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蕭懷舟站在破廟的外面與謝春山對視。

他們二人之間好像隔了千年的時光。

又好像昨日才初見。

謝春山質問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就來到了蕭懷舟的面前。

蕭懷舟甚至沒有看見他是怎麼動的。

這大概就是修仙者所說的縮地成寸吧。

蕭懷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謝春山在自己面前施展法術,沒想到到幻境裡面卻見到了。

而顯然幻境裡的謝春山一點都不吝嗇自己的法術,運用起來如魚得水。

更直接一點說,就是不知遮掩。

可是他又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這樣的笑容了。

謝春山沒見過他,又覺得無比熟悉。

謝春山盯著眼前人,只覺得他笑起來的模樣好像恍如隔世。

這時候的謝春山,還真是一點城府都沒有呢。

說起來這份婚書還是謝春山抓他的時候帶過來的,當時謝春山把婚書妥帖保管,蕭懷舟就半夜偷過來放在自己身邊。

原本他是想找個時機將這份婚書給毀了,以免謝春山以後再拿這份婚書做文章。

蕭懷舟韓笑盯著謝春山。

可是想著想著又忘了。

蕭懷舟望著已經失去記憶的謝春山,心中想要逗他的心思忍不住升起來。

“我是誰?你不認識了嗎?”

甚至還帶上了歸雲仙府的金印。

“我說這麼明白了還不懂?你看看這是什麼。”

沒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竟然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蕭懷舟從懷中掏出了一份紅色繩子綁著的東西,不客氣的丟到謝春山懷裡。

可當他低頭看見謝春山略顯粗糙的手上傷口,還有身上縈繞著的淡淡的藥香味。

“我不認識你,你應該要認識你嗎?”

也就是說謝春山掉到黃河裡去之後,確實透過那個亮光處進入了這個幻境裡。

那封婚書上清清楚楚寫著謝春山和蕭懷舟的名字。

甚至連蕭懷舟都能看出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竟然開始顫唞。

所以他才會記得自己所有的記憶。因為他在這個幻境裡沒有替身。

盯著這個稍顯稚嫩的小道長慢慢的解開紅繩子,然後將那份婚書攤平。

蕭懷舟存心想要逗一逗他,轉過來反問謝春山。

謝春山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平靜的表情逐漸開始崩塌。

可一直都沒有丟。

所以就將這份婚書隨機帶在身上,想著萬一哪一天一不小心丟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蕭懷舟從來都不是個蠢人,雖然他不明白幻境的產生是因為什麼,但是隻要略一思索,他就能夠猜測出來大概原因。

這個幻境裡有曾經的謝春山,所以謝春山很可能是替代了原來的謝春山,只是一不小心失去了記憶。

“當然應該要認識我,你這個負心漢,你如果今日說不認識我,我就跑到你們歸雲仙府去,向你師父告狀!”

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笑容,如今他又找到了。

這是一件好事。

而這個幻境裡沒有蕭懷舟。

他總覺得眼前人很熟悉,可是他卻能確定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此人。

只是為什麼謝春山會失去記憶呢,而這個幻境裡為什麼會有另一個謝春山呢?

確切的說,為什麼謝春山在這個千年之前的錢塘鎮,竟然會有自己的身份。

奇怪。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謝春山皺了皺眉頭,有些奇怪的看向眼前人。

蕭懷舟完完全全可以確定這樣的場景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他此生都沒有來過錢塘鎮。

蕭懷舟一邊說一邊笑。

也許是因為捨不得。

蕭懷舟幾乎完全可以確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謝春山就是外面的謝春山。

他曾經應該很喜歡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白馬春風少年郎。

謝春山修長的指尖碰到金印上,金印立刻就泛出一股屬於歸雲仙府的仙威來。

足以證明這個金印不是仿造的,是確確實實屬於歸雲仙府的。

而能夠掌管歸雲仙府金印的,除了謝春山的師父長嶼老祖之外,就只有謝春山自己了。

這一世的謝春山,很顯然不知道自己竟然與人成過親,甚至還有一份婚書。

尤其是因為他是修道之人,所以婚書上並不會載明時辰日期,畢竟千年修行生涯太遠了,寫上去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所以這份婚書在現在的謝春山看來,是真真實實與自己簽下的,連上面屬於自己的簽名都沒有辦法仿造。

眼前的人竟然……竟然是自己的道侶嗎?

