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是既定的嗎?”
開學不久,季衿遙收到了任寧的訊息。
他們想趁休假時間來冬城玩幾天。
這個暑假裡任寧和季曾都在出差,他們沒有見過面。
季衿遙對此沒什麼異議,只是這幾天一直感覺心很慌,本以為是沒有休息好。
當晚,手機為季衿遙推送了一則新聞,附上的照片季衿遙一眼便認出來了。
“南城某寫字樓失火,十一人輕傷,三人重傷,一人死亡。”
第六感是個可怕的東西。
季衿遙拼命打任寧和季曾的電話,一整晚。
任寧的手機無人接聽,季曾的手機已關機,季衿遙沒有辦法不往壞的方向去想。
終於季衿遙接到了一個電話。
“您好,這裡是南城人民醫院,請問您是季曾及任寧的家屬季衿遙嗎?”
“……是”
季衿遙再見到任寧的時候,她躺在ICU裡,戴著呼吸機,面部大面積燒傷。
“呼吸器官嚴重衰竭,放棄治療,一個月之內,接受治療,也不到一年,治療的時間裡,她也會因為身體大面積燒傷非常痛苦,家屬及時做決定吧。”
這是醫生下的最後通牒。
另一邊,關於季曾——
“我是你父親之前的主治醫師,他在醫院躺了兩個月,前不久才出院,還沒幾天又回來了,他的心跳能堅持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做更多了,你快去看他吧。”
季曾的情況不比任寧輕,可他已經不需要再住ICU了。
醫生說完去往下一個地方,季衿遙走進病房內。
“爸……”
“嗯。”季曾艱難地發出了一個音節。
千言萬語橫槓在嗓子眼,季衿遙只覺得心口直抽痛,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好…嗎……”季曾艱難開口。
萬千思緒彷彿是找到了洩洪口,直直宣洩出來。
“爸……”季衿遙哽咽著說,“我該怎麼辦……”
即使平時有多少隔閡,到了這個時候,還是被親近的血脈牽引著,讓人卸下防禦,說出心底的話。
季衿遙伏在病床邊,她的頭就在季曾手邊。
季曾忽然想摸摸她的頭,可是他已經沒有這個力氣抬起手臂了,所有的心力都供給了保持著意識,看著眼前的人。
“你可以…做到的。”季曾剛說幾個字就大喘氣一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做……媽躺在ICU裡,即使接受治療也只剩下一年不到,不接受治療只有一個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季衿遙神色痛苦,只能一個勁反駁著季曾。
這樣做,他是不是就能像以前那樣教育自已了?
“別再讓她受苦了……是我們虧欠你……你應該放手,去過自已的人生……”
“我不想再聽你的話了!”
情緒終於湧潰堤口,奪眶而出的眼淚,和提高的語調宣洩著季衿遙的無力。
這句話在她的腦內無數次重複,最後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口的。
季曾沉默了很久,空洞地望著潔白的天花板,似乎是在回溯這一生。
季衿遙從來沒有對他撒過嬌,從沒主動提起她發生的事,也從未向他索要一分一毫。
這二十年來,他到底給季衿遙帶來了什麼?他又是一位怎樣的父親?
兒時他處處不如同齡人,所以他拼命努力,熬出了家鄉,那片故土,他最怕的就是自已不如別人,大概是為了他那可笑的自尊。
他從來都是自卑的,所以他越發想證明自已,甚至於想要證明自已的孩子也是優秀的。
可是他丟了更多的東西,他與那條至親血緣的關係日漸冷淡。
季曾知道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後悔了,可似乎已經沒有時間留給他去彌補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他依舊虧欠於她。
“去吧,讓你媽媽再多看看你……和她說說話。”
季衿遙看向季曾,眼神裡寫滿了抗拒。
“去吧……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替你做決定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去吧。”
季曾的臉部再做不出任何表情,季衿遙卻莫名覺得他在笑。
這大概是季衿遙這十幾年來,聽過最沒有威嚴的命令了,可她還是照做了,賭氣一般。
季衿遙站起身,閉上眼,氳在眼眶的淚被擠落,不再有淚水落下,而後平靜地說:“好,我晚些再過來。”
季曾也閉上了眼,像是要休息。季衿遙便不再多說,轉身離開病房。
季衿遙轉身後,季曾再次睜開眼,緩慢轉動著眼珠,看向季衿遙離開的方向,嘴中又呢喃:“去吧……去吧……”
直到季衿遙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季曾才艱難地朝門口的方向動了動手指。
他又口是心非了,他清楚自已的狀況如何。
他其實,也想再多看看季衿遙。
季衿遙雖然聽他的話,可是他一直都清楚,季衿遙也是不服輸的人,她聽話何曾不算另一種抵抗的心理。
他說什麼,季衿遙就做什麼,可她心裡一直卯著不服的勁,大概直到現在,她還是恨著他吧……
去吧……我這樣的父親,有什麼值得浪費時間的呢?
季衿遙沒有離開,她只是離開房間,轉到了門邊的死角,季曾看不見她。
淚水還是繃不住決堤而出。
她還恨季曾嗎?是恨的。
那麼多次需要陪伴關心鼓勵的時候,他只有責罵。
季曾未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更別提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的話語和行為。
季衿遙無數次覺得,自已就是囚籠裡的一隻鳥,她多麼嚮往那片自由的藍天……
可是在她好不容易掙開籠子之後,季曾卻把這個籠子變得漸漸像一個家了。
臥室的門鎖壞了十年,終於被修好了。
當她放假回家的時候,冰箱裡不再空空蕩蕩,可樂、芒果,各種蔬菜。
季衿遙知道不是任寧買的,因為任寧知道她的喜好,絕不會買季衿遙不喜歡吃的菜,而季曾不會,他不知道……
其實季衿遙知道很多事。
當初她受到欺凌,給老師打電話的是季曾。
她放學走回家,時間很晚的時候,她很遠就看見了家裡亮著的燈,和在窗前站著的那個人影。
季曾書房日曆,在她生日上的紅圈。
衣櫃裡突然多出來的衣服,那些一看就不是任寧的品味……
他們太像了,兩個人一樣犟脾氣,什麼都不說,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成了他們的相處模式。
當任寧轉出ICU的時候,季曾的生命體徵停止了。
季衿遙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和季曾的心跳一起停止了,沒有再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