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深深願(七)

今日下晌是緇宣與巧蘭在靈前侍奉, 這會該月貞去換她,再由月貞守到子時。夜裡的差事自有下人來替。

這廂月貞到時, 恰是黃昏, 聽見兩頭耳房裡牌局正散。二老太爺與三叔公同一班舊友說說笑笑地走出來,跟前是緇宣霖橋並蔣長興在伺候。

眼見繞廊而來,月貞忙站定了福身, “二老太爺,三叔公。”

二老太爺一口老痰卡在喉間,扯著慢洋洋的聲調將月貞指著, 扭頭問緇宣,“這個媳婦是?”

“是貞大嫂子, 您老忘了?”

雖然見過,叵奈月貞孃家無財無勢, 難入人眼。何況二老太爺年紀大了, 記性益發不好,瞅了月貞兩眼, 適才想起這房窮媳婦。淡淡點頭, “噢, 噢,想起來了,渠哥的奶奶。”

說著眼從月貞身上輕飄飄掠過,領著這班人一徑涉出廊門。獨那蔣文興稍稍滯後,對月貞打了個拱手, “二老太爺他老人家有些不記得事,大嫂可別多心。”

月貞一貫受親戚們輕視, 誰叫她孃家不好, 又是個寡婦, 沒有丈夫依靠。都猜到往後琴太太歸西,分家她是分不到多少產業的,因此不大巴結她。

她習慣了,沒所謂地笑笑,“我多什麼心?文四爺才是多心。快去吧,那邊宅裡這會正熱鬧呢。”

言訖月貞捉裙下了個石蹬,不想又給蔣文興叫住,“大嫂,崇哥近日來進益不少,認得了好些字。”

月貞走出門首一望,月亮白白地懸在對面簷上,“這就過了子時了,我都沒聽見打梆子,也沒人來告訴我一聲。”

“在這茫茫世間,不論什麼因,人和人相遇總是一場緣分。”

月貞木訥地想一想,仍然是笑,“那可真是多虧了文四爺,往後還是要請您多費心。他要是皮起來不聽話,您使人告訴我,他還是有些怕我的。”

身後乍起人聲,嚇得月貞膝蓋一軟,屁股歪跌在蒲團上。扭頭一瞧,是珠嫂子進來,手裡打著燈籠,疑神疑鬼地四瞥一眼,“怎麼的?”

月貞傾耳靜聽,似乎是棺材裡有人在磨牙齒。

月貞撇了下嘴,“才剛還說呢。說崇兒認得了好些字,天資聰穎。”她稍稍欠身,壓下聲音,“我看是人家的客氣話。崇兒傻乎乎的,哪裡聰明?”

驟起一陣風吹滅了燈籠,路上更黑了,珠嫂子叫月貞在原處等著,她就近去哪裡再點了燈籠來。

大約是存放棺槨的緣故,進了隔扇門便感到一陣陰涼。流火的黃昏被無形地擋在門外,叫人覺得冷。

兩邊耳房裡的客人或是歸家,或是往右邊宅裡宴飲,早散光了。她四顧一眼,見廊下一時無人,朝他走近一步,“你這是為崇兒打算呢,還是為我打算?”

多半人都歇下了,或是在右面宅裡陪鄉下來的客人宴飲。園內很是寂靜,連蟋蟀蛙聲也有些委頓之勢。

賓客散盡,法事收場,廊下偶然走過幾個掌燈的下人,很快將靜謐的死夜點起來。周遭“嗑哧嗑哧”的,不知風吹得哪裡響,像琴太太屋裡的那隻小瓷罐子,“嗑哧嗑哧”地滾了一案。那聲音在夜裡細碎髮悶,好像是從棺槨裡發出的。

緇宣也跟著發急,“都子時了,睡的睡,沒睡的都在外院守靈。芸娘、芸娘,好容易我才叫文興遞信給你,得了這個說話的時機。上回我的話沒講完,你聽我說,我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

剎那須臾,了疾斂回目光,稍低下頜笑睨月貞,“文表哥教崇兒認字教得如何?”

“雖不是大嫂生的,卻是大嫂養的。”了疾難得玩笑一句,講完便正了正色,“大嫂還是待崇兒上些心吧,往後你的前程還要靠他。無論如何,到底是有緣才做了母子。”

他將婑媠的眼在太陽底下眯起來,正好遠遠撞上了疾浄泚凜凜的眼睛,如遇芒刺。

“胡說,他又不是我生的,哪裡會隨我?”

