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謝春山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

雖然心裡覺得蕭懷舟對於顧亭安實在是太過於照顧了,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阻止蕭懷舟的行為。

剛才蕭懷舟已經同他說的十分清楚,任何人都代替不了顧亭安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們曾經有過的回憶,誰也插足不進去。

包括謝春山。

所以謝春山只能緊緊追著蕭懷舟的步伐一路往破廟走過去。

那些村民像是受到什麼指引一樣,儘管閉著眼睛,卻可以繞過所有的障礙物到達破廟。

他們聚集在破廟的腳下。

其實那座破廟還是立在半山腰上的,所以從村民的角度,只能仰望那座破廟。

蕭懷舟透過沉沉陰霾看過去,卻好像看到了那座破廟最初的樣子。

蕭懷舟和謝春山對視一眼。

顧亭安還是安安靜靜的躺著,但看起來氣色已經好了不少,謝春山的那把本命劍也安靜的躺在他的旁邊。

香火鼎盛,人來人往,也曾經十分繁華。

否則還沒等他找到食物,顧亭安就已經被人在破廟裡煮熟了。

大概意思是說什麼要發大水了,龍神發怒了之類的。

可現在也不是多說的時候,顧亭安一把抓住了謝春山的劍柄,藉著力道坐了起來。

蕭懷舟不知道:“先跑再說,離開這座破廟,看看這些村民想要搞什麼事。”

見到他們二人進來,顧亭安睜開了眼睛。

可是,他停住了腳步。

“他總是會在這種時候出現,莫名的出現,然後莫名的消失,我的軍營裡因為他死了很多很多人,僥倖逃回來計程車兵都說看到一個拿著竹竿量水量的小男孩,所以我才會到這裡來尋他。”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捂著腰站起身:“我們往哪兒跑?”

蕭懷舟:“……”

他們倆都聽不懂這群村民嘴裡在說些什麼,什麼龍神什麼破廟?

什麼瘋子道長,什麼邪魔歪道?

破廟裡面明明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連供奉的神龕都沒有,那怎麼會有邪魔歪道呢?

這些村民看起來瘋瘋癲癲,可是舉著火把的時候,又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們身後的影子。

“對的,燒了這個廟,殺了那個瘋瘋癲癲的道長,從今日起,我們就可以得到自由了,龍神是不會怪罪我們的!只有殺了他們,龍神才會原諒我們!”

可他伸出的手卻被一柄劍擋在半空中,謝春山攔住了他,遞出了自己手中的劍柄。

由於有本命劍的原因,破廟裡的黑氣並沒有肆虐。

由於這些村民的目標並不是他們兩個,所以蕭懷舟和謝春山很輕鬆的,就繞過村民從破廟的後門衝了進去。

既然是活人的話,蕭懷舟就沒有辦法讓謝春山出手阻止他們,否則一旦傷及無辜,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破廟裡供奉的是誰?

顧亭安:“???”

因為這些村民雖然閉著眼睛,可是卻不知道從哪裡點燃了火把,每個人都舉著火把,虎視眈眈的瞪著破廟。

這是死人所達不到的。

是剛剛消失在破廟裡的小男孩。

他們點燃火把的動作並不僵硬,除了拖鞋的腳步有些奇怪,手腕關節處還是很靈活的。

行吧,知道了自己和顧亭安關係特殊,謝春山還沒有選擇殺顧亭安,已經算是慈悲為懷了。

蕭懷舟總以為這些村民扔火把還需要一會兒,畢竟話本里面那些炮灰和惡人在做事情之前總是要說一大堆廢話的。

蕭懷舟沒有能夠看見,可站在他身邊的謝春山卻看見神龕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幅畫卷。

顧亭安不明白他們兩個出去說了些什麼,只覺得他們倆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那個小男孩一言不發,只是擺弄著手中的竹竿,嘴裡神神叨叨。

“是挺熱鬧的,幾百個村民叫嚷著要殺你。”

可沒有想到他們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一個小男孩攔住了去路。

蕭懷舟心裡清楚眼前的小男孩只是一個髒東西,甚至可能直接衝過去,就能穿過小男孩的身體。

顧亭安有些驚恐:“現在他又來了,大概我們是逃不出去了。”

有人大聲吼叫:“那個邪魔歪道就在廟裡,我們只要把這廟一把火燒了,就不會再受那個道長的控制!”

