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天剛微亮，本應是一日之間最有生機之時，可是血戰了一夜的戰場上硝煙未止，腥氣瀰漫，偶爾出現的戰鬥間隙，倒是讓整個清晨有些死寂。
黃元不知道自已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已吐了多少膽汁，習慣然後麻木，最後只能胡亂躺在一塊石頭上，大口喘氣。
這些年來，黃元第一次在早上沒有洗漱。之前的信誓旦旦，終於徹底成了空談。
而呂常等人似乎對黃元這種狼狽很高興，往常對黃元頗為有禮的他這一次終於隨意地坐到了黃元的身邊，還伸手給黃元拔起甲冑上的箭。
“今日真成刺蝟了。”
一些小兵見了，也嘻嘻哈哈地上前幫忙。
“呂公，你們笑什麼？”
呂常邊笑邊說道：“明公，我還記得昨天早上，我去見你的時候，你跟我說絕不會耽擱了洗漱，誰想到這才過了一日。”
“好你個呂秉之，軍前戲耍主帥，該當何罪？”
黃元說著，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呂公，你們見我如此狼狽，是不是很開心？”
呂常將拔出的十三支箭全放在地上，這才隨意地說道：“沒有，當然沒有，就是覺得明公跟之前想的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呂常面色有些嚴肅起來，看著遠方說道：“明公可知，我們這群人為何會對老都尉忠心耿耿，誓死追隨？”
“為何？”
“因為老都尉從沒有看不起我們。他並不僅僅把我們當作可驅使的兵士，而是將我們當作自家人，同生共死。我從前跟隨明公，是為了報老都尉的知遇之恩，可今日我發現，明公與昔日的老都尉，是一樣的人。”
黃元聽了，沉默許久，方才說道：“不管呂公信不信，我帶著你們來荊州，肩上擔著的，從來不只是江夏黃氏，還有你們這幾千個家庭。我想讓大家過得更好，給大家一個光明的未來。”
“明公，我等皆信你。”
其餘眾人，也紛紛開口。
黃明遠看著身旁聚攏過來的一眾兵將，心中明白，自已已經漸漸收取這些人的忠心。
“諸位兄弟，我黃元別的不敢說，但唯一一條，就是絕不會辜負你們。此戰之後，活著的，我帶著你們一起，拼個前程，封妻廕子；死了的，我只要有一口飯吃，無論如何，也會照顧你們的父母、妻兒。”
“黃郎萬歲！黃郎萬歲！”
黃元這邊，士氣大振，而對面的趙胡，看著屍積如山的戰場，一時竟有些為難起來。
長驅而來的趙胡集中了全部精銳，準備一擊致命，徹底擊殺黃元，因此一開始便全力以赴。可他萬沒想到，黃元一個黃口孺子，帶著一群殘兵敗將，竟然死死地擋住了他們。
趙胡付出了巨大傷亡，可惜卻沒有多大戰果。知曉“兵貴神速”的他很清楚，擊破黃元的機會已經失去。
黃元現在穩定了陣腳，短期內很難將其擊破，而荊州軍絕不會對此放任不管，一旦自已露出頹勢，必然會對自已動手。
撤退已是迫在眉睫。
只是趙胡不甘心，他帶著這麼多的虎賁勇士，連個小兒都拿不下，回去之後，如何跟堂弟交代。
趙胡猶猶豫豫，最後決定，全力一擊，若是不勝，便立刻撤退。
戰鬥一開始，趙胡便壓上全部主力，他本人亦帶著自已的親兵上前衝鋒。前赴後繼的益州軍如山如海一般，彷彿要將對面的營寨給吞沒。
看著對面的攻勢，黃元都有些不解，打了整整一夜，難道益州軍真的是鐵人，不知疲憊。
益州軍可以拼消耗，黃元卻是不可以。他手中的這點兵力都是他的倚仗，少一個都心疼。
猶豫片刻，黃元給呂常下令，命他放棄營前陣地，退回營中。若是還不行，便放棄前營，全力守衛後營。
呂常見狀，大吃一驚。
“明公，放棄了前沿陣地和前營，單憑一個後營，咱們堅持不了多久？”
黃元解釋道：“這是趙胡的全力一擊，咱們怎麼擋得住？趙胡就盼著咱們跟他拼消耗呢。拼的越狠，他越高興。
咱們現在一退，他這全力一擊就打空了，有前營阻礙，趙胡相對咱們重新發起進攻，就得重新組織攻勢。
一鼓作氣，再而衰，我就不信益州軍都是鐵人。”
其實益州軍的戰鬥力並不強，在天底下強軍中都排不上號。可是黃元所部有老兵亦有新兵，倉促而戰，自然疲於應付。
黃元清楚，也虧得對面是益州軍，若是曹操的主力精銳，自已現在早就敗了。
黃元之言並未能完全說服呂常，呂常有些擔心道：“哪怕趙胡給咱們一天半天的空檔，過了今天，又當如何？”
黃元聽後，看向東南方向，他不信賴恭等人會完全坐視不管，他也不信，鄭度不會創造奇蹟。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先把今天撐過去！”
呂常並無好辦法，只得按照黃元的安排，向後撤退。然而這一撤便止不住腳步，戰場撤退是件很困難的事，若非有前後營的相互掩護，只怕撤退就成了大潰敗了。
如黃元所預料的那樣，其部一退，益州軍猛攻，這陣型便有些鬆散。而且黃元在前營設定了很多障礙，衝鋒的益州軍一股腦地湧入其中，被分割開來，反而連續被打了幾個反擊。
待益州軍佔據全營，部隊前後完全脫節，散作一片。在黃元看來，若此時有支可用精兵襲之，必能大獲全勝。
趙胡佔據了黃元的前營，眼看未擊敗黃元主力，本想再次組織部隊，發起衝鋒，可底下人已是疲憊不堪，確實打不動了，紛紛勸阻。
趙胡也知道眾人到了極限。
此時趙胡本該按計劃撤走，可是佔據了敵軍前營，只待稍事休息，便能大破敵軍，這種良機讓他著實捨不得退兵。
趙胡看著天色尚早，心中想著，再打一日，今日若不勝，到了傍晚便立刻撤退，絕不停歇，於是他下令休整兩個時辰，準備再戰。
只是趙胡不知道，因為他這一番猶豫，身後的兩萬將士便再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