珠嫂子回嗔她一眼,“我做什麼?喏,給你送燈籠來。早到時辰了,你怎麼不回去?”

“崇兒那孩子是外頭看著傻。”了疾擦身走出去半步,又回首笑了笑,“這一點倒隨了大嫂。”

自從月貞上回說是“玩笑話”,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將她目光裡呼之欲出的心緒統統看作玩笑。他總算有理由冠冕堂皇地對自己解釋——月貞不過才二十的青春,未經人事,還是愛玩笑的時候。

月貞站不住,獨個往前走了一截,就聽見前面那片假山後頭有人說話。分明是芸孃的聲音,有些弱弱的,“這會晚了,你快回去吧。”

上回不就是七夕那天?月貞那日在緇宣身上嗅見的鵝梨香果然是芸孃的。她貓著腰,往前探了兩步。

那蔣文興作揖送她,在廊門底下回首一眼,見她瘦條條的背影遽然間輕盈起來,幾如只蝴蝶向著了疾翩飛過去了。

這般一想,那點不自在漸漸煙消,心裡歸於平靜。但過於平靜,反倒有一分失落之感。

月貞跪坐在蒲團上,先燒了一串金箔元寶,餘後的時光便是煎熬。倒不止她,恐怕闔家任誰跪在這裡都是煎熬。

這男人可不正是緇宣,兩個人躲在假山後頭,芸娘手裡提著盞吹滅的燈籠,慌著四顧,輕搡了他一把,“只恐下人們路過看見。”

“你來做什麼?”

另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對答,“不妨事,我是藉著送客的由頭往這裡來的。霖兄弟還在那頭吃酒,一時回不來。”

月貞輕易瞥見,趕著要與他搭訕,忙三兩句打發蔣文興,“文四爺辛苦,等這裡的事情忙完,我親自做些果子端去書齋裡謝您。不敢耽誤您,我先進去了。”

緇宣的手抓著她的胳膊肘,撒也撒不開。她漸漸蹙起額心,有些發急。

他一廂情願地為她的放.浪開脫,也是為自己開解。既然是玩笑,就誰也用不著去當真了。

月貞待要拂裙站起來,膝蓋一軟,險些沒站住。幸而給珠嫂子攙住,她抬額嗔一眼,“還不是給你嚇的,兀突突地冒出來。”

珠嫂子挽著她向外走,回首見兩個戴孝的小廝鑽進靈堂,她恨一眼,“你在這裡侍奉著,正好省了他們的事,誰肯來叫你?”

了疾立時又有些不自在起來,剪起胳膊,“大嫂又說玩笑。”

“哪裡哪裡,崇哥天資聰穎,學什麼都一學就會。”

這裡正說話,恰好了疾由對過靈堂內燒了紙出來。今日因有法事,穿的是檀色大袖袍,披大紅袈裟,在一對素縞裡顯眼得很。

月貞面上還是滿大無所謂的樣子,只顧著看腳下的路。月光鋪在那些細小的鵝暖石上,投映在眼裡一點荒涼。

“誰叫你在這裡發呆,我同外頭的人打招呼你沒聽見?”

“你怎麼還跪在這裡?”

“噢?”月貞揚著眉眼,別有深意地笑起來。

月貞小小地抱怨著,“有緣?這可是長輩們定下的,我與他都是情非所願。”

月貞常日被他潑冷水,像是太陽跌進冷海,再灼人的熱溫也不免冷了一點。她嘻嘻一笑,折身進了靈堂,靈前的白幡掠過她的臉,在她白白的面板上了一層霜。

“還說什麼?”芸娘瞪他一眼,銀色的月光在彼此眼裡晃盪著,彷彿蕩起一些舊年景象。

那時候兩家有生意往來,兩個人偶然撞見過兩回,雖沒說過話,彼此心裡都存了些意思。後頭議親,以為是水到渠成的姻緣。

熟料一轉眼,二老爺一句話便另為緇宣擇定了官家女巧蘭。芸娘則嫁給了霖橋。二人終歸也算成了一家人,時常見著,然而要去追究從前的事,卻發現無從追究,畢竟那時候從沒有搭過話。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可說的?”芸娘側過身,垂下眼,從前似有還無的事一齊折在了下巴頦裡。

兒女姻緣都是父母說了算,兩個人的確沒什麼可說的。緇宣默了片刻,吸了一口氣,苦笑出來,“我就是要告訴你聽,我從前到現在的意思,都是你。”

芸娘淡淡斜他一眼,“什麼是我?什麼意思?”