不能阻止的話,只能現在跑進去把顧亭安帶出來。

蕭懷舟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想要將顧亭安拉起來,顧亭安本身就有腰傷,現下又受了重傷,自己不一定能爬得起來。

顧亭安也挺住腳步。

“怎麼回事?我聽外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這話雖然有些掃興,但是顧亭安說的一點也不錯。

為何最後會落魄成這樣?

沒有人可以給蕭懷舟答案,他也來不及去細細思索。

可見這些村民都是活人!

一幅年代很久,畫著一個小小背影的畫卷。

不知道是誰畫下的這幅畫卷,又將這幅畫卷掛在神龕之中。

好像自從那些村民出現在外面開始,這幅畫卷就出現了在這裡。

和這副畫卷一起出現的,除了那個詭異的小男孩,就是一群抓著火把的村民了。

謝春山覺得他們好像陷入了某一種幻境中,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可時間根本來不及讓他們思考,外面的村民就說了幾句話,就將手裡的火把往破廟扔了過來。

破廟本身已經荒廢了許久,四處都是容易點燃的乾草和風乾的木材,明明外面已經下了很久的雨,可是當那些火把接觸到破廟的時候,還是瞬間點燃了破廟。

火勢一下就竄得很高,將整個破廟燃燒起來,年久失修的破廟顯然支援不住這麼大的火勢,很快那些風化的木頭梁就開始往下落。

蕭懷舟想要跑,可是顧亭安的腿腳不夠利索,必須拽著他一起走。

更重要的是那個小男孩就攔在他們面前,似乎是擋著他們的去路,不讓他們離開。

謝春山已經出劍,寒光籠罩了整座寺廟,一下子甚至將滔天的火勢都壓下去半分。

可那個小男孩似乎是虛體,謝春山的濺落到小男孩的身上,便隔空支了出去,並沒有能夠對小男孩造成實質的傷害。

小男孩周身都是黑氣在往外迷散,如果是強行從他身邊闖過去的話,很快就會被黑氣包圍,接下來就會如同那匹死去的駿馬一樣。

蕭懷舟和顧亭安雖然看不見黑氣,和隱約之間也覺得小男孩是在攔著他們的道路,雖然他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的危險,可是從小男孩身邊穿過去,光想想就會讓人覺得無盡的恐懼。

這種時候只能抉擇了。

謝春山肯定是不會讓蕭懷舟穿過小男孩的身體,誰也不知道被火砸中更嚴重,還是被黑氣纏繞更嚴重。

而蕭懷舟也緊緊的抓住顧亭安手腕,一副一定要把顧亭安帶出去的模樣。

謝春山猶豫了半響,還沒有作出決定,就見蕭懷舟扭過頭來衝著自己道:“你應該不會懼怕小男孩,謝春山,你先擋住他。”

蕭懷舟說完順勢一推,將謝春山往前推了兩步。

無數看不見的黑氣網上蔓延糾纏住謝春山的身軀。

可他還是愣在那,一動不動。

只是目光有些失落的盯著蕭懷舟和顧亭安遠去的背影。

帶著些許的不可置信,又帶著鋪天蓋地的絕望。

蕭懷舟幾乎是半抱半拉著顧亭安,躲過倒下來的橫樑,一路衝出了破廟。

等他再回頭想要去找謝春山的時候,卻看見剛才已經搖搖欲墜的破廟在他眼前轟然坍塌。

破廟立在半山腰上,身後便是滔滔的黃河水。

失去了支撐的破廟倒下之後,連同許許多多燃燒著的木頭翻滾下去,全部都墜入了黃河之中。

蕭懷舟怔怔的站在原地,停頓了許久。

風在耳邊呼嘯,皆是悲涼的聲音。

蕭懷舟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那個黑衣道君提著劍從火光裡走出來的樣子。

他的面前,原本矗立的破廟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只有一些殘存的木頭還在兀自燃燒著。

在黑夜裡面帶來僅剩的溫暖。

卻空無一人。

等了很久,還是空無一人。

蕭懷舟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捏住,他倉皇回過頭,卻發現是顧亭安。

不是謝春山。

“他好像掉下去了。”顧亭安指著滔滔的江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無所不能的謝春山嗎,他怎麼會掉下去?”

是啊,他怎麼會掉下去?

他那一身驚豔絕才的仙法呢?他那一套霜寒十四州的劍法呢?