謝春山蒼白的指尖捏著婚書,合同上緊張的有些微微的汗意。

他明明不記得這件事,也沒見過這個人。

怎麼會跟這個人有婚約在身。

實在是太詭異了。

可眼前一切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蕭懷舟太瞭解謝春山了。

他也明白眼前這個道長一定會接受這一份婚書,因為謝春山就是這樣的人。

謝春山不會說謊。

謝春山認定的事情也不會改變。

同樣,謝春山應該要負責的東西也絕對不會逃避。

比如這份婚書。

“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是這份婚書是真的,你如今來尋我,是因為我對不住你嗎?”

謝春山小心謹慎的將那份婚書恢復原樣,然後妥帖收好。

蕭懷舟倒不在意這份婚書在誰的手裡,若是被謝春山就此丟在幻境裡,倒也是一件好事,以免以後再有麻煩。

“我來尋你,只是因為我想你了,想要與你在一起不分開。”

左右是謝春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說這些話來完全可以逗的謝春山臉紅。

而見識謝春山臉紅,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謝春山不僅臉紅了,耳根子也略微通紅,整個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停頓了片刻就扭頭往廟裡看。

廟裡安安靜靜順著那個小男孩。

蕭懷舟現在幾乎已經確定這個小男孩和他之前在錢塘鎮見到的小男孩一模一樣。

謝春山和這個小男孩有淵源。

或許這個小男孩再一次出現在錢塘鎮,就是因為他和謝春山來了錢塘鎮。

蕭懷舟忍不住繼續道:“你一直去看那個小男孩做什麼,難不成他是你的私生子嗎?”

“休要胡說。”謝春山立刻反駁。

這幅模樣一點城府也沒有,若是換做以後的謝春山,只會冷冷地瞥他一眼,然後扭過身去。一言不發。

“這荒郊野嶺的,你陪一個小男孩住在破廟裡,肯定是和他有關係啊。你若是在外面有了新歡,可以坦白告訴我,我和你一別兩寬……”

蕭懷舟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春山打斷。

彼時的謝道長十分直接,一個禁言術就封住了蕭懷舟的嘴。

蕭懷舟:“……”

這樣會失去他的!怎麼就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呢?

會點法術了不起啊!

蕭懷舟不能說話,只能衝著謝春山惡狠狠的瞪眼睛。

謝道君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他平日裡聽到不喜歡的話,頂多就當沒聽見,扭過頭去。

可是當他聽到一別兩寬四個字的時候,不知為何會覺得心口悶痛,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怎麼也喘不過氣。

所以他忍不住施了禁言術,他好像不願意再從眼前人口中再聽到這四個字。

這感覺太奇怪了,讓謝春山無所適從。

蕭懷舟大概也後知後覺得理解謝春山為什麼會這麼衝動,慢慢收回了自己撒刀子的眼神,弩了弩嘴,示意謝春山把禁言術解開。

白衣道長指尖一抬,法術驟然解開。

蕭懷舟也不跟他繞圈子:“外面那些村民怎麼回事?我來鎮子的時候就聽說他們想要你替他們治水?”

謝春山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廟中沉睡的小男孩:“長生說他測了好多商鋪門口的水深,看起來今年要發洪水,黃龍肆虐,所以想要鎮上的村民搬離錢塘鎮。”

“可是村民們不願意,他們又覺得你修習道法一定有辦法對付洪水,所以就想要你出手幫助他們?”