他托起她兩隻胳膊將她扳過來,“我不信你不明白。”

芸娘心裡敲著鼓,以為是擔心被人撞見,可她連眼也忘了轉,只顧著盯著他看,倒像是一種等待。

從前他們沒講過話,後來嫁到李家,倒是說過些話,不過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瑣碎。要緊的話都隔在肚子裡,她以為他把從前忘了,或許從前根本就沒有什麼,是她會錯了他眼底的意思。

今番看來,她無數夜裡苦思冥想的問題不見得是多餘。她暗暗高興,不敢表露出來。

緇宣急得一身汗,“你要是不明白,我這些年的苦就白受了!”

“你受了什麼苦?”芸娘偏著眼睛,忽然潸潸淚下,想到自己的苦,“你有妻有子,好端端的在那裡,能受什麼苦?”

緇宣看見她的眼淚,倒笑了。外人不瞭解,以為他們過得好風光,一個是李家的大爺,一個是李家的二奶奶,觸手就是富貴榮華。然而那種苦只有自己心裡知道。

但現在明白了,原來彼此都一直受著同一份苦。

一陣強烈的悸動撲來,使他撲去將她擁住。兩個人一時無話,都只剩哭。

忽然芸娘將他推開,拂了拂裙子,“好像有人。”

她撇下他踅出假山,藉著月光歪著呀身子朝前頭望過去,隱約見是月貞走過來。

走得近了,月貞才恍然一笑,“芸二奶奶,原來是你。我老遠聽見窸窸窣窣的,還以為是什麼,嚇得我不敢過來!”

芸娘心裡忐忑不安,忙把聲色正一正,溫柔笑道:“我丟了張絹子,出來找找。大嫂剛從靈堂那頭過來?”

“是嚜。跪得腿都麻了。”

“怎麼不打燈籠?”

“噢,走得急,忘了點。月亮倒還亮堂,也不妨事。”

芸娘在試探,月貞則在撇清。這種事,聽見多少都不得了。她連眼也不敢朝假山那頭瞟,笑嘻嘻地朝前路指過去,“我先走了。”

芸娘想一想,忙趕上去,“我們一道走!”

兩個人相互挽著,皆出了一身冷汗。

該夜月明星稀,月貞與她嫂子一床睡著,翻來覆去腦子裡都是緇宣與芸娘躲在假山後頭的那個擁抱。

緇宣個子高,把芸娘完全罩在懷內,他的手臂攬緊了她的腰背,很有力量,不容反抗。她一身素縞貼身,白得在月裡難分清是衣衫還是面板,被鎖在他的臂彎裡。

兩個人擠得胸膛貼著胸脯,擠得沒縫隙。

月貞漸有些面紅耳赤,回首將她嫂子看一眼,她嫂子睡得正好。她猶豫須臾,把手收到被子裡去,忐忑著將自己的胸.脯子摁壓了兩下,想著是撞在了疾的胸膛。

除了他的胸膛,她再想不到別人的。她猜想他的胸膛必定堅壯,但她是軟的,撞上去一定不疼。她把臉埋在枕頭裡,為著無恥的想法痴痴發笑。

“姑娘,笑什麼呢?”

一回首,見白鳳迷迷瞪瞪醒來。月貞登時心虛,漲得臉通紅。幸而帳裡什麼也瞧不見,只有迷糊的影子,“沒什麼,就是想起個笑話來。”

“大半夜的還想笑話。快睡吧,靈前伺候這一夜,你不累?”

月貞嘴裡回說“就睡”,卻仍舊睡不著。她起掀了帳子點上一盞燈,到榻上去翻書。白鳳在枕上咕噥道:“還是那麼發痴,這些書有什麼好看的,讀了也考不出個狀元來……”

說著翻身睡了。書都是白鳳由家帶來的,她也不認得字,只隨便在月貞常翻的幾本裡揀了兩本帶來給月貞解悶,曉得她最愛這些旁學雜文。這也算白鳳的好處。

可人有好處,難免也有壞處。次日一早,白鳳跟著馮媽到廚房走馬上任,起頭幾日倒是盡職盡責,後頭慢慢見這裡人多事雜,手眼不到,便起了貪心,將些海參魚膠之列的乾貨偷偷包了,叫永善到角門上接應。

巧就巧在,廚房裡好些個婆子都是如此手段,大家心照不宣地拿。東西上頭的人雖然沒數,可她們心裡是有一筆賬的,忽然伸進來一隻陌生的手,怎會不察覺?

