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幫著沈雲綰把衣服換上,看到她如綢緞般披散在背後的青絲,識趣的什麼都沒問。

“公主,您一會兒要出門嗎?”

“沒錯,你讓青羽跟著我,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去。”有青羽在身邊,以沈正青的防備,恐怕是不會跟自己卸下心防的。

“公主,您要去哪兒啊?會不會有危險?”

紫竹手上幫沈雲綰挽發的動作停了停,有些緊張地問道。

“放心,我是去沈家。就憑沈家的那些護院,全部加起來都威脅不到我。”

沈雲綰從妝奩裡隨便挑了一支髮簪,遞給紫竹:“不用打扮得那麼華麗,一切從簡。我怕沈正青看了,會戳到他的痛處。”

畢竟,自己現在跟他位置調換,自己成為高高在上的義安公主,而他,已經被貶為禮部侍郎,甚至,連侍郎的位置都不見得能夠保住。

“公主,奴婢讓青羽等在馬車裡頭,要是有什麼不對,青羽也好第一時間衝進去救您。”

紫竹說道。

沈雲綰知道紫竹也是一片好意,雖然覺得她多此一舉,還是點了點頭:“好,就照你的安排吧。”

……

很快,沈雲綰重新坐上了出府的馬車,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了沈家後門。

她剛要下車,外邊的車伕突然說道:“青羽姑娘。”

青羽聞言,立刻看了沈雲綰一眼,在沈雲綰點頭後,身影一閃,便已經跳出了馬車。

她的身姿如鷂鷹一般,兔起鶻落間,五指成爪,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想做什麼,說!”

青羽手指用力,逼問道。

那人沒想到會被發現,嗆咳了一聲,臉上綁著的面紗掉落下來,竟是一張有著幾分熟悉的面孔。

“怎會是你?”青羽一臉驚訝地鬆了手。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沈紹琪曾經的妻子蘇令儀。

蘇令儀顯然也認出了青羽,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我不放心麟兒和淼淼,才會在沈家門口徘徊。”

“蘇夫人,這個世道,你連個僕從都不帶,就不怕遇到危險嗎?”

青羽對蘇令儀有些看不起。這些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可真是不知道世道的險惡。

即便是在天子腳下,也不乏地痞流氓和人販子,這蘇令儀若是著了道,以後哭都哭不出來。

“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蘇令儀咬了咬唇,消瘦、憔悴的臉頰淌下了兩行清淚,哪裡還有曾經的光彩照人。

“我孃家不允許我再跟沈家來往,可麟兒和淼淼是我身上掉下來的兩塊肉,我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他們。我只能自己偷溜出府,在沈家的後門等著,若是遇到出來採買的婆子,使些銀子,也許能知道我兩個孩兒過得好不好……”

蘇令儀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了。

蘇令儀雖然不是一個好人,一片慈母之心卻讓人動容。

青羽目光掃過,這才發現蘇令儀腳上的繡鞋已經破了,並且還有一絲血跡滲了出來。

她未出嫁前是千金小姐,出嫁後又是官夫人,哪裡知道,出門要穿千層底的鞋子,像這種軟底的繡鞋,恐怕腳上磨得全是血泡。

青羽想了想,走到了馬車旁邊:“公主,外頭的人是蘇令儀。”

方才車伕見蘇令儀鬼鬼祟祟,還以為是跟著她們的馬車來的,沒想到卻是一場誤會。

沈雲綰早就將兩個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完了,聞言,淡淡道:“你讓蘇夫人上車來吧。本宮正好要去沈家一趟,倒是可以幫她打探一番麟兒和淼淼的近況。”

“奴婢遵令。”青羽點了點頭,將沈雲綰的話轉述給蘇令儀,只見對方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情不自禁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淚。

“多謝公主殿下不計前嫌。多謝姑娘幫我傳話。”

如今蘇令儀身上再也找不到沈府當家少夫人的傲氣了,殘酷的現實磨平了她身上的稜角,就連曾經的精氣神再也找不回來了。

蘇令儀坐進馬車,對著沈雲綰行了跪拜的大禮:“妾身多謝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妾身一定結草銜環來報答。”

“蘇夫人,你不要對本宮抱太大的期待,本宮只能幫你打聽你一對兒女的近況,無論他們處境如何,本宮都不可能插手。”

沈雲綰很清楚蘇令儀對自己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無情地粉碎了蘇令儀的希望。

聞言,蘇令儀心絃顫了顫。

她想說,麟兒和淼淼可是義安公主的血緣至親,好歹叫義安公主一聲姑母,可是在觸及沈雲綰清冷如雪的眼睛後,蘇令儀萬般苦澀地把話嚥了回去。

她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沈雲綰,就憑自己當初做的這一切,自己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義安公主肯過問麟兒和淼淼的近況,已經很好很好了。畢竟,就連自己的父母,麟兒和淼淼要叫一聲外祖父、外祖母,他們曾經對麟兒和淼淼那樣疼愛,現在卻巴不得沒有這一雙外孫。

