了一遍,“薛—小—桑?”
他不答了。旁邊的雲不思猛然想起來,笑道,“我知道了,他是賀大姐姐去接的那位客人。”
從樹蔭下過來的雲胡踩了雲不思一腳,笑著對他道,“我們才出了一身汗,你先回去,就說我們換身衣服就過去。”
他也不大認得他們,只胡亂點了頭,匆匆就回去了。
回去這般稟報完,賀望蘭正在賀姨夫旁邊,聽了笑道,“等他們來了,正好你也見見人,大家認個眼熟,別鬧出笑話來。”
不多久,眾人便三三兩兩的過來了,那個女孩換過了衣裙,戴著一串南珠,亮晶晶,瑩閃閃的壓在粉色的織花衣領上,整張面容如同籠在粉色的薄霧中,肌骨瑩潤,嬌美難言,令人不敢直視。
她上前笑道,“賀姨夫好。” 賀姨夫扶著她的手不讓她行禮,笑道,“我的兒,怎麼也不常來姨夫這玩。”
又朝賀望蘭道,“望蘭,帶你妹妹進去罷。有她喜歡的,都給她挑了帶回去。”
賀望蘭對元夕笑道,“看,你來了,我就無立足之地了。”
便領眾人往裡間去。
邊走,賀望蘭邊對大家道,“這是親戚那邊的一個弟弟,過來和我作伴,叫薛非晚。他是個靦腆怕羞的人,或有一時禮儀不到處,只別見怪。”
眾人笑道,“這有什麼。”
賀望蘭又轉頭對薛非晚一一介紹,末了拉了元夕笑道,“這是雲妹妹,你和她同歲,叫她元夕就是了。”
聞言,元夕疑惑的看著他,他不由低了頭。
“怎麼了?”賀望蘭問道。
“方才園子裡問過他的名字,彷彿不是這個,”元夕笑道。
賀望蘭笑道,“大概說的是原來的名字,爹嫌說不好,所以給改了一個。”
原來這男孩本名叫作薛小桑,來賀家後,賀姨夫嫌俗氣,還是賀望蘭笑著說,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不如改做薛非晚罷。
他低著頭,手裡還捏著那朵芍藥。
然後聽到少女喊他,
“飛晚,”元夕問他道,“是秋陰不散霜飛晚的飛晚嗎?”
他抬了頭,卻只輕輕的搖了搖。
賀望蘭在旁道,“他沒讀過什麼書,你這麼問,他也答不來。是‘是非’的非,‘晚霞’的晚。”
“可我倒覺得,”
他偷偷去看她,正巧對上她含笑的眼睛,她朝他眨眨眼,道,“小桑這個名字更可愛,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