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按察使司衙門交完公差,領到一塊回程的驛憑火牌,祝灝頭也不迴轉身離開。他實在不願意在這裡多待,生怕張中道又搞什麼么蛾子出來。

出了衙門,祝灝這才大大舒一口氣,只要熬過了今天,明天自已一離開,隨便你給我發什麼公函,看我給不給你陽奉陰違就得了。

轉過一個拐角,祝灝回頭看了眼按察使司,不滿地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濃痰。然而,他以為自已這神不知鬼不覺的行為,卻被遠處的一雙睿智的眼睛給精準捕捉到了。

回到驛館,一時間覺得無所事事,祝灝便打算叫上李大壯一同出門逛逛。成都可是西南地區的歷史名城,熱鬧繁華、人口眾多,琳琅滿目的街景可不是瀘州府那種小城可比的。

剛跨進李大壯他們居住的屋子,就被一股強烈的異味迎面襲來,腳臭、汗臭等氣味混合在一起,讓祝灝不禁感到有些窒息。

其實想想也就釋然了,他身為四品文官,按照規矩,驛站會單獨為他配備了一間算不上奢華,但也極為乾淨的套房,而李大壯他們作為隨從卻只能擠在一間大通鋪。相應的,憑藉驛憑火牌,祝灝每頓有四菜一湯的標準伙食,李大壯他們只能吃點兒鹹菜米飯填飽肚子。

昨天他們經過幾天的長途跋涉,也都太過疲憊,幾乎睡了個整天,祝灝沒能注意到這個細節。今天看到這種場景,心中不免隱隱有些愧疚。

有鑑如此,祝灝大手一揮,衝著屋內的幾人豪氣地說道:“走,今天我請大家吃頓好的!”

眾兄弟的歡聲笑語自不必多提,收拾好房間,八人背上裝備,依次按照既定的順序排成佇列,動作整齊劃一,精神煥發地走出了驛站。

他們打尖的驛站位於城東,這裡正是成都府人口最為密集的區域之一,各種攤販、藝人、行商等人群盡皆匯聚於此。在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們這支小隊一出現,頓時引起眾多百姓的側目,紛紛駐足投來好奇的目光。因為百姓們從來沒見過這樣一支軍容整齊,步伐一致,曬得黝黑的臉上全然一副堅毅表情的隊伍。

而在這些目光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的柔波,她們何時見過這樣帥氣的軍人。她們或羞澀或大膽地投來目光,眼中閃爍著對祝灝他們的欣賞與傾慕。

但是祝灝他們這一路走來,不知遇到過多少這樣的眼神,使得他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全然渾不在意。

祝灝隨意找了一位路人打聽,便來到了附近不算遠的一家酒樓。

剛踏進酒樓的門檻,熟悉的喧囂聲、酒香和熱鬧的氣氛迎面撲來。然而,當櫃檯後的老掌櫃一抬頭看到他們的時候,原本笑容滿面的臉色卻瞬間垮了下來,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祝灝並不知道,雖然他身穿一件沒有補子的官服,可掌櫃的在省城做了那麼多年生意,那敏銳的眼力見毋庸置疑。祝灝頂戴上那藍色的玻璃珠可做不得假,這種四品的大官想弄死他不會比踩死一隻螞蟻難多少。況且他身邊還有八名精壯的衛士,要把他們店拆了也不過分分鐘的事。

儘管心中充滿了不情願,掌櫃還是努力在臉上擠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他迅速跑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站在祝灝他們身邊,儘量讓自已的態度顯得畢恭畢敬。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在腹前,彷彿隨時準備為祝灝他們效勞,真的就差沒跪在他面前了。

而店裡的喧鬧聲也頓時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他們,有的人好奇地想要看熱鬧,有的人則幸災樂禍地看著掌櫃,但更多的人則是對祝灝他們這些當兵的投以不滿的眼神。

祝灝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緩解氣氛,同時向掌櫃展示他的友好態度。然而,掌櫃卻並不領情,他依然保持著那副卑微的表情。

看掌櫃這樣子,祝灝也拿他沒辦法,只好淡淡說道:“天氣熱,來一盆稀飯,然後隨便來兩道涼拌葷菜兩道涼拌素菜,再來一葷一素兩個你們拿手的熱菜就行。”

“是是是,貴客請稍等!”掌櫃的點頭哈腰應承下來,隨後就到後廚去親自安排了。

不一會兒,只見一道道精美的菜餚接連上桌。首先是一道涼拌豬耳,豬耳經過精心滷製,再配以辣椒油、油酥花生米,吃起來爽辣開胃,驅走了身上不少暑氣;緊接著是一道東坡肉,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經過長時間的慢燉,肉質酥爛入味,肥而不膩。

隨後又上了四道菜,幾乎每一道菜餚都色香味俱佳,讓人垂涎欲滴。

祝灝幾人被菜香所吸引,肚子裡的饞蟲彷彿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們已經連著吃了好幾天乾糧,肚子裡早已沒了油水,此刻不禁食慾大增。看著眼前的美食,他們都忍不住狼吞虎嚥起來,彷彿風捲殘雲一般,很快將桌上的菜餚一掃而空。

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祝灝感到一種久違的滿足。他愜意地打了個飽嗝,朝著櫃檯的方向喊道:“掌櫃的,結賬。”

哪知,正當祝灝掏出銀錢準備付賬的時候,掌櫃又匆匆跑了過來,他看起來有些戰戰兢兢,似乎心中有什麼不安的事情般。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塊三兩的小銀錠放在了桌上,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幾位,這……這是今天的飯錢。”

“嗯?”看到那錠銀子,祝灝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轉身瞪大了眼睛,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被祝灝的眼神一逼,掌櫃的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祝灝等人的面前,連連磕頭,一邊磕一邊求饒道:“小店利薄,請大人高抬貴手,求……求您了!”

掌櫃的這一舉動確實出乎祝灝等人的意料,他們都被這一出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祝灝見狀,急忙上前將掌櫃扶起,口中說道:“掌櫃的,我們可不是來白吃白喝,更不是來訛你錢。我讓你來收賬,這頓我們吃了多少錢?”

然而,即便被祝灝扶起來,那掌櫃的雙腿還是抖若篩糠,低著頭連連說道:“小……小的不敢。”

“哎。”祝灝嘆了口氣,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多事是要慢慢改變的,祝灝掏出一錠一兩的小錁銀錠丟在桌上,頭也不回就帶頭走出了酒樓,其餘八人也都按照來時的順序排著隊跟在了他的身後。

酒樓的事只是一個小插曲,但卻帶給祝灝心裡不小的衝擊。如果百姓都對官員畏之如虎,那這個政府的公信力已經全然喪失,也失去了其存在的根本意義。那麼,他們完全有從民意上著手對付滿清的可行性,當然,自身也必須保證公正廉明。

祝灝正沉浸在自已的思緒中,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外傳來李大壯粗獷的聲音:“誰?幹什麼的?”

隨後,就聽一道清冷的男聲答道:“我家主人有請祝大人,望祝大人隨我走一趟。”

祝灝眉頭微皺,心中滿是疑惑。他來到這裡才短短一天時間,而且知道自已來此的訊息也只有張中道一人,如果不是他請又會是誰?但他們之間的談話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祝灝起身開啟了門,看著門外站著一位四十歲開外的中年男子,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和疑惑道:“請問你家主人是?”

中年男子見到祝灝出來,恭敬地躬了躬身,然後才語出驚人地說道:“我家主人是四川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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