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都說康熙是慈父，之前顧傾還有點懷疑，現在被人悄悄撓了肋骨，絕對深信不疑。
其實康熙不撓，顧傾也想笑來著。
可能覺得自己對小兒子下手有點重，康熙親自給顧傾擦了眼淚，就這麼抱著他考校五阿哥：“先把《三字經》背一遍，用漢語背。”
來之前，五阿哥其實已經背熟了，可他特別怕康熙，一見到康熙就心慌氣短，大腦一片空白。
他反應了半天，才用帶著蒙古羊奶味的口音磕磕巴巴背起來，前邊背得還算熟練，到中後卡殼了：“唐高祖，起義……”
糟糕，又忘了，五阿哥根本不敢看康熙的臉，不用看也知道有多黑。
就在他想放棄的時候，餘光瞥見十四正朝他擠眉弄眼，嘴巴咧開，好像在給他提示。
五阿哥揉了揉眼睛，一下就想起來了：“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
到最後又忘了一處，五阿哥再次看向襁褓裡的小人兒，再次福至心靈，第一次在康熙面前完整地用漢語背完《三字經》。
行為之卑鄙，讓她噁心。
五阿哥透過考校，康熙的興致似乎也比之前高了許多：“先背《百家姓》。”
沒錯，四阿哥就是這樣人。
五阿哥基礎不差，只是非常懼怕康熙，每次都折在背誦上，默寫他是不怕的。
他再也不用被別人笑話了！
皇祖母也不必為了他，再跟汗阿瑪起爭執了！
母妃也不必為了他，到處偶遇汗阿瑪，腆著臉求考校了！
這一切除了他自己的努力，還有十四弟適時的提醒，以後十四弟跟九弟一樣都是他的親弟弟。
完顏照也撞見過幾回，以她的早慧和通透，應該能看出她不喜歡四阿哥，不希望十四和四阿哥見面，也不歡迎四阿哥來永和宮。
好個兩面三刀的東西！
德妃心裡有氣，沒辦法對四阿哥發洩，不忍心朝小兒子發脾氣，看誰都不順眼，自然也遷怒了完顏照。
送走康熙，奶孃端了奶碗進來，完顏照接過喂顧傾。
九阿哥第一關沒過，反而鬆了口氣。還好沒過，他最討厭寫字了，讓他默寫《千字文》還不如殺了他。
再看九阿哥頭頂上的鴨蛋好感值，顧傾索性轉頭，愛咋咋地吧。
畢竟他是十四的親兄長，比別人多了一個利用的藉口，皇上自然不會懷疑。
其實德妃比完顏照還早發現四阿哥在外頭，不光是今天，四阿哥幾乎每天這個時辰都會來。
她初來乍到，每日都窩在內室照顧十四，偌大的皇宮，幾乎沒有朋友，誰會跑來找她？
完顏照跟著武兒走到永和宮外一處夾巷，抬眼見一個頎長瘦削，容貌俊美內侍模樣打扮的人站在那裡，他身穿灰藍色綢緞宮服，宮服前胸繡有禽鳥，腰上懸著乾清宮的腰牌。
費了半天勁兒，一勺也沒喂下去，眼瞧著奶水要放涼了，德妃讓完顏照先出去，她自己端起碗來喂。
三年了，他終於透過汗阿瑪的考校，可以去尚書房讀書了！
結果九阿哥根本背不出幾句，神仙也幫不了他。
宜妃也歡喜得直抹眼角，天知道五阿哥沒學上這幾年她承受了多少，於是又把九阿哥往前推了推：“皇上，九阿哥也到上學的年紀了，要不您也考考他？”畢竟機會難得。
之所以提前離開，不過是怕皇貴妃對他生疑，怕他好不容易立下的孝子人設崩塌。
然後又吩咐人在炕桌上擺好筆墨紙硯，讓五阿哥用滿蒙漢三族文字默寫《千字文》。
康熙嫌棄地看了九阿哥一眼，對宜妃說：“他背成這樣，你也好意思讓朕考校？”
宜妃鬧了個大紅臉，本以為皇上高興能矇混過關。
心機之深，令人不寒而慄。
與宜妃、榮妃她們的花式爭寵沒有本質區別。
那麼他對十四的寵溺，是否也是為了迎合聖意呢？
皇上寵溺十四，他也寵溺，皇上希望眾皇子兄友弟恭，四阿哥就故意表現。