他是謝春山啊。

謝春山自己也不知道。

從山上跌落進冰冷的河水裡的時候,他也在想,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蕭懷舟推他出去的那雙手,成了心中難以拔出的一根刺。

他知道這不該怪蕭懷舟。

因為蕭懷舟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仙力。

蕭懷舟以為他可以保護好自己,卻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結局。

周身的寒冷很快漫過謝春山的身體,臉頰,將他整個人埋了下去。

他心中的那根刺,不是因為蕭懷舟放棄了他。

而是因為他終於體會到當時蕭懷舟被放棄時候的感覺了。

歸雲仙府門口長跪了一夜,數萬層臺階,一步一步滿懷希望的走上去,卻一步一步滿懷失落的走下來。

謝春山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加能夠清楚的體會到蕭懷舟當時的心情。

原來他曾經那樣痛,那樣失落過。

冰冷的河水將火光全部湮滅,一切都好像從未發生過,除了破廟已經消失之外。

了無蹤跡。

蕭懷舟站在山下,被顧亭安轉了轉手腕走到密林,避開了剛才那些村民。

顧亭安找了個還算乾燥的地方坐下來,讓自己的腰靠著大樹。

蕭懷舟回過神來的時候,顧亭安已經在旁邊又點燃了一堆篝火。

他們現在是不怕點火取暖的,因為那些村民所有的目標全部都在破廟身上,根本不在意周身的任何事物。

所以破廟裡面一定有什麼他們不瞭解的東西。

“你不用擔心他,他可是謝春山啊,也許他掉下去不過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而已。”

顧亭安懶懶散散的,隱藏下眼睛裡露出的佔有慾。

蕭懷舟動了動,微弱的火光讓他找回了一點人間的溫暖。

他撥弄了兩下火苗:“說吧,還有什麼瞞著我的。”

他剛才之所以一定要把顧亭安給帶出來,一來是因為往日的情分,二來是他直覺顧亭安一定知道許許多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這場即將要到來的洪水似乎和剛才的破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個小男孩一刻不停的在每一家商鋪門口丈量水的深度,然後最終又出現在破廟裡。

可見那個小男孩和那場洪水有著密切的聯絡。

而這一切應該只有顧亭安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看顧亭安的模樣,他追這個小男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火光稍微遮掩了顧亭安身上被戳破的尷尬,他摸了摸鼻子坦白道:“說實話,我找這個小男孩真的已經找了一兩個月了。”

“兩個月前我帶領我的軍隊在錢塘鎮附近操練,這裡雖然沒有什麼高山,但是繞著黃河拉練是一個十分愜意的事情,所以我們就臨時駐紮在了錢塘鎮外。一開始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有,可某一天忽然開始下雨之後,連綿不絕兩個月的大雨給我們造成了不少困擾。我原本準備等雨稍微小一點就搬離錢塘鎮,可沒有想到上個月開始,我們軍隊裡的將士開始莫名其妙失蹤了。”

“起初我以為他們是覺得操練太苦,又想到可能會打仗,有些害怕就做了逃兵,我派人往他們家鄉送了信,可無一例外,他們家人都沒有收到他們回去的訊息。我又找了一些士兵去打探這些將士平日的行為,他們每個人都願意用性命擔保,說那些失蹤的將士絕對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心思,他們都覺得那些將士出事了。”

顧亭安嘆了一口氣:“一開始我不相信,你知道的,我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都不相信,可是所有人失蹤之前都說自己見過一個小男孩,手裡抓著一個竹竿量尺,他們的口徑如此統一,由不得我不信。”

“直到我親眼看見了那個小男孩,在每一個瓢潑大雨中,我都能看見他的身影。我追著他,追著追著他就消失了,要知道我騎的可是汗血寶馬,而那個小男孩只是用腳走路。”

邊境進貢的汗血寶馬,日可行千里,怎麼可能會追不上一個幾歲的小男孩?

顧亭安從那一刻起才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真的見鬼了。

“為了查到那個小男孩的訊息,我特意挑了個日子,喬裝打扮來到錢塘鎮,詢問每一個村民是否見過拿著量尺的小男孩。可是他們都跟我說沒有。整個錢塘鎮的村民,沒有一個人認識那個小男孩。”

“我曾經聽我母親說過,如果一個髒東西在那個附近出沒,說明他的家一定在那個附近,因為人就算是死了,他的魂魄也會念著家的方向留在那,所以那個小男孩一定是錢塘鎮的人,可為何鎮子上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蕭懷舟安安靜靜的聽著:“是那些鎮民在說謊?”

