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胡秋天
男人的臉皺成一隻苦瓜，眉頭擰在一起，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如果您說不清楚前因後果的話，請恕我們無法將女兒還給您。”
宋三萬向前邁出一步，擺出護著年輕姑娘的架勢，應和宋狸狸的話。
“大師，您是修道之人，理應明白有些話說不得啊！”男人表情誠懇，言之切切，似乎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
說不得的理由？
看這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幾分敬畏之情， 這說不得的原因多半不是難以啟齒的家務事，難道和胡仙有關？
“既然你說不得，那我來問。”
宋三萬搖晃著手中的拂塵，緩慢踱步逼近眼前的男人，“您逼迫女兒乾的事情，在您眼中應當是一件好事。”
中年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強撐起氣勢道：“當，當然！她是我的親閨女，我怎麼可能害她呢？”
“才不是！”
年輕姑娘聽到自已父親這句話後，彷彿被刺激到一般，情緒激動地喊出聲，“他就是個愚昧無知的老封建！他什麼都不知道！”
此聲一出，宋三萬和宋狸狸紛紛側目。
宋狸狸挑挑眉，摩挲著自已的下巴，自言自語道：“這姑娘，思想覺悟還挺高，不像個山裡的孩子啊……”
宋三萬出聲安撫她：“你別激動，把事情由來說清楚，我們幫你一起找解決辦法。”
年輕姑娘爆發般喊出剛剛那句話後，氣焰瞬間萎靡下去，低著頭不敢再看自已父親。
“說……說出來的話，胡仙奶奶會生氣……”
她聲音囁嚅，動作細微地指了一下村尾的位置。
胡仙奶奶……
宋三萬終於在胡家村村民口中聽到了胡仙的名字。
原本以供奉胡仙而出名的胡家村，竟然淪落到連胡仙大名都不敢說出口的地步，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變故？
這個姑娘的態度也很奇怪，可謂是自相矛盾。
她一面指責父親是封建迷信的老古董，另一面卻懼怕著所謂的“胡仙奶奶”。
男人聽到年輕姑娘的話，手中粗木棒再次高高舉起，“混賬丫頭，你剛剛怎敢直呼它的名諱！”
“胡仙難道是個不近人情的地仙嗎，怎麼連名字都喊不得？”
宋狸狸剛得知胡家村的忌諱，便無懼無畏當著男人的面在雷區蹦迪。
“這這這……”男人急得說不出話，又不敢上手去捂住宋狸狸的嘴巴，只得將求助的眼光投向宋三萬。
宋三萬自然不相信直呼名諱會得罪胡仙奶奶這種傳言，她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胡翠花她見過，雖然脾氣古怪，但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不可能因為人類對她不尊敬便報復。
她想的是，柳白玉口中的那位“假胡仙”。
胡仙勢微，信仰之力減弱，但是村中信奉胡仙的風俗並沒有改變。
這隻能說明村民們懼怕的是冒名頂替的那一隻假胡仙。
“你說父親是封建迷信，那何必害怕他口中子虛烏有的胡仙降罪？”
宋三萬拍了拍年輕姑娘的肩膀，驅散幾分她心底的不安與迷茫。
“你父親想要你幹什麼？”
“賜……賜福。”
年輕姑娘終於抬起頭來，眼神中閃爍著恐懼，“他要我接受胡仙奶奶的賜福。”
賜福？
賜福一詞原本充滿吉祥與喜慶，但是放在處處古怪的胡家村裡，就變了味道。
宋三萬直覺，這個賜福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賜福之後會怎樣呢？”