蕭懷舟將整個事件來龍去脈簡單整理了一下。

“長生就是那個小男孩的名字吧,這名字起的還真是很大氣。”

真相與他所猜測的幾乎是分毫不差,但還有一些小小的偏差。

“他自小無父母,天生天養一個人長大,所有人都說他長不大了,可他還是硬熬下來,還給自己起了個長生的名字。”

謝春山每每提到那個小男孩,眉眼間都是遮不住的溫柔神色。

這些蕭懷舟之前從未見到。

“我遇到長生的時候,他差一點兒病死,一個人縮在破廟裡發著高燒,瑟瑟發抖,身上還長了許許多多的天花。”

謝春山眼神飄渺,像是在回憶一段難忘的往事。

那個時候,村民們把長生像丟瀑布一樣丟到了破廟裡,因為大家都說他得了會傳染的瘟疫,如果留在村子裡的話,會給所有的村民帶來不幸。

孤苦無依的長生就一個人在破廟裡面等死。

而那個時候謝春山剛好奉了師命下山歷練。

長嶼老祖說他天性純良,道心堅定,若是想要突破無情道飛昇成仙的話,就必須先體會一下人世間的生老病死,怨憎會和愛別離。

所以謝春山選擇了錢塘鎮住下來。

來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被丟出來的長生。

既然遇到了就是緣分,也是他成仙之路上的風景。

所以謝春山救了長生,悉心照顧長生,這才把一個可憐的沒有父母的孩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從此之後,他就和長生相依相伴。

謝春山為了累積福報,提升修為,就留在了錢塘鎮,選擇幫村民們處理那些難以解決的事情。

那時天下還沒有那麼太平,村子裡經常會有一些靈異志怪的事情,包括黃河水氾濫也是因為河中有著不安分的龍神。

所以謝春山經常跑出去幫村民抓抓鬼,捆一捆妖,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由於他做這些事情都是做善事,分文不取。

所以漸漸的在百姓心中謝道長的名聲就傳了出來,百姓們不管大事小事都會找到謝春山,只要有謝春山在,就是整個錢塘鎮的主心骨。

他們對謝春山極其尊敬,甚至還為歸雲仙府在城外立了一座廟,每日都有人跑過來供奉上香。

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今年夏季,雨水太盛,許多懂行的人都覺得要發大洪水了。

自古以來發洪水就只有兩條路可以選。

要麼就是加固堤壩,大家一起守在堤壩上祈禱洪水不會沖毀堤壩。

要麼就是所有城鎮的人全部都舉家搬遷,等洪水退了之後再回到村子裡。

第二種方法是十分勞民傷財的,而且所有的屋子裡的東西都有可能會在回來的時候不復存在。

尋常百姓人家自然是捨不得。

這種時候大家就想到了謝春山。

於是有很多的百姓來到城外的寺廟裡面找謝春山,懇求謝春山出手,用道法攔住黃河。

這說他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吧,偏偏又是謝春山可以實現的事。

可下山之前,長嶼老祖特意叮囑過謝春山,平日裡一些小事幫助村民算是行善積德,降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本分工作。

