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疆
裴庭州深邃的眼眸裡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抬手避退為安。
“啖食同類，你連狗都不如……”
“還是我將你救回來的，吃我的喝我的，你口口聲聲武氏芻狗，怎麼不對我這條武氏芻狗感恩戴德呢？”
裴庭州笑著倚在椅子上，瞧著有些恍神的男子。
“我呸！哪怕是死在別人腹裡，也好過被你武氏……”
燕漱玉攏了攏頭髮，走至裴庭州一側坐下，抬眼看那男子時，那男子也有一剎那的恍惚，口舌也突然結巴起來。
“被、被你武氏作賤致死！”
裴庭州眼中溢上寒霜，“你且聽清了，我頭上戴著的是皇姓，不是什麼狗屁武氏，再多言一句廢話，我便剜了你的舌頭。”
男子鼻子一抽，直接閉了嘴，直接別過頭去。
“你抬眼看清楚，這座上的是當今太子、太子妃，稟旨巡遊，眼下是發現了湛州府的異樣跟武氏的陰謀，太子微服出行要查個明白，你要知道實情就趕緊道來，太子不同武氏，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怨錯了人。還不知悔改！”
為安戳著那男子的眉心，疾言厲色道。
許是聽了進去，這男子一臉狐疑地將腦袋轉回來，眼珠子一會兒落在裴庭州身上，一會兒又要落在燕漱玉身上。
“當真？”
“如假包換。”
接著，他雙膝跪地，穩穩行了個大禮，前額磕在地上，沒有絲毫猶豫。
“既然如此，請殿下救救湛州千百人之性命，斬殺武氏罪孽深重之走狗。”
“你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裴庭州正了正臉色，往前探了探身子。
“姓白，單名一個疆字。”
“聽你言語，不像莽夫，想必是讀書人。”
“娘娘英明，”白疆又磕了一個響，聲音堅定。
“白某曾在書院讀過書，是秀才。”
“既是秀才，怎會落得如此？”
燕漱玉眉心蹙起，想起他先前舉止，怎麼能想到他曾經是個秀才。
“當然是拜武氏一族所賜，落得如此下場，”白疆字字擲地，開始講述武清印這些年在湛州做的“好事”。
“六年前，武清印接了一道聖旨，便舉家來到了湛州，彼時的湛州府，政通人和，百姓之間友好和睦，一派清明，湛州產糧，每年產出的糧食都是上好的，湛州人也會將糧食出售給外地人，賺取錢財，幾乎每個湛州人面上都帶著笑……”
“可武清印來了，新官上任，他先燒了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每家每戶產出的糧食，幾斤幾鬥，都要上報給武清印；第二把火，就是湛州人進出州府，都要摁下手印寫下出州的原因，直到他批准，人們才能出州，就連外送的書信，都要經過他的眼；而第三把火，就是每家每戶都要把家中烹煮食物的用具砸爛，凡是被發現有人私藏，當場杖殺，無一例外。”
“怎麼會有人願意呢，湛州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怎麼會把手中產的糧食拱手讓人，於是便奮起反抗，可是，武清印指使大批官兵，大殺一氣，就連街邊長出的一株嫩草，都要上去踩兩腳。”
“如此持續了整整六年……六年……這六年間，湛州人民無法進出，逃無可逃，每日餓著肚子，每到戌時，就會到坡上拔些草根果腹，可他武清印府裡，卻日日傳出肉香，就連府中下人，都吃的宛若肥豬，臉泛油光，那些人將吃不完的糧食從後門扔出去，又站上去踩個稀巴爛，說就算踩成泥水，也不賞給外人吃。”
“你、你們這些生在皇城裡的人啊，又怎會知曉小小湛州的苦，又怎會聽別人說飢餓二字？”
“那集市發生之事又是為何？”
“哈哈哈哈……”
“說！”
白疆笑出眼淚，倒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許久，才爬起身抹去眼角的淚。
“他武氏，奪走我們的糧食，讓我們無飯可吃，奪走我們的布匹，讓我們無衣可穿，奪走我們的家眷，讓我們生無可戀。”
“久而久之，人們餓得極了，就屈服了、敗退了，人們嘴裡從一開始的武狗變成了武大人，可那武清印！怎麼能！稱得上是！人！”
“百姓們餓的紅了眼！將那死人，從墳墓中掘出！噬咬上面的腐肉！再之後，便盯上了活生生的人！”
“人們互相易子而食！可再之後，還是不夠吃，於是便盯上了大人，街上一時瘋魔成群！到處都是餓死鬼！哈哈哈！”
“而其中，女人和孩子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因為女人和孩子，細皮嫩肉，最適合烹煮！所以有些人家就將家中婦孺藏起，生怕被人發現。”
“你吃過嗎？啊？！你呢？你吃過嗎？！”
白疆突然癲狂起來，伸手拽住了為安的衣袖，怒聲質問，接著猛地撲到裴庭州跟前，仰起頭，瞧著這未來的天子。
裴庭州一腳踢開，白疆被踹了個人仰馬翻，倒在地上。
“那些人啊，六年前還是笑眯眯地鄉里鄉親，六年後就變成了惡鬼。”
“我的阿孃……我的阿孃啊、啊！！！我才出去不過半日……只因我阿孃想喝一碗白粥，怎麼、怎麼就、啊！！！！”
白疆痛哭流涕，胳膊揮舞著，奮力想要給裴庭州比劃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場景。
“阿孃她……沒喝上白粥，最後變成了別人的粥……”
“街邊的集市，是武清印下令辦的，從戌時算起，只有一個時辰，在這時段裡，人們聚集在此，交換著所謂的糧食，那幾口大鍋，便是、便是……烹煮的容器……”
“一個時辰過後，武清印就會派人去趕人，若有人逗留，便格殺勿論。”
整個事件逐漸浮出水面，裴庭州緊皺著眉，燕漱玉同樣眉心緊鎖。
怪不得集市中不見女人和孩童、怪不得街上滿地都是斷髮、怪不得……
這湛州底下，竟不知有多少冤魂……
“還有！還有！那武清印，不僅草菅人命，視百姓去糞土，將食色性也幾個字身體力行了個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