顧亭安搖了搖頭,自嘲似的笑道:“說起來你都不相信,我起初也以為那些村民在說謊,後來我又想著,也許小男孩是隔壁鎮子跑過來的,不認識路就走錯了,咱們不也是經常遇到鬼打牆嗎,也許鬼也會認錯方向呢,所以我就讓我爹給我送了錢塘鎮周圍的地圖,結果你猜怎麼著!”

顧亭安突然湊過身子,語氣凝重。

加上這周圍都是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月黑風高的一下子就將氣氛給拉了上來。

蕭懷舟雖然不怕,但也被這種詭異的氛圍搞得寒毛直豎。

顧亭安看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放肆的大笑起來。

“蕭四啊蕭四,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膽小。”

蕭懷舟錘了他一拳頭,顧亭安身上滿是傷口,隨隨便便一拳頭就痛的齜牙咧嘴。

可依舊掩不住笑意。

他們兩個好像回到了少年的時光,回到了那種心無芥蒂的時候。

顧亭安笑完之後,又恢復了剛才嚴肅的語氣:“我不跟你繞圈子了,你猜我拿到地圖看到了什麼,我居然找了一圈,沒找到錢塘鎮!”

沒找到錢塘鎮,這意味著整個村子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

他們大雍朝如果將一個城鎮從地圖上驅逐出去的話,那麼就意味著這個城鎮曾經發生過一些可怕的事情。

要麼整個城鎮搬遷走了,要麼就是整個城鎮覆滅了。

否則絕對不會將一個城鎮從地圖上畫到消失。

蕭懷舟很偏向於第二個猜測,可是他明明記得前世就是錢塘鎮發的大水,怎麼會錢塘鎮都不在地圖上呢?

蕭懷舟狐疑的目光看向顧亭安。

顧亭安解釋道:“那些村民很奇怪,我也去探尋過,他們並不像是死了,他們這好像一到晚上就被某種邪術給控制住了而已,所以錢塘鎮的消失,並不是因為整個城鎮覆滅了,我猜大概是因為城鎮遷徙,是留下這些村民守在原來的鎮子裡,然後正子失去了大量的勞動力,就沒有辦法上交稅收,所以就將這個鎮子和隔壁的鎮子合併為一個鎮,在地圖上就換成了隔壁鎮子的名字。”

顧亭安這個解釋行的通。

蕭懷舟白日裡也同店小二打過交道,店小二明明有體溫會呼吸,是一個正常的人。

不過錢塘鎮上村民確實很少,很多人在大壩上攔著水的話,鎮子中來來往往的行人就變得非常稀有,看起來確實不如其他城鎮熱鬧。

“反正我也沒有探究出什麼別的結果,但是我還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訊息,比如說那座破廟裡面之前供奉的山神,因為沒有能夠守住黃河決堤而被人推倒了,換成了一個小男孩的畫像。對於這個頻繁出現的小男孩,我真的很好奇,該不會那個小男孩的畫像就是我們能見到的小男孩吧?”

蕭懷舟被這個猜想震驚了:“你知道小男孩的畫像是誰畫的嗎?”

顧亭安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聽說是一個瘋瘋癲癲的道長,總之具體的資訊我還沒有打探到,我們接下來可以一起打探。”

這就是顧亭安所知道的所有資訊。

蕭懷舟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了對方確實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後,蕭懷舟一把丟掉了手中的樹枝,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我去找謝春山。”

顧亭安有些詫異:“你去找他幹嘛,他那麼厲害一個人肯定死不了,我們就在這裡等他找過來就行。”

蕭懷舟漠然的看了顧亭安一眼,還是毅然決然的扭過頭離開。

沒有謝春山,這件事情就沒有辦法查清楚。

因為謝春山可以看見他們所有人不能看見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蕭懷舟鼻尖還若有若無的縈繞著藥的苦澀味道。

謝春山從回來的那一天起,幾乎每天都要吃藥。

可是他分明已經拿到了玲瓏骨,為什麼還要吃恢復仙力的藥呢?

蕭懷舟明明記得前世的謝春山在拿到玲瓏骨之後就已經迴歸了歸雲仙府,甚至修為更上一層樓,真真正正成為了大家,不可以忽視的存在。

成為了歸雲仙府的謝宗主。

可這一世的謝春山,為什麼忽然改變了風格穿上黑色的道袍,又為什麼每天都在吃那苦澀的藥丸子?

