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間（4）
車窗外的男人頭髮凌亂，額角有一道血跡順著臉頰流下，臉上沾了些灰塵，本該是狼狽的，偏偏此人氣質淡定從容，像個矜貴的公子。
好半晌，對面收起了審視的目光，露出了個友好的微笑：“有車，帶我一程？”
齊晨自問是個熱心的人，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沒有不對勁的季雲，他肯定答應。
但如此深夜，如此詭異，襯得對方那無可挑剔的笑容也變得驚悚。
他搖頭表示拒絕，心裡已經大概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一是逃跑的吸血鬼，二則是……那群人原本要找的人。
陳懷修。
鑑於他長得挺像個正常人，齊晨傾向於第二種可能。
在他打量對方的同時，陳懷修也在打量他。
青年坐在車窗內，冷靜的雙眼裡透露著戒備，車已經點火，估摸他隨時準備開溜。
行，不帶就不帶。
陳懷修聳了聳肩，提著季雲就準備走。
“等下。”
齊晨看著他們的背影，頓覺頭疼，他好不容易找到季雲，還沒說兩句話。
要帶他嗎？
他猶豫片刻，指著季雲問道：“他怎麼回事？”
“告訴你，你就帶我走？”陳懷修斜睨了他一眼，得到肯定答覆後，他踹了季雲一腳，“你自己說。”
自從陳懷修來就一直減少自己存在感的季雲顫顫巍巍開口道：“那天在晚宴上……”
話才剛開了個頭，他突然臉色一變，轉頭對陳懷修道：“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來了……”
陳懷修聞言，擰起了眉毛，對齊晨道：“先讓我們上車，路上說。”
女人？
齊晨立馬聯想到了分散許久的唐朱顏。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聲音響起。
“想走？”
她舉著槍，對準陳懷修的後腦勺。
黑夜中她的眼睛裡是徹骨的寒意，周身瀰漫著凌厲的氣息。
微風吹著她的外套獵獵作響。
齊晨從沒見過這樣的唐朱顏，一時失了神，竟沒注意到跟在她後面的玄英。
陳懷修站在原地，“啪嗒”鬆了手中的季雲，他舉起雙手慢慢轉身，唇邊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又見面了，唐小姐。”
唐朱顏不願與他廢話，食指微微一動，一聲消音器加工後的悶響爆開。
陳懷修臉色一白，冷汗從額頭沁了出來，他搖晃了兩下，才扶著車身站住。
“這麼狠啊……”
事到如今，他竟還能笑得出來。
唐朱顏挑眉：“受傷了？”
陳懷修沒吱聲，不過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料想也是，以他一介凡人之軀，從懸崖墜車落下，沒死已是萬幸，怎可能毫髮無損？
本來他還欠她幾道鞭子，不過眼下沒有趁手的武器，她也懶得再計較。
她已然動了殺心，乾脆利落地說了聲：“再見。”
千鈞一髮之際，陳懷修冷不丁冒出一句：“他的耳朵怎麼樣了？”
唐朱顏頓住了。
她的語氣平靜到可怕，每一個字都透露著森森寒意：“你做的？”
陳懷修表情略帶疑惑：“應該是？”
寒風吹過，帶來冰冷的氣息。
唐朱顏道：“就算是你耍了把戲又如何？他是吸血鬼，只要有血怎麼不會好？”
話雖如此，她卻佇立在原地，沒有動手。
陳懷修微笑：“你們難道沒有試過嗎？唐小姐，你知道我解剖過多少吸血鬼嗎？”
“三十多具，你以為我都是在鬧著玩嗎？”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吸血鬼的生理構造，我比你們還要清楚。”
“他現在只是聽不見，將來還會看不見，直到最後身體僵硬，血液凝固……”
一路上他們也抓到一些落單的血獵，她讓玄英試了，沒用。
唐朱顏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她回頭向玄英望去，對方一直安靜地看著她，見她回頭，疑惑地問：“阿顏，怎麼了？”
唐朱顏沒理他，對陳懷修說：“救他。”
陳懷修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車身，發出惱人的“嗒嗒”聲：“讓我想想……”
“你給我當標本，我就讓他恢復。”
唐朱顏差點被他氣笑：“你做夢。”
他現在只是聾了，又不是死了，她怎麼會拿命去救他。
就算他真的會死，她也不會……
唐朱顏拋開思緒，冷冷道：“如果你的條件都這麼異想天開，那就現在去死吧。”
陳懷修嘆口氣，開出個新條件：“保護我平安回公會。”
她諷刺道：“你還要保護？”
陳懷修無奈地笑了笑：“誰沒兩個仇人？同意嗎？”
唐朱顏道：“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你不交出解藥我就殺了你，怎麼樣？”
陳懷修低低地笑了聲：“阿顏，解藥在公會。”
唐朱顏放下舉著武器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男人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細看之下才發現他的額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估計是疼得。
她冷笑了下，忽然抬手狠狠給他一巴掌，打得他偏過臉去。
白皙的面龐先是泛白，然後立馬紅了一大塊。
“別亂喊。”
陳懷修吐了口血，含糊道：“同意嗎？”
她還沒有說話，突兀地一道聲音響起：
“各小隊注意，大家結伴而行，至少五人以上同行，至少五人以上同行！”
除了聽不見的玄英，所有人都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電腦的揚聲器正兢兢業業地播放著本該屬於血獵內部對講機才能得到的訊息。
看了好久一齣戲的齊晨微囧，輕咳了兩聲，解釋道：“不好意思，出門匆忙，沒帶耳機。”
唐朱顏嗤笑一聲，也不知是笑誰，懶懶地丟下兩字：“成交。”
陳懷修的臉已經開始腫了起來，卻不妨礙他擠出一個呲牙咧嘴的微笑。
毫不意外的結果。
從這場交易被提出的那一刻起，或者從她沒殺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這是場必然會成交的約定。
不過，只要一想到她竟然真的願意為他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令人嫉妒吶……
他扶著車身站直了身子，抬手擦去臉頰上的血跡。笑意不達眼底，漆黑的眸子深處，隱藏著近乎扭曲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