完顏照告罪，將碗遞給德妃，徑自出去了。
才出了門，貼身伺候她的小宮女武兒跑過來告訴她，說門外有人找。
完顏照微微福身，笑著問：“大人找我何事？”
考校完九阿哥，康熙氣呼呼走了，顧傾在心裡給尚書房的幾位阿哥點了蠟。
若不是十四弟還在汗阿瑪懷裡，五阿哥真想衝過去親他兩口。
五阿哥連聲應是，臉興奮得有些發紅，細看眼睛也紅了，還有淚光閃爍。
顧傾還記得她剛剛把自己當小狗訓，欺騙自己，和三心二意的事，寧可餓死也不喝完顏照喂的奶水。
若放在平時也就罷了，偏偏今日皇貴妃也在，又讓四阿哥和皇貴妃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出母慈子孝。
可她還是無底線地慣著十四，為了迎合十四，居然不把她這個娘娘放在眼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四阿哥給叫了進來。
那太監側身不敢受她這一禮，直言道：“咱家今日奉命去完顏府上送賞賜，受熙兒小姐之託，給照兒小姐帶幾句話。熙兒小姐說長房都好，讓照兒小姐不必掛心。”
更扎心的是，她忽然意識到四阿哥每日雷打不動跑來永和宮，似乎不是為了看十四，更像是來偶遇皇上刷存在感的。
他怯生生抬頭看向康熙，康熙卻不看他：“背得不熟練，也……算你過關吧。”
小小年紀為了攀附皇貴妃攀附佟家與生母決裂，如今又為了逢迎聖意，利用自己的親弟弟。
只不過沒讓他進屋。
看完五阿哥默寫的《千字文》，康熙點點頭：“算你考校透過了，明日收拾收拾去尚書房讀書吧。”
《百家姓》不到五百字，《三字經》卻有一千多字，康熙這樣考明顯是照顧到九阿哥年紀小。
並不是普通內侍，而是在皇上跟前服侍且有品階的太監。
至於什麼受了委屈就回家之類的話，梁向隱去了。
在這皇宮裡，除了皇上和太后，誰能不受委屈呢。
受了委屈就回家，完全是天真童言。
完顏照對他帶的話並不感興趣。她不是完顏照本人，不是郭絡羅氏的女兒，也不是完顏熙的妹妹，她只是在完顏家長房生活過一段時間的過客。
嚴格來說，她們算不得親人。
她惦記她們，不過是因為長房母女孤苦無依的處境，讓她想起了前一世父親死後她和母親、姐姐在文水武家度過的那一段蹉跎歲月。
那時候她只是一個小孩子，無力改變什麼。這一世她有能力幫她們走出困境，不過是舉手之勞。
畢竟在她生病將養之時，她們也曾衣不解帶地照顧過她。
讓完顏照感興趣的是，乾清宮有品階的太監是怎麼跟完顏家一個小女孩搭上話的，居然還願意幫她帶話進宮。
雖然宮裡的賞賜是給長房的，完顏羅察又不傻，肯定不會讓長房的孤兒寡母招待乾清宮派來的太監，他自己上趕著巴結還來不及呢。
最有趣的是，這太監好像有點心虛，跟她說話的時候，手指總是有意無意地摩挲袖口，把裡面藏著的繡帕都給露出來一截。
完顏熙不愛花，她的帕子上永遠繡著一叢修竹，而對方袖口露出這一截也有一叢修竹。
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完顏照笑吟吟道謝，故意揚起臉問：“不知我姐姐可曾勞煩大人捎東西給我？”
對方臉上的表情果然一僵，手指不自在地抓了抓袖口，好像摸到了露出來的一截繡帕，忙往裡推了推，話倒是說得從容：“不曾。”
完顏照並沒拆穿他：“那以後勞煩大人也給我姐姐帶句話，告訴她我在宮裡過得很好，讓她們不必記掛。”
梁向哼笑：“恐怕要讓照兒小姐失望了，咱家並不能時時出宮。”
完顏照點頭：“我知道，不過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把話帶到。”