聽到這個問題後，年輕姑娘無法剋制地抖了起來，眼球不安地四處亂動著，視線無法正常聚焦到一處，牙齒“咔咔咔”地打顫，幾乎將嘴唇咬出血。
這明顯是驚嚇過度之後留下的症狀。
宋三萬不禁皺眉。
這種狀態她見過，堅持無鬼神論的唯物主義者目睹世界另一面的恐怖光景之後，就是這種反應。
年輕姑娘雖然身處大山，思想卻沒有囿於封閉的胡家村中。
她堅信世界上沒有鬼神之力，卻被現實衝擊了自已的信仰。
宋三萬攥住拳頭，用力到指節發白。
通靈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維持妖鬼一界與人間的平衡，守護一無所知的普通人能夠安穩度日。
“你相信世界上有妖怪的存在嗎？”
一陣妖風乍起，將宋三萬口中的話吹進年輕姑娘的耳朵。
來得真快，宋三萬心道。
呼嘯的狂風帶來大團烏雲，遮住了天日。
刺眼的陽光一瞬間消失不見，整個村子都被陰暗所籠罩。
“不好了！都是因為你們不敬，它發怒了！”男人抬頭看著陰雲覆蓋的天空，聲音帶著畏懼的顫抖。
年輕姑娘腿一軟，跌倒在地，無措地仰頭看著風雲突變的異象。
濃郁的墨色陰雲翻滾著，幾乎要壓上幾人頭頂，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走了宋狸狸頭頂的紅綢，吹得衣襟獵獵作響。
宋狸狸略帶遺憾地看了一眼隨風遠去的紅綢，緊了緊衣領，隨口道：“哎呀，不會下雨吧，我可沒帶傘啊。”
這天變得突然，任誰看都是妖怪在作祟，也只有粗神經的宋狸狸才會擔心下不下雨的事情。
風沙朦朧了姑娘的雙眼，隨風狂舞的髮絲糊在她的臉上。
縫隙中，她看見眼前穿著黃色道袍的那個女孩站在狂風中不動如山。
宋三萬抬頭看著翻湧壓下的烏雲，眼神中卻沒有敬畏或者懼怕。
寬大的道袍勾勒出風的形狀，她如同一棵屹立風中的華山松，身姿筆挺地立著。
“我……”
年輕姑娘忽然說不出話。
她這一輩子從未走出過胡家村。
思想封建的父母將她關在家中，不許她寫字、讀書、上學，她從來不知道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好在，她的弟弟走了出去。
藉著弟弟上大學替換下來的舊電腦，她認識了外面的世界，思想飛出了大山。
胡家村向來信奉胡仙，但是她不信。
與其求神拜佛，不如相信自已的力量，這是她心中堅持的信仰。
可惜，村中最近頻頻發生的詭事令她的內心動搖了。
難道胡仙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父母和村民多年以來的供奉並非子虛烏有？
她本就淺薄的見識被反覆拉扯，徹底變成一團亂麻，本以為只要擺脫迷信的思想，她就離外面的世界更近了一點。
結果眼前的事實卻告訴她，神鬼之說才是真實的。
“你叫什麼名字？”
狂風將宋三萬的聲音吹得七零八落，但年輕姑娘卻奇蹟般聽見了。
她撥開被風吹滿臉的髮絲，“秋天，我是秋天出生的，所以爸媽起名叫胡秋天。”
“好，秋天，你聽好了。”
宋三萬舉起做工劣質的毛躁拂塵，筆直指向頭頂湧動的烏雲，“世界上究竟有沒有妖鬼，我不說，但是你要用自已的眼睛去看，用自已的心去判斷。”
說完，一道泛著金光的圓形法陣從她腳下展開，瞬間擴大。
地上旋轉的字元受到拂塵的牽引，紛紛漂浮到空中，繞著宋三萬的身體上下浮動。
宋三萬揮舞拂塵，在空中劃出一道道亂中有序的痕跡，漂浮的字元跟隨拂塵的軌跡而律動，將銀白的雜毛染成金色。
她雙目緊盯著頭頂壓抑的烏雲，眼中似乎射出兩抹精光：“區區冒牌貨也敢裝神弄鬼，滾！”
隨著一聲怒喝，奪目的金光從拂塵中射出，沒入厚重的烏雲之中，刺破了一道豁口。
耀眼的陽光從烏雲的缺口中鑽出，重新灑下地面。
胡秋天心底的陰霾隨之一掃而空。
“大師，我好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