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寧沒留意到胡勝東的眼神,他現在眼裡除了陸竽,看不到別的。

今晚的聚餐就是為了給胡勝東和他接風洗塵的,兩人被灌了不少酒,儘管江淮寧說了自己開車來的,還是沒能倖免。

酒的後勁上頭,江淮寧臉都染紅了,陸竽第一次見他喝這麼多酒,覺得很好玩,沒有阻止。

胡勝東也被灌了很多酒,臉比江淮寧還紅,十足像猴屁股。

他抱著酒瓶,臉貼在瓶身降溫,在夏夜的星空下,在朦朧的燈光裡,眼神痴痴地望著坐在對面的謝檸。

謝檸正在和陸竽說話,唇邊一點笑,她今晚沒喝酒,跟陸竽一樣,只喝椰汁和酸奶,可她的眼神卻那麼醉人,像杯子裡晃動的酒液。

胡勝東忽然傻笑了一聲,飯桌上安靜下來,謝檸也朝他看去:“這是要發酒瘋了?”

她上次喝醉酒出了大丑,從那以後就很少喝了,即便喝酒也不會放任自己喝醉。今晚的聚餐她不是主角,能避則避,沒沾酒。

胡勝東站起來,被人打了一頓似的,身體搖搖晃晃站不穩。

幾個男生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盧宇還拿手機錄影片,祈禱最好能拍點驚世駭俗的東西,等他清醒以後取笑他。

“東子,你這是幹什麼?”盧宇慫恿,“要發表演講?來來來,哥們兒給你打個光。”

他開了照明功能,影片裡的畫面更亮。

胡勝東打了個嗝,喊謝檸的名字。

眾人露出看戲的表情。

謝檸神色彆扭,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幹嗎?”

胡勝東從桌椅間繞出來,來到她跟前站定,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那麼卑微:“出國前,我問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你還記得嗎?”

“記得。”

她說的是陽光帥氣、強大自主的男生。她到現在還是喜歡這種型別。

胡勝東指著自己的鼻子,老王賣瓜般推銷:“我……我也還算陽光帥氣吧。至於……強大自主,我總有一天會變強大的,你等著看好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他終於說出來了。

酒精這東西也不全是害人的,至少帶給他清醒時所不能擁有的勇氣。

謝檸張著嘴,忘了回答。

周圍的人在起鬨,不光盧宇他們,還有隔壁幾桌的客人,全都望著他們。

“考慮你什麼?”謝檸從失神中醒過來,端起桌上的椰汁喝了一口,避重就輕地說,“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胡勝東篤定道:“我在向你表白。”

謝檸不太滿意:“我沒見過有人表白既沒有鮮花也沒有禮物,還喝得醉醺醺,大著舌頭說話。”

稀裡糊塗的,未免太草率。

胡勝東喝了不少,但他的腦子還能正常轉動,聽懂了謝檸的意思,怔愣地握緊拳頭,鬆開,再握緊,再鬆開……不知所措的樣子,像一隻笨笨的熊。

“哥們兒,花借給你。”

一道聲音插進來,是隔壁桌一個年輕男生,在徵求女朋友同意後,把送給她的花拿過來丟給他,贈他一道東風。

胡勝東把花抱在懷裡,看了看那男生,又看了看謝檸,傻里傻氣地遞給她:“……花送給你。”

謝檸才不是那麼輕易就妥協的人:“別人的花,我不要。”

胡勝東人生中第一次表白,以失敗告終,在大家的意料之外,仔細一想,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聚餐到很晚散場,吹起一陣燥熱的風,夏日在一瞬間包裹住他們。

回去換陸竽開車,江淮寧喝得頭腦不清醒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緩神。陸竽傾身給他扣上安全帶,掌心貼在他滾燙的額頭,笑了一聲:“你還好嗎?”

江淮寧捉住她的手,翻個面,手背貼在自己臉上,嗓音黏糊:“……還好。”

陸竽聽說喝醉的人都愛說自己沒醉,她問他:“你喝醉了嗎?”

江淮寧搖頭:“沒醉。”

陸竽笑得更大聲了:“放開我的手,我要開車。”

江淮寧看著她,有點擔心:“你會開嗎?”

“會啊,我拿到駕照了,不是給你發過照片嗎?”