可若是有那種危及許多人生死的,便是天災。

天災是整個錢塘鎮註定要度過的命數,絕對不可以擅自插手。

擅自插手就叫做逆天改命,不僅無法修道成功,甚至還會自毀前程,欠下無數的因果。

所以謝春山絕對不可以出手。

這點長生就看得很通透,他明白謝道長來到他們村子並不是為了拯救他們的,只是他們村子的過客。

人的命數還是要靠自己去努力改變。

他也見不得村民們拿各種東西來要挾謝春山。

後來村民們就從一開始的感激謝春山,慢慢的變作頗有怨懟,再到蕭懷舟看到的那樣。

他們圍追堵劫謝春山,他們脅迫謝春山,必須按他們想要做的去做,他們覺得謝春山理所應當為他們犧牲。

不說逆天改命可能會讓自己所有的道行毀於一旦。

就算最後沒有得罪天道,謝春山憑一己之力攔下洪峰,幾乎是要傾盡自己所有的修為。

就算最後將整個錢塘鎮救了下來,謝春山也會沒有命。

他們曾經敬畏神,他們愛戴神。

當神為他們完成一件事的時候,他們就想要神為他們完成所有的事情。

當涉及自己的生死利益的時候,他們想要神去奉獻,神去犧牲。

這就是人性的貪得無厭,永無止境。

他們兩個人說話間的功夫,長生已經幽幽的轉醒。

倒不是被他們倆吵醒的,而是外面的雨聲實在是太大了,一聲一聲擊打在破碎的瓦片上擾人清夢。

長生揉了揉睡眼朦朧的眼睛,從破廟裡慢慢走到月光下。

蕭懷舟詫異的發現這個小男孩竟然和自己小時候有八分相像,不免多了幾分憐愛之心。

雖然他知道眼前一切不過是幻境,可驟然看到跟自己很相像的人,蕭懷舟也實在沒辦法將這個小男孩和髒東西聯絡在一起。

“他是誰呀?”長生很沒有禮貌,直接就用手指指著蕭懷舟。

若換做是旁人,蕭懷舟肯定要生氣的。

可眼前的小男孩無父無母,從小沒有人教導,沒有自己長歪也就算了,甚至還心繫著要發洪水保護村莊。

蕭懷舟也就不會去指責他。

“我是他的……”蕭懷舟還在斟酌在一個小孩子面前應該用怎樣的理由。

謝春山卻直接開了口:“他是我的道侶。”

長生的嘴張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整個大白饅頭。

年少的他雖然還不明白道侶是什麼意思,但僅憑隻言片語他就能夠猜出,眼前這兩個人關係不一般。

長生驚訝完之後就嘟著嘴,氣呼呼的上前來用兩隻手推開蕭懷舟,自己整個身體擠在謝春山和蕭懷舟中間。

以行動告訴蕭懷舟,不要碰他的謝道長,離他的謝道長遠一點。

蕭懷舟有些失笑。

謝春山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長生,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我聽村子裡的人說,你們修道的人是不可以找道侶的,他肯定是個騙子,你不要相信他!”

長生扭過頭衝蕭懷舟做了個鬼臉。

“村子裡那些老傢伙都說,長得越好看的人越會說謊。”

蕭懷舟一時間不知道這是在罵他還是在誇他?

“謝春山,我們趕緊去堤壩上看看吧。”

謝春山還沒開口,蕭懷舟倒是點了點頭:“是得去看看,如果明天還是這樣大雨的話,怕是明天就要決堤了。”

蕭懷舟這話一出,小男孩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明天要決堤?”

看來還不是個草包。

蕭懷舟莞爾一笑:“就不告訴你。”

他們一行三人徑直往堤壩上走,堤壩上人來人往,但大多數都沒有在編織草繩和沙袋,而是在堤壩上搞了一個祭壇一樣的東西。

許許多多的百姓跪倒在祭壇旁邊,不停的跪拜懇求上蒼。

蕭懷舟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

說他們是愚民吧,他們卻知道要守護自己的家園,做這種事的出發點也是為了自己的家人。

說他們不是愚民吧,這種時候就應該同舟共濟去修補堤壩上的缺漏,多搞一些沙袋來防水,而不是在這裡祈求上蒼。

小長生連眼神都不屑於給他們一個,走到堤壩旁邊盯著翻湧的黃河水,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傢伙,想什麼呢?”

蕭懷舟冷不丁出現在他身後。

小長生切了一聲:“我不告訴你,你這麼有本事你自己猜啊。”

蕭懷舟故作高深的來回走了兩圈,然後用手指點在長生的額頭上:“我要是猜出來了,你就得承認我是謝春山的道侶,怎麼樣?”