梁向盯著完顏照看了半天，半天才道：“你跟姐姐一點都不一樣。”
完顏照莞爾：“是，她比我好騙。”
一個太監竟然敢覬覦官家小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不過誰讓他是乾清宮有品階的太監呢，如果完顏熙喜歡，她也不是不能成全。
前提是他得願意為她所用。
前一世，她之所以能扳倒王皇后，在後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固然有李治在背後推波助瀾，想借她的手瓦解關隴權門和長孫無忌對皇權的控制，可真正實施起來並不容易。
最後還是她買通了王皇后身邊的宮女太監，才能順利搜出那些巫蠱小人，讓王皇后乃至整個太原王氏被打入深淵，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她從來不會輕視皇宮裡的任何一個小人物。
梁向盯著對面小姑娘唇邊若有若無的笑，只覺後背發涼。
他十歲起在宮裡當差，到今日也有十幾個年頭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話沒聽過。
能讓他看一眼就後背發涼的人並不多，除了皇上，就只有太皇太后了。
要不是這小姑娘知道完顏熙是她姐姐，梁向幾乎懷疑完顏家這位小姑娘被死去的孝莊太后附體了。
不，還不一樣，孝莊太后看人彷彿能洞悉人心，而這個小姑娘給人的感覺好像是被扒光了，赤.裸著站在她面前，手裡捧著自己的心。
大冷天梁向額角見汗，剛要開口，忽然見永和宮裡跑出一個小宮女，嘴裡喊著：“照兒小姐你快回去看看吧，十四阿哥又鬧脾氣了。”
完顏照應了一聲，跟著那小宮女往回跑，眼看著小宮女跑進門，她忽然站定，回頭問：“大人叫什麼名字？”
“在下樑向。”莫名謙卑。
“那我在永和宮等大人的好訊息！”身上逼人的氣勢全無，又變成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此時梁向卻不敢再把她當成小姑娘看待，勉強朝完顏照點點頭，轉身離開。
完顏照回到暖閣，只見屋裡跪了一地宮女，奶孃胸脯癟癟正與德妃身邊的大宮女春芳一起收拾大炕。
炕桌上放著十四慣用的奶碗，奶水卻灑在了炕被上，內室傳來十四的哭聲，和德妃煩躁的問話：“照兒怎麼還沒回來啊？”
完顏照趕緊應了一聲，撩簾進去，德妃看見她好像看見了救命稻草：“照兒你快過來瞧瞧，十四怎麼突然不肯吃奶了？”
不肯吃奶？怎麼會？十四阿哥每天的胃口都很好啊，完顏照湊過去看，十四卻扭臉不看她，哭聲似乎也拔高了幾分。
不過今天十四確實有點不對勁兒，早上很乖，宜妃和榮妃過來也沒受影響，完顏照蹙起眉認真回憶。
好像是從她讓他抬頭，他不肯，她騙他四阿哥來了，他才高高抬起頭，架起上半身，大哭……後來被四阿哥哄好了，對她也是愛答不理彆彆扭扭的。
她喂他喝奶，他也不喝。
這是生她的氣了？
氣她騙了他？
小嬰兒真的懂這些嗎？
完顏照想不出別的原因，於是試探著伸手去拉他的小手，結果被人甩開。
看來真的生氣了。
“德妃娘娘，是臣女得罪了十四阿哥，讓臣女跟他聊一聊，聊完就能吃下去了。”完顏照實話實說。
德妃氣笑了：“胡說，十四這麼小哪裡就懂那些了？你跟他說話，他也聽不懂啊。”
完顏照一臉真誠：“別人的話他可能聽不懂，臣女的話他能聽懂。”
“……”
德妃半信半疑，將十四放在了內室的床上，帶著屋裡服侍的都出去了，還讓人貼心地關上了門。