“想起來了。”江淮寧從模糊的記憶裡扒拉出這回事,“科三掛了兩次,還被教練罵了。”

陸竽揉著腦門氣笑了:“能不能別提這個。”

她抽出手,把著方向盤,在腦海裡複習了一遍車子起步的基礎步驟。說實話她很緊張,拿到駕照後她沒機會開車。這是第一次上路,副駕駛上還坐著個喝醉的人,遇到什麼事連請教的人都找不到。

江淮寧偏著頭,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別勉強,我們可以找代駕。”

陸竽深吸口氣:“我可以的。”

江淮寧打起精神,一步一步給她指導。

“你真沒喝醉?”陸竽狐疑的眼神落在他臉上。

江淮寧手掌蓋住臉,他知道自己的臉現在很紅:“說了沒醉。”

“那你剛剛在飯桌上說胡話。”

“要是不說胡話,盧宇和彭垚還得灌我酒。”

陸竽暗自腹誹你還挺聰明的,知道演戲。

她緩步啟動車子,開了出去,匯入到北城夜裡依舊擁堵的車流當中,成為萬千光帶中的一束。

——

平安回到家中,陸竽開啟了所有的燈,趴在沙發上面,累到虛脫。

開車的過程身體太緊繃,導致她現在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江淮寧不修邊幅地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一隻手支著下頜,靠在沙發邊沿,一隻手捏捏陸竽的後頸:“困了?”

“嗯。”陸竽閉上眼。

“那就早點睡吧。”

陸竽迷糊間又嗯了一聲,腦袋偏轉過來,撐開眼縫看他,摸了一下他的臉,然後爬起來回房。

她的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收拾,攤在臥室中間的地板上。

江淮寧跟進來,看到她從行李箱裡拿了套睡衣,不小心帶出一條純白的裙子。

“這條裙子沒見你穿過,新買的嗎?”

陸竽把扔回去的裙子拎出來,站起身,放在身前比劃,想到它的來歷,她溫柔含笑地開口說:“本來以為你要晚一個多月回國,我剛好放暑假。和室友逛街的時候相中這條裙子,打算穿著它去接機,結果你提前回國了,我還沒穿過。”

她說著把裙子放回去,又被江淮寧拿出來:“穿上我看看。”

“現在?”

“嗯,想看。”

陸竽放下睡衣,拿著裙子去了衛生間,換上了它,看著鏡子裡面頰酡紅像喝了很多酒的樣子,她突如其來的羞赧。

陸竽穿著裙子赤著腳走出衛生間,江淮寧手拿遙控器,對著空調調溫度,視線不經意瞥過去,倏忽凝住了。

潔白的吊帶連衣裙,胸前是魚骨,很好地勾勒出身材曲線,裙襬類似魚尾裙,襯著陸竽的膚色如珍珠般瑩潤白皙,是剛跟巫婆換了雙腿的美人魚。

江淮寧呼吸滯了滯,遙控器被他隨手扔在沙發上,空調冷風呼呼地輸送,吹在面上感覺不到涼快。

陸竽踩在木地板上的腳趾蜷縮,聲音很小:“不好看嗎?”好像是有一點點正式,何施燕也說像訂婚穿的。

她覺得好看就買了。

江淮寧還沒說話,眼前忽地陷入黑暗,空調發出“嘀”的一聲,停止了運轉。室內的涼氣很快被室外的氣溫浸染,裸露的肌膚感受到了夏日黏膩膩的熱情。

陸竽怔在原地:“怎麼回事?”

江淮寧長腿跨過擋在中間攤開的行李箱,來到陸竽身邊,握住她細瘦的手腕,讓她不要驚惶害怕:“可能沒電費了。”

手機螢幕亮起的光籠罩著他們的臉,陸竽看到他開啟繳費介面,充了一百進去,稍後進來一條簡訊,顯示餘額為零。

江淮寧略微驚訝,上次交電費是出國前,居然欠了這麼多,難怪會斷電。

他緊接著充了五百進去,不多時又來一條簡訊,餘額還有四百多。

陸竽脖頸間出了一層汗:“怎麼還沒來電?”

“再等等吧。”江淮寧藉著手機的亮光看她,她脖子上的汗亮晶晶的,像撒下的水晶碎片。

斂下的眼睫在臉上落下陰翳,江淮寧看著那一小片陰影像是蟬翼,隨著她眨動的眼眸而扇動,江淮寧的心跳也一下一下跳得劇烈。

他俯身貼上她的唇。

手機沒拿穩,螢幕亂晃,臥室裡的光影忽明忽暗,帶他們回到高中時期的夏天,舊吊扇吱呀吱呀轉動,扇葉晃過一道道模糊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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