長生抿了抿嘴不說話。

“我來想一想,這堤壩根本沒有偷工減料,用的也全都是青石磚,一整塊一整塊甚至沒有切割過,按照道理來說是不可能決堤的,除非超過了數百年來的水位線。”

“但是吧,錢塘鎮雖然容易有洪災,可是千年來都沒有越過這個堤壩,這一次卻突然越過水位線數米,實在是太詭異了。”

蕭懷舟拍了拍長生的腦袋:“我猜你每天在商鋪門口測量的結果,應該是這一年的降雨並沒有比往年量更多,所以你對到底為什麼會有洪災表示很疑惑?”

全對。

蕭懷舟說的每一個點都精準的踩在了長生的疑惑上。

長生自己也很詫異,他雖然天生天養,沒有孃親教導他,但是他因為自生自滅的原因,也特別熟悉水性,從小就生活在山崖邊上,所以對黃河十分的熟悉。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詭異的現象。

分明堤壩沒有任何的問題,降水量也和往年差不多,並沒有增加。

可是為什麼黃河就是一副看起來要發水患的模樣,甚至連前兩天的驚濤駭浪都可以拍過堤壩。

除了村民口中的龍神發怒了,長生也找不到別的理由。

他唯一的能做的事情就是去勸百姓們趕緊離開錢塘鎮,這水一看就是要鬧水災的模樣。

直到這些全都被蕭懷舟點破,長生才驚覺謝道長這個長得很漂亮的道侶,看起來並不是一個繡花枕頭。

“你和長生都覺得很詭異。”

謝春山握著劍走來,他剛才被那群跪拜的村民拖住了腳步。

雖然再一次被村民圍追堵截,但謝春山依舊如春風化雨一樣和睦。

這裡的村民沒有鎮子上的那般瘋狂,在謝春山好言好語的解釋了幾句之後,村民還是放他離開了。

“雖然知道詭異,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

蕭懷舟攤開了手。

他畢竟只是一個凡人,對於這種令人敬畏的大自然造化,他絕對猜不出來是為什麼。

剛才在堤壩上祭祀的村民因為雨勢太大,陸陸續續往回走,整個堤壩上就剩下他們幾個人了。

長生有些無奈:“我已經勸過他們很多回,讓他們早點帶著自己的所有東西搬離錢塘鎮,可是他們不願意還非說是龍神作祟,這兩日村民們都在計劃找一些人獻祭給龍生,也許能平息憤怒。”

“獻祭?”

蕭懷舟轉頭看向謝春山。

他所在大雍朝其實也有過獻祭這種陋習,後來還是因為歸雲仙府的成立才讓世人漸漸改掉這種殘忍的方法。

獻祭大部分都是拿童男童女,就是那種生性純良的孩子用一個竹筏送進長江裡,竹筏何時被江水吞沒就算是獻祭成功了。

至於童男童女被江水吞噬後會怎樣,就不是村民該關心的問題,他們也毫不在意。

簡單來說就是用兩條人命去成全愚昧無知的村民心理安慰。

蕭懷舟不同意這種做法,可在這千年之前的錢塘鎮,他也沒有任何的其他辦法。

他們三人各懷心思站在堤壩上,長生想的是實在勸不動,就自己帶著謝道長跑路好了,反正只要自己活著就行。

謝春山與這個錢塘鎮還是有不少感情的,師父讓他下山歷練開始,他就一直待在錢塘鎮,每一個村民身上有何疾病,家中有什麼困難他都很瞭解。

你說眼見著這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被洪水吞噬,謝春山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至於蕭懷舟,那想的可就更多了。

他一直覺得眼前這番景象,雖然是發生在千年之前的錢塘鎮,可是這些奇奇怪怪的因素加在一起,又和他所在的那個世界一模一樣。

同樣的情景再一次重現,是否意味著這兩次洪災之間有什麼不一樣的聯絡?