想到這裡,蘇令儀心如刀絞。

她強忍著眼淚說道:“公主殿下放心,妾身只個孩子的近況,其他的不敢奢求。”

沈雲綰頷了頷首,蘇令儀能有這個覺悟最好,否則自己連幫她詢問的必要都沒有。

沈雲綰讓青羽去跟守門的小廝交涉,自己則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很快,青羽便跑回來覆命:“公主殿下,沈正青正好在家。”

“你在這裡守著。”

吩咐完青羽,沈雲綰戴上冪籬,下了馬車。

沈家的一草一木還是那樣熟悉,只是缺少了從前的精緻,多了幾分破敗和蕭條,可見從主人到僕從,都沒有了以前的精心。

沈雲綰在下人的帶領下,一路走到了沈正青的書房,等到小廝通報後,沈雲綰緩緩而入。

作為沈家幼女的身份時,沈雲綰連踏進這裡的資格都沒有,而現在,沈正青卻要起身相迎,不得不說,現實就像是一出滑稽劇,充滿了諷刺。

“不知道公主殿下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沈正青的態度十分冷淡。

沈雲綰不以為意,反客為主,坐在了書房的一張太師椅上。

“客人登門,卻連奉客的茶水都不準備,沈大人就不覺得失禮嗎?怪不得沈大人會從禮部尚書一路做到了禮部侍郎。”

沈雲綰莞爾一笑,語氣卻異常諷刺。

“不是下官不捨得茶水,而是怕沈府的茶水,公主殿下不敢入口。”

沈正青淡淡道。

他從前看到沈雲綰,總是一副喊打喊殺的模樣,如今卻平靜得如同老僧入定,倒讓沈雲綰有幾分詫異。

這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沈雲綰挑了挑眉:“沈大人未免太小看本宮了,這點膽量,本宮還是有的。”

沈正青不想再跟沈雲綰耍嘴皮子,皺了皺眉,冷冷說道:“來人,看茶。”

沈正青重新拿起了筆山上的羊毫筆,一邊在宣紙上落筆,一邊說道:“公主殿下,下官公事繁忙,公主殿下若只為喝茶,那便帶兩包茶葉回去,沈府雖然大不如前,可兩包茶葉還是有的。”

沈正青的語氣像是打發乞丐一樣,言談間對沈雲綰充滿了嫌棄。

沈雲綰也沒指望對方把自己當成女兒,若是沈正青跟自己大敘父女之情,沈雲綰才覺得噁心呢。

“沈大人的楷書不愧在文壇上有一席之地。”

沈雲綰一眼掃去,看清宣紙上的內容後,不由輕笑了一聲。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可是沈大人的心真能靜下來嗎?”

“下官心靜不靜,就不勞公主殿下費心了。”

沈雲綰的每一句話沈正青都要反唇相譏。

兩人針鋒相對,誰也不想在言語上讓對方討了好處。

“呵。”

沈雲綰輕輕地撫了撫衣袖,嗤笑了一聲。

“你該不會以為盛飛羽被判了斬立決,你就能高枕無憂了。沈大人為官多年,按說不該這樣天真啊……”

“你知道什麼?”沈正青筆尖一凝,在宣紙上留下了一道墨點,好好的一幅字就被這個墨點給毀了。

他放下筆,皺著眉將宣紙揉成了一團。

“本宮知道的,恐怕比沈大人猜想的還要多。”

沈雲綰的語氣慢條斯理。

她目光含笑,看著沈正青的眼神透出了一絲憐憫。

“你知不知道,你的寶貝女兒又給你多添了一項罪名,教女無方呀,沈大人。”

“公主殿下何必陰陽怪氣,下官的確教女無方。”

沈正青意有所指地看著沈雲綰,臉上多了一抹諷刺。

“公主殿下如今高高在上,這是特意跑到沈家來尋下官開心,還是來危言聳聽的?”

“本宮也希望自己是在危言聳聽。畢竟,你好歹也是本宮的生身之父,若是你跟亂黨扯上關係,本宮雖然不會受你連累,可名聲卻不怎麼好聽呢。”

“亂黨?”

沈正青的眉頭皺得死緊,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

“你有話不妨直說,何必賣關子。你今日不就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沈正青寒聲道。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都要大難臨頭卻不自知,本宮這是大發慈悲,想要拉沈家一把。誰讓本宮是菩薩心腸呢!”

沈雲綰幽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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