幾個婆子暗裡聚在一處商議說:“聽見惠姑娘抱怨說這些日子家裡亂,丟了許多傢伙,要等老爺的事情了結了,好好拿幾個人開刀。咱們廚房裡必定也要揪出這麼個人來,何不就讓那章家嫂子去頂?他們是親戚,惠姑娘要逞厲害,倒看看她敢不敢尋親家的不是。”

眾人一聽,都樂著應下來。隔日便推了個婆子到惠歌屋裡回話。

那婆子進了房中,左顧右盼,悄悄隔簾叫出馮媽,將白鳳在廚房的舉動一一細說,又有一番添油加醋:

“廚房裡的人都是老人,您老想想,倘或虧空,何至於現在?其他人又都是右邊宅裡借調過來的,總不能說是她們拿的。除了那大嫂子,還有誰?這是我們知道的,不知道的,還不知她背地裡拿了多少出去。”

馮媽心裡自有一筆清楚賬,只是惠歌要作威勢,必得拿一個人出來頂缸,又不好得罪底下這些人。算來算去,只有依她們的話,一股腦推到白鳳頭上最合適,反正她是親戚,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於是也照這話去回惠歌。惠歌頭回執家,生怕叫人看不起,聽見這話,怒從心起,擱下茶盅冷笑,“我早說這人不可靠的,只是太太一定要叫她照管廚房,如今可好了,家業都要叫他們章家搬空了!馮媽,你依我的話,去縣衙門請幾個差官來拿賊!”

馮媽忙笑著勸,“姑娘不要動怒,她是親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顧著貞大奶奶的面子呀。請差役的事我看先放一放,先回過太太了再另做打算。”

說話兩個人一齊走到琴太太屋裡,將此事回明。琴太太聽後,對請差官的事摁下不提,反說了惠歌兩句,“你看你這急躁的性子,到底是小姑娘家,遇到點事情就這樣大的火氣。你先回屋裡去,等我想一想。”

惠歌忿忿而去,琴太太朝對榻一指,叫馮媽坐,“廚房裡少的東西真是章家大嫂拿的?”

“還是太太英明。”馮媽笑笑,“廚房裡缺斤短兩是常有的事,只是惠歌年紀小,不懂裡頭的干係,什麼都丁是丁卯是卯的算。管家要心細,可帳卻不能太精細,這個道理她還不懂。她要追究,那些老媽媽們就只好推章家大嫂出來頂,一來她是外人,二來嚜,她也的確有些手腳不乾淨。”

琴太太心裡有了數,把茶碗端到嘴邊,眼珠子悠悠地轉兩圈,倏地笑笑,“你去告訴惠歌,這事她別管了,我親自辦。”

“太太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重拿輕放,賣月貞一個人情。”

馮媽略有不解,“太太待貞大奶奶真是太貼體了。”

琴太太斜勾她一眼,“我不待她體貼些,她以後怎麼待我體貼?我打算了,趁這回二老爺回來,讓他牽個線,回京的時候上大理寺卿於家去提提惠歌與他們家公子的事。他們那宗人家,心裡想咱們的錢,只是面子上過不去,必然不會輕易答應。我也不是要他們即刻就答應,不過是先有個話放在那裡,橫豎他們家公子也才年十五,我們惠歌不過十三。等過兩年,咱們家有了皇后娘娘親自提的牌坊,我不信他們娶了咱們家女孩子,臉上會無光?”

“太太說的是個什麼牌坊?”

琴太太淡呷一口茶,“貞潔牌坊。”

馮媽腦子靈光地轉一轉,頃刻笑出聲,“太太真是好謀略!怪道當初要給大爺定下貞大奶奶這樣的窮丫頭。可不是嚜,她那孃家才不會替她打算。我還以為,太太聘她做兒媳婦,就是圖她那八字……”

“吭吭。”琴太太驀地咳嗽兩聲,睨她一眼。

有從前老和尚度了疾病疾之事在先,琴太太對這些八字之說也漸漸相信。當初聘月貞,一是盼她剋死渠大爺,二就是為惠歌的婚姻打算,正是一舉兩得。

又怕外頭疑她,於是那年趁渠大爺病著,特意請了個老道來迷惑眾人,說渠大爺的病,正要月貞這樣的八字反倒能壓住。

其實那病也是她作弄下的,她成日山珍海味闐到渠大爺肚裡去。不過兩三年,眼睜睜看著他像豬似的發福,一身肥肉漸漸擠得五內不通,六腑不順,怎能不病?再有月貞的八字一催,就往陰司裡拜馬去了。