同樣的當年雨水並沒有增加,同樣的堤壩並沒有偷工減料,同樣不願搬遷的村民,何不知為何突然暴漲的黃河水。

也許如果解開夢境裡這場洪災,他就對現實中的那種洪災有了解決的辦法。

他們三個人還沒有商討出一個辦法,外面黑壓壓,烏雲壓城一般來了許多村民。

領頭的是剛才幾個帶頭在堤壩上祭祀的村民。

而後面跟著的村民手上無不是提著各種鋤頭鐮刀一類的東西,甚至還有人拿著燒火棍,氣勢洶洶的往堤壩上走來。

蕭懷舟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麼剛才纏住謝春山的幾個祭祀的村民,會那麼容易放謝春山離開了。

多半是下去喊人去了。

那些個村民黑壓壓的看起來有數千人,全都齊刷刷的往堤壩上趕,面色不善,眼帶脅迫。

謝春山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將另外兩個人擋在自己身後。

“我看他們是衝你來的。”

蕭懷舟判斷的沒有錯。

為首的村民揮舞著手中的鋤頭:“我看著黃河水沒有一兩日就要吞沒我們村莊了,再不祭祀河神的話咱們大家都不要想活!”

祭祀河神,又是祭祀河神。

蕭懷舟眼睛撇到剛才堤壩上的祭祀臺上,那裡只簡單的供奉了一整頭烤乳豬,還有一些瓜果蔬菜。

看這些村民現在的架勢,是準備用活人生祭了。

暴雨越下越大,順著堤壩一路往下匯成一條小溪,村民毫不顧忌地踏著水往上衝。

嘴裡高喊著:“道謝道長既然不讓我們拿童男童女祭祀,你這麼高尚,不如就貢獻出自己來平復河神的怒意吧!”

修仙之人本就是整日吸著天地日月精華,乾乾淨淨,純潔無比。

自然是比那些童男童女更受歡迎了。

村民根本就不管黃河之下到底有沒有什麼河神龍神,他們只知道要祭祀這些神仙,就需要拿人世間最純淨的東西去奉獻。

長生貼在蕭懷舟耳邊悄悄說道:“一週前這些村民就已經準備拿童男童女去祭祀了,原本我們不知道這件事,可是他們大半夜去破廟把我給綁了,所以謝道長才會在中途趕來打斷他們的儀式,把我給救了下來。”

蕭懷舟知道了,以謝春山的性格,肯定不會看見無辜的童男童女受罪,尤其其中還有長生。

所以謝春山此舉一定已經得罪了那些個村民,村民們懷恨在心。

又看見因為自己祭祀沒有成功,黃河水每天都一層一層往上湧,大有一種今日就要衝破堤壩的架勢。

所以村民們全都急眼了。

人在自己的利益面前,肯定是不會顧及別人的生命的。

尤其是當所有的村民團結一致,聲討謝春山的時候。

“請謝道長遵循大義,以身祭河神,還我們錢塘鎮太平!”

不知哪個領頭人忽然舉著鋤頭高呼一聲。

底下黑壓壓一片全都是跟著一起喊的。

“請謝道長遵循大義,以身祭祀河神,還我們錢塘鎮太平!”

“以身祭祀河神!”

“還我們錢塘鎮太平!”

“還我們太平……”

這些呼喊聲此起彼伏,謝春山臉上倒是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是蕭懷舟你就可以看出這個年齡段的謝春山還是頗有些緊張的。

背在道袍後面的手緊緊捏成了拳頭,骨節蒼白。

長生啐了一口,忍不住開罵:“你們這群白眼狼,謝春山來到咱們村子,幫了你們多少事,你們現在竟然這樣逼迫他!”

“你這個臭小叫花子,滾一邊去,不要礙我們的大事!”

村裡人跟長生對罵。

長生自然也是不服輸的,拿手指著那人的臉:“江屠夫,你都忘了嗎,你整日裡殺豬殺豬殘害小生靈,大晚上的夢見豬臉的人過來要你的命,整晚整晚睡不著的時候,是誰跑到你家裡幫你開壇做法,要不是謝春山用他的功德幫你化解了這些生靈的怨念,你現在早就被那些豬臉人給掐死,投胎去做一頭待宰的豬了!”