此時十四還在哭，只不過哭聲微弱了一些，完顏照猜可能是餓的：“你氣我便罰我好了，你不喝我餵給你的奶，德妃便讓我出去了。你幾日不理我，我恐怕就得出宮，回到完顏家過苦日子。你不能說話，卻有很多辦法罰我，何必自己餓肚子呢？”
完顏照也不敢確定，十四是否能聽懂她的話，可她說完，十四當真不哭了。
能聽懂嗎？完顏照短暫震驚了一下，轉念一想，她能帶著記憶轉世，或許……
“哇——”十四阿哥再次大哭起來，彷彿比剛才還委屈，德妃聽見動靜問怎麼了，完顏照只得說餓了，讓人端奶進來。
這一回十四阿哥沒有拒絕喝奶，一連喝了兩碗，終於累極睡去。
“你的話十四當真能聽懂？”德妃不敢相信，可事實擺在面前。
她喂十四喝奶，十四不肯喝，還把奶碗打翻在炕上。完顏照進屋只跟他說了一句話，十四就願意喝奶了，喝完便睡，不是一般的乖。
完顏照也不確定：“可能是十四阿哥習慣了臣女喂他。”
德妃覺得還是這個解釋更合理，越發堅定了把完顏照留在十四身邊。
不管怎樣，至少她自己能省點心。
鬧了一上午，德妃也累了，完顏照也累了，吃過午飯十四阿哥還沒睡醒，德妃便讓完顏照去內室陪十四，她自己歪在外間大炕上午睡。
小孩子精力有限，完顏照爬上床蓋好被子，就在十四身邊沉沉睡去了。
等她睡沉，顧傾睜開了眼睛，他還不會翻身，只能用餘光注視著睡在他旁邊的小姑娘。
罷了，四哥確實來了，她也不算騙人。
聽宜妃和德妃閒聊，完顏照雖然也算官家小姐，可她父親死得早，母親又是個軟性子，她在家不但不得寵，反而遭人欺凌。
她之所以借住在外祖家，是因為她被堂兄扔到了冰湖裡凍壞了身子，命在旦夕，可完顏家不肯給她好好醫治，這才被送到了外祖家養病。
年幼失祜已經夠可憐了，還時常被人欺負，難怪她如此心狠手辣。
就她這臭脾氣，也就自己不跟她一般見識，去哪兒都是死路一條。
罷罷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當給自己攢功德了。
完顏照只想小憩一下，誰知一覺睡到傍晚，她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躺在她身邊安靜玩耍的十四阿哥，迷迷糊糊問奶孃：“給十四阿哥餵奶了嗎？”
奶孃搖頭：“不是你喂，他不肯喝。”
完顏照坐起來穿外衣：“睡過頭了，怎麼沒人叫醒我？”
奶孃朝十四阿哥撇撇嘴：“他不讓。”
完顏照嚇了一跳：“他、他說話了？”
奶孃點她腦門一下：“睡懵了吧你，你見過誰沒到兩個月會說話的？”
也是，完顏搖了搖腦袋讓自己儘快清醒，聽奶孃又道：“我說要叫醒你，十四阿哥就閤眼裝睡，這不就是不讓嗎？”
完顏照穿好衣裳，朝十四阿哥伸出一根手指，立刻被小手握住了，完顏照笑著問他：“不讓她們叫我，餓壞了吧？瞧把你聰明的。”
等奶孃端了奶進來，完顏照淨手之後，小半勺小半勺餵給十四阿哥喝。
冬去春來，皇貴妃的病情越發嚴重，到了暮春時節已然出不了門，下不了床了，太醫輪番診治，只能勉強維持，無力迴天。
四阿哥在尚書房告了假，日夜侍奉在皇貴妃的病榻前，可以說把孝子做到了極致。不但皇貴妃本人，就是前來探望的佟家人也無不誇他孝順。
由於皇貴妃病情嚴重，無法主持事務，後宮諸事便交到了貴妃鈕祜祿氏手上。
皇貴妃無子，再加上年紀稍長有病在身，對皇上的寵愛看得很淡。
可貴妃比德妃還小一歲，又生了十阿哥，早先就對皇上過分寵愛十四阿哥頗有微詞，主理六宮之後有事沒事總愛找德妃的麻煩。
德妃對此煩不勝煩，寧願自請去承乾宮看別人母慈子孝，給皇貴妃侍疾，也不願日日去儲秀宮看貴妃的冷臉。