莫非是玲瓏骨對他沒有效果。

蕭懷舟被自己這個揣測震驚了,他現在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謝春山問清楚。

問清楚他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自己?

他可以接受謝春山不幫他,他也可以接受謝春山高高在上,做歸雲仙府的謝宗主。

可是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若是有一天,謝春山忽然死了……

在他的心中,謝春山可是那個無所不能的人。

怎麼會死呢?

蕭懷舟趕到破廟邊上,如今空蕩蕩的半山腰上連一片廢墟都沒有,他喊了兩聲謝春山的名字,回應他的卻只有奔騰不息的黃河水。

這麼久了,謝春山依舊沒有上來。

河邊呼嘯而過的風,將他的髮絲吹的亂七八糟,再配上有些蒼白的面容,乍一看去反倒有些令人驚心動魄的美。

蕭懷舟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的跳入洶湧的河水之中,瘦弱的身影轉瞬就消失不見。

滔天的黃河水像是冰冷,沒有感情的東西,不管吞噬了多少人和物都不會有一絲憐憫。

蕭懷舟在湍急的水中反覆的尋找,心中卻也知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若是謝春山真的沒有法術亦或者說不會游泳的話,可能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慌張起來。

從最開始重生以來對謝春山的恨意,到後來的逐漸平淡,他都覺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可這些日子來謝春山的醒悟,和他悄然為自己做的事情,雖然說並不直觀,可還是在一點一滴敲開他的心扉。

如果說完全不在乎謝春山,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非要說還剩下多少感情的話,蕭懷舟也說不出來。

他現在和謝春山處於一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狀態。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一種關係,也不知道該怎樣打破這樣的僵局。

若是謝春山死了。

蕭懷舟心中又是酸楚,卻又有些釋然,也許一切就結束了。

河面上完全找不到謝春山的蹤影,蕭懷舟只能往黃河的深處去探尋,畢竟人如果溺水的話,很有可能會漂浮在河水深處。

他越往下游就發現下面的景象越奇怪。

有一處被黑氣籠罩的光源,雖然在水下看不真切,但是明明晃晃能看到一處亮光的地方,往外不停的散發著黑色的氣息。

蕭懷舟有些好奇,明明正常的水域下面是暗無天日那種,根本不可能出現越往下游越亮的情況。

除非那裡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蕭懷舟不再猶豫,謝春山的失蹤或許與這東西有關。

他已經在水下待了很久,若是現在上去的話,可能就沒有第二次下來的勇氣了。

於是他竭盡全力划著水往光源處走,才剛伸手觸碰到微微亮的地方,便看到自己的指尖逐漸變得透明。

然後眼前一片天光大亮。

蕭懷舟出現在了錢塘鎮上。

白日裡十分喧囂,熱鬧非凡的錢塘鎮。

唯一不變的是天空依舊在下著雨,四處都是淹水的痕跡,可那些百姓們卻絲毫感覺不到洪水即將到來,反而十分熱情的在介紹著手裡的買賣。

蕭懷舟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中,有些恍然。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鑽心的疼痛刺激著腦海,這不是在做夢,他是真實的回到了錢塘鎮。

確切的說,是當時還在地圖上的錢塘鎮。

蕭懷舟注意到周圍百姓的穿著與他在大雍朝所看到的有些許不一樣。

大雍朝,因為風俗比較開放,男風女風都盛行,同性之間也可以通婚,所以百姓們平時穿著也有些奔放。

不會像周遭的行人那樣穿的保守,甚至將自己的脖子和手腕全部都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也不漏。

哪怕是需要下地幹活的農民也一樣全身上下包裹的好好,稍微有些古板。

所以這絕對不是大雍朝,而是大雍朝更早一點的朝代,這就是為什麼在大雍朝的版圖上並沒有錢塘鎮的原因。

兩鎮更迭,只有朝代更迭才會弄丟一些地圖或者漏掉一些大事件。

蕭懷舟幾乎可以確信他來到了比大雍朝還要早的朝代,而那個時候應該還沒有大雍王都城。

為何從黃河游下來會來到一個這樣的地方?