“還有你許嫂子!你們家兒媳婦被你逼到跳井的事情,難道你忘了!要不是謝春山幫她超度,你還能有命站在這裡脅迫他,你早就被冤鬼索命給帶走了!”

“趙村長,齊書生!還有你們!”長生一個個念著名字,一個個惡狠狠的瞪過去。

“如果沒有謝春山的話,你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如今一個個開始翻臉不認人,你們難道不覺得自己無恥嗎!”

被長生點到名字的人全都垂下頭去,默默的縮在人群后面。

可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往上脅迫謝春山。

誰讓那金童玉女的事情被謝春山給搞砸了?

沒有獻祭金童玉女,所以河神才會發怒,他們吃飯的傢伙都要被洪水給淹沒了,這會兒還要什麼臉皮?

通通都不要。

人群再次紛紛擁有往上,所有人都當長生的指責當放屁,全都選擇無視這個小屁孩兒,繼續去要挾謝春山。

總之今日要麼是謝春山替他們將洪水壓下來,身死道消。

要麼就是謝春山去獻祭河神,絕沒有第二條路。

這群人若是敵國暴民的話,蕭懷舟早就恨不得直接讓他府上的侍衛將這些人全都射殺了。

可惜一來這是在幻境裡,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都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是他憑藉一己之力就可以改變的。

更何況他現在也沒有侍衛在身邊。

蕭懷舟和謝春山他們三人一退再退,已經被逼到了堤壩的最靠近河水處,再往後退一步,就可能墜入湍湍河水裡無法生還。

而那些村民很明顯是這個意圖,他們就是希望謝春山自己掉到河裡,不要讓他們動手。

“謝春山,你法術呢?你把他們都捆在那兒,然後我們跑路就是了!”

長生病急亂投醫。

可到忘了謝春山的法術是拯救世人的法術,平日裡是不可以對凡人施展的。

尤其是不可以傷害禁錮凡人,當然這只是理論上書上寫的知識,其實真正的對凡人施展也不會怎樣。

可是他們修仙維心而已,修的是仙,求的是內心的道。

如果違心做了這樣傷害凡人的事情,心中自然會惴惴不安,道法也就修煉不成功。

蕭懷舟卻知道現在謝春山的難處,謝春山連被一群村民圍追堵截的時候,都不好意思出手傷人,更別說現在這種情況了。

當年的謝春山可真是純情啊,不像他認識的那個謝春山,動不動就問自己能不能全都殺掉?

也不知這般殘忍的謝道君後來是怎麼煉成的?

該不會真的被這群愚民給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自己獻祭自己去獻了河神,然後才修成了鐵石心腸吧。

蕭懷舟難免多看了謝春山幾眼。

村民越逼越緊,長生的話落在謝春山的耳朵裡,謝春山卻不願意這麼做。

禁錮那群村民著實容易,可就算是將這些村民困在原地,然後他跑了,依舊解決不了黃河水患問題。

這些村民還是會和錢塘鎮一起被淹沒,被吞噬。

這可是數千人的性命啊。

更何況黃河一瀉千里,越過了錢塘鎮的堤壩,就可能氾濫河下游的數百萬畝良田和幾十個城鎮。

謝春山有一瞬間的猶豫。

蕭懷舟卻看出了他的猶豫。

“你該不會是想要插手天命吧?這不是你的風格。”

那個十分高冷,坐在歸雲仙府宗主之位上,高喊著:朝代更迭是命數使然的謝宗主呢?

被幾個黎明百姓就能逼到要插手天道,逆天改命的地步。

謝春山真是稚嫩。

可這樣稚嫩的謝春山,蕭懷舟卻覺得這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謝春山。

不高高在上,不盛氣凌人。

不如同高懸明。

雖然高坐神壇之上,卻滿懷慈悲之心。

眼見村民越逼越緊,謝春山一行三人,其中長生退的更遠,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整個人滾下去。