琴太太想來,她這大半輩子,就兩樁事情辦得最漂亮,一是渠大爺的事,二是大老爺的事。比起她姐姐霜太太成日只曉得跟女人過不去,她這招“擒賊先擒王”似乎更高明,叫她想不得意也難。

她慢條條整雲掠鬢,輕喉哼著一曲小調,往前頭應酬賓客去了。

隔日黃昏,兩個媳婦來回完話,趕著往前頭去送女客,琴太太卻單叫月貞留下說話。芸娘一聽,腳步稍頓,心驚膽戰回頭將月貞瞅了一眼。

那夜她與緇宣在假山後頭的事,不曉得月貞到底看沒看見。或者她早就看見了,面上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卻在暗地裡告訴琴太太。

要是給太太知道,她也不必活了。當初議親,霜太太不要她,卻在大老爺跟前說盡好話。琴太太心裡是有些不痛快的。

那時琴太太已暗裡看重了別家的小姐,大老爺卻偏要與她作對,應承了霜太太。因此芸娘過門這些年,琴太太總對她冷冷淡淡,無事時只當全沒她這個人,前前後後又替霖橋張羅娶了兩房小妾。

想到此節,聽見琴太太一併將屋裡的丫頭婆子都打發了出去。芸娘猶如五雷轟頂,骨頭髮軟,強撐著往外頭去。

琴太太一貫面善地笑著,朝對榻指了指,“來坐,我有事情對你說。”

月貞將半邊屁股捱到榻上去,心下忐忑。來了這些時,先後沒了丈夫公公,琴太太成了這家裡垂簾聽政的“老太后”,令她也不覺畏懼起來。

想來人都是這樣子,站在局外看,道理總是說得言之鑿鑿。怕她什麼?又不理虧!可當陷在局內,權威之下,知行合一就變得難乎其難了。

琴太太仍穿素服,乾乾淨淨的臉上有幾條細紋,橫在眼角,像眼裡流出的精明,“這事情我原本不想對你說,可只怕不說,鬧出大事來,你的臉面保不住。我左思右想,還是說的好。”

月貞心頭駭然猛跳,頭一樁想到近來對了疾的言行,的確是有些放.浪。

可她都是揹著人才那樣子,當著人,一向是謹慎克己的。未必叫人留心到什麼?是芳媽?還是珠嫂子?

她一陣鶻突,怯怯地向琴太太瞟一眼,“太太有話請說,我一定醒神聽著太太的教誨。”

“什麼教誨,不過說說家常。”琴太太儘管這樣安穩,卻對她戰戰兢兢的模樣很是受用,端起茶來,“是你嫂子的事情。”

月貞暗裡大鬆一口氣,發了一身虛汗,“我嫂子?她怎的了?”

琴太太呷了口茶,把唇抿一抿,喬作為難,“聽廚房裡那些婆子說……你嫂子照管廚房這些日,手裡有些不乾淨。”

說著,她忙笑一下,“噢,興許是她們胡說。說是你嫂子偷拿著廚房裡一些東西暗裡傳送到角門上,讓你哥哥接應,送回家去。我本來不信,可惠歌近來查賬查得仔細,的確是查出了些虧空。”

她說不信,月貞倒是深信不疑。她嫂子就是這樣的人,好佔便宜,哪裡有好都要撈一撈。她沒甚好辯解的,只把臉皮臊得通紅。

既然是為惠歌打算著送她人情,琴太太自然要把惠歌拿出來提一提,“惠歌那丫頭,雖然年紀小,也還懂事。聽見這些事,她不好自己拿主意,便到我這裡來對我說:‘白嫂子是貞大嫂子的孃家人,在咱們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叫貞大嫂子臉面上如何過得去?因此我囑咐了那些婆子,叫她們不要多嘴嚼舌,只當沒事情。’你看,這丫頭說得還算在理的。”

繼而又道:“我看這件事就算了,你也不要去問你嫂子,省得大家面上過不去。廚房裡一點子東西不值什麼,你嫂子替咱們家操著心,難道不該得?你就裝作不知道就過去了。這幾日賓客漸漸少了,你叫人裝幾匹好料子,另到賬房領二十兩銀子,裝好了,吩咐轎子,好好送你嫂子回去。”

一番話說得通情達理,恩威並施。月貞很清楚,惠歌小小年紀,哪裡想得到這樣多?一定是琴太太自己的意思。

月貞抬不起頭。黃昏的殘陽橫在炕桌中間,像一道金色的屏風,兩個人則如屏風上的雙面繡花,隔著朦朧的暗紗,相互窺一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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