蕭懷舟沒有答案。

但是他們大雍朝與神仙並行,很多東西也並不算是匪夷所思,蕭懷舟大概能猜測到自己所處的應該是屬於一種幻境之中。

就像他在巫族神廟裡面看見的幻境一樣。

只是這個幻境沉睡在黃河底部,不知道觸發機制是什麼,但肯定是跟錢塘鎮有關。

既然他可以陰差陽錯來到這個幻境,那麼極有可能謝春山也來到了這裡。

蕭懷舟心中燃起一絲希望,迫切的撥開人群往前走。

以他對謝春山性格的猜測,謝春山這樣謹慎的人應該不會走遠。

往前沒走兩步,他就發現前方的人群幾乎都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些什麼。

湊近了才能聽到百姓的言語。

“謝道長你就救救我們吧。我們真的不想搬家,我們也不想離開錢塘鎮,這可是我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地方啊,要是被大水淹了的話,我們也就不活了。”

“就是就是,謝道長,您說一句搬家這麼容易,可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們家裡有這麼多東西怎麼辦,雖然那些東西不值什麼錢,可是那都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如果這些東西都被大水沖走了,我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還有田,還有我們的水田,這才剛剛種下去……”

百姓團團圍著一個人,蕭懷舟可以隱約聽見他們叫那個人叫謝道長。

蕭懷舟心頭一跳。

該不會就是謝春山吧。

等他撥開人群很努力的擠進去,果然看見在他面前站著一個仙姿綽約的道長,白衣道袍隨風翻飛,說不出的風流韻味。

蕭懷舟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謝春山不是剛剛在外面換了黑色的道袍嗎?怎麼掉進黃河裡就被染了色?

染色也就算了,沒有見過能從黑的染成白的。

更讓人奇怪的是,站在人群中間的那個小道長分明就頂著一張謝春山的臉。

可比他昨日見到的謝春山卻稍顯稚嫩了一點。

其實謝春山是修仙之人,本來在千年之內就不會有生老病死,可以隨意將自己的容貌穩定在自己某一個年紀永不更改。

所以其實現在站在蕭懷舟面前的謝春山還是一樣的模樣。

說他稍顯稚嫩的原因,是因為眼前這個謝春山並沒有謝春山眉眼間的凌厲和漠然。

反倒是被一群村民圍著多了幾分手足無措的感覺。

這哪是外面那個殺伐果斷的謝春山會表現出來的樣子?

蕭懷舟安靜的看了一會兒,就見了那個謝春山在村民一聲一聲的哀求和質問下,越發的手足無措。

甚至還紅了耳根,手裡捏著劍,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鎮上的百姓越發咄咄逼人:“謝道長,你身上還有逆天之力,完全可以將我們整個村子\'罩在你的結界裡,我相信一定可以躲避水災。”

“就是就是,謝道長,你在我們村子裡也住了一年多,我們村子裡的百姓哪一個不是對你真心的,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送到你面前來,您就算不記得這些恩情,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啊。”

謝春山被一群百姓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可還是挺直了腰桿,紅著臉搖了搖頭。

“我師父說過,修仙之人絕對不可以插手天道輪迴,尤其是這樣的天災人禍,若是我插手了,就會改變你們的命數,有違天道,以後你們會遭受更大的災難。”

蕭懷舟詫異的盯著謝春山,沒有想到一向寡言少於的謝春山,竟然可以一下子說出這麼多話來。

這絕對不是謝春山。

至少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謝春山。

這個謝春山竟然會認真的和村民解釋,為什麼不可以幫忙,竟然會被一群,無辜的村民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還會臉紅?

這可真是個稀奇的事情。

蕭懷舟一時間都不想上前去替他解圍,倒是站在一旁抱著手臂玩味的盯著這場戲。

千年難得一見,一定要看個夠。

那群村民很顯然被激怒了,從一開始的低聲哀求,變做了後面的大聲謾罵。

“謝道長,難道你修的仙就是告訴你要如何見死不救嗎?”

“謝道長,你們有些人都是沒有心的,你們接受著我們的香火供奉,卻不願意救我們的性命,我們在你眼裡就跟螻蟻一樣吧?”

“都不要跟他廢話,謝道長要是不願意救我們錢塘鎮的話,我們就攔著他,不讓他走,我就不相信,等洪水來的時候,他可以一個人獨活!”

有村民揮舞著鋤頭:“我們還可以把謝道長綁了獻祭,這樣才能平息龍神的怒意,說實話,我們村子從前從來都沒有洪水,自從謝道長來了之後,我們村子就不安分,也許龍神是不喜歡我們這裡來修仙的人!”