誰知躲去承乾宮侍疾，也沒躲開貴妃，最後還落了一身不是。
貴妃在眾妃嬪給她請安的時候把德妃大誇特誇了一番，說眾妃嬪也該學學德妃去承乾宮侍疾。當眾妃嬪以為貴妃只是口頭倡議的時候，貴妃笑著給眾人排了班。
眾人敢怒不敢言，不敢說貴妃的不是，就把這筆賬都算在德妃腦袋上。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當然這還不是讓德妃最煩的。
最讓德妃心煩的是，貴妃把自己也排進去了，而且和她同班。
也就是說，德妃要從早到晚看貴妃的冷臉，還要被她呼來喝去。
德妃以為這就完了，誰知貴妃還有後招，硬說十四阿哥太小，離不開親生額娘，讓德妃把十四阿哥抱來承乾宮照顧。
不但如此，貴妃還讓人把十阿哥也叫了來，說十阿哥成天嚷嚷著要跟十四阿哥玩。
德妃信了她的鬼，十四都快四個月大了，也沒見十阿哥來看過一回。
別的阿哥不來還有的可說，畢竟八阿哥之前出生的眾位阿哥都在尚書房讀書，一年只有五日休沐，課業繁忙沒時間很正常。
可十阿哥跟九阿哥一樣，到了去尚書房的年紀，卻還沒透過皇上的考校，整日在宮裡淘氣生事。
九阿哥也淘氣，也愛生事，可宜妃管得緊，再如何終究有個限度，不敢太出格。十阿哥不一樣，十阿哥是貴妃唯一的兒子，隨了其母的驕橫，從小被溺愛長大，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再加上貴妃出身高貴，是先帝四大輔臣之一遏必隆的小女兒，是已故繼後鈕祜祿氏的親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對十阿哥的胡作非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貴妃的溺愛和皇上的縱容，讓十阿哥越發無法無天起來，簡直成了宮裡的混世魔王。
貴妃母子本就對皇上寵愛十四心懷不滿，這要是讓十阿哥與十四共處一室，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如今貴妃統領六宮，皇上也對貴妃母子格外優容，萬一出了什麼事，德妃哭都沒地方哭去。
“十四還小，臣妾怕他不懂事衝撞了十阿哥。”面對貴妃的提議，德妃婉拒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誰知當真躲不起，不但躲不起，還反被貴妃挑了理：“年長的阿哥們都在尚書房讀書，東西六宮一共只剩這幾個小的。本宮聽說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去看過十四阿哥了，只十阿哥還沒見過他這個小弟弟，顯得十阿哥特別不合群。”
言下之意，你要不讓十阿哥見，你就是故意讓十阿哥顯得不合群，要孤立他。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把德妃都給砸懵了。
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是都見過十四，且不說十三阿哥就養在永和宮，五阿哥、九阿哥那也是跟著宜妃來永和宮探望的，根本沒出永和宮的地盤。
現在怎麼著，為了讓十阿哥顯得合群，她還得把十四巴巴抱到承乾宮給十阿哥欺負唄。