蕭懷舟回過神,一把拉住他的手。

兩個人身體就如同破敗的風箏一樣,懸在懸崖邊上,一下子就有可能全都掉下去了。

“要不然放開我吧,反正如果沒有謝道長我也已經死了,他們非要拿人祭祀河神的話就讓我去,我這條命本就是謝春山給我的,再還給他也沒什麼。”

“胡說,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遇到謝春山是你的機遇是你命該如此,早就註定的事情。”

蕭懷舟訓斥了他一頓,雖然右手臂上的傷隱隱作痛,可蕭懷舟還是忍住劇痛,一點一滴想要將長生拉上。

謝春山見此情況,捏了個法訣,一到黃色的符咒就出現在了長生的腳下,黃色符咒閃著柔和的光芒,慢慢的將長身託舉了起來。

蕭懷舟揉了揉痠痛的右手臂,好像又傷了一點,也不知這傷到底還能不能好了,回頭還能不能拿得起他的弓箭?

現在不是惆悵這個的時候,他們三個人無處可逃。

就在實在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聲。

蕭懷舟仰頭一看,遠處騎在馬上的人雖然穿著粗布衣裳,卻難掩身上裂裂殺氣。

手裡握著個棍子,卻猶如握著一杆長槍。

馬蹄聲由遠及近來到堤壩腳下的時候,騎在馬上的人聲如洪鐘。

“我乃錢塘鎮新來的軍官,爾等刁民若是再鬧事,我有權將爾等全都罰去做苦役!還不速速散去!”

一聽到這聲音,蕭懷舟便笑了。

是顧亭安。

顧亭安應該是和他一起落到幻境裡來了。

蕭懷舟心裡清楚,彼時的錢塘鎮還沒有顧亭安也沒有顧家軍,所以顧亭安根本就是單槍匹馬過來唬人的。

可是顧亭安畢竟在軍營裡摸爬滾打了數十年,只需要眉毛一頓,眼神低垂,那股將軍的架勢就立刻顯現出來。

不管任何人看到都會嚇得瑟瑟發抖。

將軍的威風在,那些什麼都不懂的錢塘鎮百姓自然是被嚇退了。

他們還真的以為顧亭安是錢塘鎮來的駐軍,來懲罰他們這些無知無畏的刁民來了。

自古以來,不管是哪個朝代,都不可能將這些祭祀呀這些屬於鬼怪的東西擺到檯面上來。

朝廷是嚴令禁止這些巫蠱邪術的。

所以此刻來一個駐軍將軍勒令他們收手,在邏輯上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剛才還在鬧事的村民們嚇得四散跑路,很快就跑了個七七八八,高聳的大地上只留下了他們四個人。

顧亭安勒著馬走到三人面前,眉眼含笑盯著蕭懷舟。

蕭懷舟睨了他一眼:“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去後面那兒找不到我,也跳下來殉情了吧?”

“就允許你給別人殉情,不允許我來找我的青梅竹馬?”

顧亭安調笑著。

他確實是放心不下蕭懷舟一個人回頭去找謝春山,於是悄悄的跟在了蕭懷舟的身後。

結果發現蕭懷舟這傻子果然在沒有找到謝春山的情況之下,一股腦直接跳進了黃河裡。

顧亭安就跟他前後腳跳了進去,他原本是準備將蕭懷舟給拉上來的,卻發現蕭懷舟竟然鑽進光影裡消失不見了。

本著對光影的好奇還有對蕭懷舟的不放心,顧亭安也跟著鑽了進來,結果就撞上了剛才的那一幕。

他匆匆偷了一匹馬,偽裝將軍替大家解了圍。

站在一旁的謝春山目光一直落在顧亭安身上,然後忍不住開口。

“什麼青梅竹馬?什麼殉情?”

他雖然對突然出現了這個道侶沒有什麼記憶,可男兒血性,他還是有的。

這忽然出現的人難道不是來橫刀奪愛的嗎?

蕭懷舟噢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謝春山。

“忘了同你說了,我跟你的婚書是真的,但這份和離書也是真的。”

謝春山低頭,果然看見那張薄薄的紙上寫了三個大字。

和離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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