一聲聲皆在聲討謝春山的不是。

有些稚嫩的謝春山站在人群之中,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

直到一道聲音從大家背後傳過來:“你們都是一群白眼狼,不過就是送了幾隻雞幾隻鴨,更何況謝道長後來都還給你們了,你們就想拿這個恩情來要挾謝校長為你們破道!我呸!”

小男孩嬌小的身影鑽出人群,拽著謝春山的手就把他往外拉。

“你不要聽他們說的,你只是路過我們村子,你沒有義務要為我們犧牲,你今晚就走!”

“不許走!你個小叫花子,你不要在這裡添亂,有娘養,沒娘教的,你懂什麼!”

村民憤怒起來,連小男孩都罵。

可是那個小男孩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他厚著臉皮拽著謝春山的手,將他帶離人群。

蕭懷舟一路跟著他們二人慢慢走出城,來到半山腰的那座破廟裡。

原來這座破廟是那個小男孩的落腳之地。

而此時那座破廟還不能稱之為破廟,裡面還是供奉著三聖人,只是因為香火不夠旺盛,所以牆角也有蜘蛛網結在那裡。

小男孩拽著謝春山坐下,像寶貝似的從面前已經熄滅的火堆裡扒拉出兩個黑漆漆的番薯。

然後獻寶似的捧到謝春山面前:“餓了吧,你快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休息,明日你同我去堤壩上看看,看看還有哪裡需要填補的。”

謝春山顯然跟這個小男孩很熟悉,結果小男孩的番薯捧在手裡,卻一言不發。

“你不要覺得不開心,這是人世間的人啊,從來都是得寸進尺的。”

“他們喜歡求神拜佛,可是若神佛不依他們的願望,他們就會在心裡唾罵,神佛不靈。”

“你看這座破廟,曾經也是香火鼎盛的,可是這破廟裡的神仙沒有保佑他們風調雨順,沒有保佑他們發大財,後來他們就不來供奉香火了。”

“你不要被這些人影響了你的修道之路,人都是自私的,在生死麵前他們一定會放棄你去換他們的性命。”

小男孩說了一堆,嘴裡還叼著番薯,語氣裡含糊不清。

可是蕭懷舟卻覺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

甚至感覺一個看起來才六七歲的小男孩為什麼會如此通透。

再聯想一下,他們叫這個小男孩小叫花子,可見這個小男孩應該是沒有父母的。

一個小男孩流落在外這麼多年,自生自滅,想不通透也不容易吧。

蕭懷舟不知為何,忽然有些與這個小男孩共情了。

他雖然有父母在,可當母后死去之後,整個深宮之中就沒有能夠理解他的人。

小男孩說了一堆,卻沒有等到謝春山的一句回應。

小男孩似乎也習慣了謝春山平日裡不怎麼說話,自己將自己的那顆番薯吃了,然後就隨意找了幾個破草堆往上面一滾。

以天為被地為床,就這麼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他每日遊走於各個地方丈量水深,然後還要陪著堤壩上的工人一起幹活,不停的尋找堤壩上的漏洞,然後堵上。

他雖然人小,可也願意為了自己長大的城鎮貢獻一份微薄之力。

但這份微薄之力他想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要挾路過村莊的謝春山。

那個本不該沾染塵世的謝春山。

破舊的小廟裡,唯餘謝春山一個人捧著兩套的番薯站在那兒。

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破廟之中沒有燈火,所以從蕭懷舟的角度看過去就是漆黑一片,耳邊只有小男孩均勻的呼吸聲。

謝春山沉默了許,低下頭一點一點撥開手中漆黑的番薯,然後將冷冰冰的食物吞下去。

他本不需要吃飯,可他不想要拒絕小男孩的好意。

這也是蕭懷舟第一次看見謝春山吃東西。

多少有一些詫異。

直到夜深人靜,蟲鳴聲聲的時候,忽然一道視線自破廟裡往外看過來。

謝春山臉色雖然稚嫩,但語氣平靜,扭頭對著蕭懷舟所在的方向緩緩開口。

“你是誰?”

無邊月色落在蕭懷舟的身上,將他身上的衣服全都照亮。

蕭懷舟相信自己此刻所處的位置一定比破廟裡更加的顯眼。

顯眼到謝春山一定能夠看清楚他的臉。

可在幻境中的謝春山,卻開口問他。

“你是誰?”

謝春山不認得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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