為了給皇貴妃祈福，承乾宮整日香火不斷，檀香味能把人給燻死，德妃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讓她把十四抱過來，就算沒被十阿哥欺負，也得讓香燭燻夠嗆。
貴妃安的是什麼心啊。
可貴妃就是貴妃，別看與四妃只差一級，哪怕沒有統管六宮之權，那也不是德妃能招惹的。
德妃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也並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拿眼向皇貴妃求援。
皇貴妃如今專心養病，不想摻和任何宮鬥，一直在閉目養神。
德妃無法，只得吩咐人將十四抱來，皇貴妃這才開口說話：“本宮頭暈，要睡一會兒了。”
意思是，你們鬥歸鬥，別妨礙我休息。
貴妃聞言站起身，柔聲說：“那臣妾等在偏殿候著，娘娘有什麼需要，儘管差人去偏殿說一聲。”
皇貴妃無力地擺擺手，德妃只得跟著起身去了偏殿。
十阿哥已經在偏殿玩了一會兒，此時正騎在小內侍身上，揮舞著小皮鞭抽打，嘴裡不停吆喝著。
鞭子是真的，並非玩具，那小內侍跪在地上爬，被打得齜牙咧嘴。
德妃嚇了一跳，貴妃卻見怪不怪地掏出帕子給十阿哥擦腦門上的汗，擦完想讓人將他抱下來。十阿哥顯然還沒玩夠，也不說話，抬腳便踹在了前來抱他的宮女的肚子上，將那宮女被踹得一個趔趄，表情痛苦。
德妃看得心驚肉跳，貴妃咯咯直笑，笑罵那宮女蠢笨，抱孩子都不會，反被小孩子踢了。
十阿哥的奶孃在旁邊附和：“也怪那奴才蠢，也是咱們十阿哥身強體壯，反應機敏，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這話貴妃愛聽，笑著看了德妃一眼。
德妃心裡呵呵，就十阿哥這德行，將來一定是個紈絝不肖子。可她的臉上仍舊一副恭順之態，笑著說很是很是。
其實她也想在貴妃面前誇誇十阿哥，奈何好話都讓奶孃說完了，實在找不出十阿哥身上還有什麼閃光點，只得笑著敷衍過去。
貴妃對德妃的態度不是很滿意：“十四阿哥呢？怎麼還沒來？”
德妃還沒回答，十阿哥聽說十四阿哥也要來，興致更高了，他轉頭嚷道：“額娘，我想跟十四弟賽馬！”
德妃差點掉了手裡的茶盞，貴妃笑吟吟說好，等十四阿哥來了讓他陪你玩。
又過了一會兒，春芳領著奶孃和完顏照磨磨蹭蹭走進來。奶孃抱著十四阿哥，完顏照手裡提著一個小包袱，裡面裝著十四阿哥換洗的衣服。完顏照身後跟著一個小宮女一個小太監，手裡也都拿著十四阿哥平時要用到的東西。
眾人給貴妃行禮的時候，貴妃冷笑：“十四阿哥出來一趟好大的排場。本宮記得，永和宮好像就在承乾宮的隔壁。”
德妃提起的一顆心卻放下了一半，之前瀉藥奶的事還沒查清楚，謹慎點不會出錯。
她陪著笑臉說：“十四還小，也不怪奴才們過分仔細。”
貴妃白她一眼，倒也沒有為難。
十阿哥瞧見十四阿哥還要人抱著，坐在“馬”上擰起小眉頭：“你下來，陪我賽馬！”
完全是命令的語氣。
奶孃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有些無措地看向德妃，德妃也很無奈，她看了貴妃一眼，見貴妃沒有要管的意思，只得好聲好氣地哄十阿哥：“十四還小，等他長大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十阿哥小嘴一撅：“不好！就現在玩！”
德妃又看向貴妃，貴妃穩穩坐著喝茶，十阿哥連說兩遍有些不耐煩，指揮著“馬兒”衝到奶孃身前，揚鞭便打，邊打邊罵：“放下十四弟聽沒聽見？打死你個狗奴才！”
奶孃被打了也不敢呼痛，只能默默承受，抱著十四阿哥的手微微顫唞。德妃有些著急，讓十阿哥住手，十阿哥哪裡肯聽，下手越來越重。
十阿哥身份尊貴，沒人敢攔，他手上又拿著鞭子，德妃也不敢往前湊。
所有人都只是勸，場面嘈雜混亂。
從來沒有這麼多人陪他玩，十阿哥興奮極了，揮舞著小皮鞭無差別攻擊，然後被人捏住了手腕。
他低頭看去，只見膽敢抓住他手腕的竟然是一個小女孩，同時手腕處傳來痛感。十阿哥又驚又怒，想用力收回手腕擺脫，誰知不能。
就在十阿哥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卻見那小女孩勾唇朝他一笑：“十阿哥莫氣，十四阿哥還小，臣女陪你賽馬好不好？”
十阿哥從小金尊玉貴一個人在儲秀宮長大，再加上混世魔王的名聲在外，比他小的沒人敢跟他玩，比他大的幾乎都去尚書房讀書了，沒空玩，他想找個與他旗鼓相當的玩伴都難。
額娘倒是給他找過幾個，汗阿瑪也曾指了人給他，結果都被他打跑了，到頭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眼下有人願意陪他玩，十阿哥早忘了手腕上的疼：“好！我們賽馬！”
達成共識完顏照仍舊沒鬆手，而是與他約法三章：“我們只賽馬，不許亂揮鞭子。若十阿哥做不到，臣女便不能相陪了。”
十阿哥擰眉：“不抽鞭子如何賽馬？”
完顏照歪頭想了想：“用手打，你會嗎？”
這倒新鮮，十阿哥心高氣傲，自然是不會也說會，直接扔了手中的鞭子。
完顏照這才鬆開十阿哥的手腕，兩人商量著準備賽馬。
屋中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德妃讓春芳抱著十四，吩咐奶孃回去上藥，奶孃一瘸一拐地走了。貴妃則一直盯著完顏照，問德妃：“這個小姑娘就是皇上指給十四阿哥的玩伴？聽說還封了格格？”
德妃應是，貴妃又問：“小模樣倒是標緻，也很會哄人，你從哪裡找的？”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一個來。
她寵溺十阿哥不假，可儲秀宮天天被十阿哥弄得雞飛狗跳，她也不得安生。
“這孩子是宜妃孃家的親戚。”宜妃又是坑她又是利用她，德妃才不會放過任何坑回去的機會，“人是宜妃召進宮的。”
果然貴妃一聽就來了氣，翊坤宮與儲秀宮前後院都在西六宮，而德妃的永和宮在東六宮，宜妃居然捨近求遠把自家親戚推薦給德妃，連知會都不曾知會她一聲。
前後院住著，宜妃不是不知道她的難處。
另一邊，十阿哥和完顏照都挑好了自己的“馬”。
十阿哥換了一個內侍騎，剛剛被鞭打的小內侍如蒙大赦，也回宮上藥去了。
完顏照無奈從永和宮跟來的內侍裡隨便挑了一個，同時給自己的貼身侍女武兒遞了個眼神，武兒點頭趁亂退了出去。
比賽很快開始，完顏照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十阿哥反應稍慢緊緊追趕，中間互有勝負，最後十阿哥反敗為勝最先到達終點。
十阿哥首勝癮頭正大，拉著完顏照玩第二局，往回走的時候馱著完顏照的小內侍輕聲問：“照兒小姐，第二局怎麼玩？”
完顏照無奈一笑：“第二局要贏。”
小內侍詫異回頭：“若咱們贏了，十阿哥會不會發脾氣打人啊！”
完顏照看了一眼放在牆角的自鳴鐘：“打人就不跟他玩了。”
小內侍：“……”
第二局十阿哥惜敗，他只是氣急敗壞地用手打了自己的“馬兒”兩下，並沒打完顏照，連她的“馬兒”也放過了。
因為在終點的時候完顏照對他說，他要是輸不起打人，她就不跟他玩了。
十阿哥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玩伴，他氣得打了自己兩下，也沒動完顏照一根手指。
這樣一連賽了十局，互有勝負，十阿哥玩得卻很開心，末了還給了完顏照和她的“馬兒”打賞，一人一荷包金豆子。
完顏照將荷包收好，之前皇上和德妃的賞賜之物她一點沒留全都送去了完顏家長房，以報答長房對她病重那幾日的照顧。
有了皇上的敲打，只要完顏羅察不是個傻的，便不會再磋磨長房母女。
以後的賞賜，她都要自己留著，畢竟她還有大事要做，用銀錢的地方多得很。
小內侍在宮裡當了幾年差，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金豆子。不光是他，屋裡服侍的也一樣，早知道不捱打還有賞賜，誰都願意給她當“馬”騎。
永和宮跟來的內侍更是羨慕得不行，深悔剛才照兒小姐選“馬”的時候自己不夠主動。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機會，擠破了腦袋也要往前衝啊。
十阿哥玩累了，被奶孃抱去換衣服喂水，視線卻一直追著完顏照。
完顏照則回到了顧傾身邊，正好奶孃端了奶進來，完顏照淨了手喂顧傾喝奶。
結果才喂下小半碗，十阿哥又擠了過來，嚷著說他也要喝奶，命令完顏照先喂他。
原來他把餵奶也當成了一種遊戲。
完顏照怕奶涼了，手沒停，好聲好氣給十阿哥解釋，說這奶是十四阿哥的奶孃擠的，十阿哥若也想喝，便叫自己的奶孃擠了來，等她喂完十四阿哥便來喂他。
十阿哥五歲了，早斷了母乳，奶孃如今不過在他身邊服侍，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哪裡還有奶水可擠。
見自己的奶孃沒有奶水，十阿哥又動了火氣想打人，貴妃只好吩咐端一碗溫牛乳過來。
等溫牛乳端過來，完顏照剛好把顧傾喂完，才要起身去喂十阿哥，袖子忽然被人抓住了。
完顏照低頭，見十四阿哥的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副不肯放她走的樣子。
十阿哥等了好半天耐心逐漸耗盡，抬眼卻見十四阿哥抓著完顏照的袖子不放，頓時火冒三丈地衝過去要打十四阿哥。
春芳第一個反應過來，在十阿哥衝到十四阿哥身邊時一把摟住了他的腰，這才沒讓他踩到十四阿哥。
“乖，放手。”完顏照一邊說一邊去掰顧傾的手。
救兵應該快到了，熬過去就是勝利。
誰知十四執拗得很，死死拽著就是不放手，完顏照用了些力氣才掙脫，十四忽然大哭起來，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十阿哥心裡也委屈，在儲秀宮什麼都是他一個人的，他想讓誰陪他玩，那人就得陪他玩，從來沒有人跟他搶。
於是十阿哥也哭起來，哭聲比十四阿哥還大，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幾件事同時發生，屋裡的人終於反應過來，德妃喊春芳抱住了十阿哥，貴妃喊大膽奴才仔細傷著十阿哥，儲秀宮的人應聲而上去搶春芳懷裡的十阿哥。
“放肆！誰敢在承乾宮吵鬧！驚擾了皇貴妃養病可吃罪得起！”門被人從外面開啟，四阿哥臉罩寒霜大步走了進來。
完顏照這才鬆了口氣，救兵來得還不算太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