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深深願(八)

琴太太既然願意把功勞歸於惠歌, 月貞也只好領了這個情。不領沒法子,誰叫人家說的是事實, 她嫂子手腳不乾淨, 連帶她也挺不直腰桿。

她連惠歌一併謝過,“太太和姑娘的好意,叫我簡直不知怎樣報答……”

話音甫落, 琴太太忙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咱們是一家人,惠歌是你的妹妹, 難道不該替你多想想?我是你的母親,更不消說。”

她在那頭藹藹可親地笑著, 圓圓的眼睛笑成兩彎新月。月貞心裡卻有些沒由來的發毛。然而有什麼用?人情到底是欠下了。

“我嫂子實在太慪人,回頭我非要說道說道她才好!”

“才說叫你不要去對她提起的。”琴太太寬宏大量地笑笑, 手朝她跟前挪過去。月貞領會意思, 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裡。

琴太太溫柔地將她的手背摩挲兩下,輕描淡寫地嘆出來, “咱們都是女人吶, 女人在家做姑娘是一回事, 嫁了人又是另一回事。出了閣,孃家再親,也終歸是遠了一層。你去同她說這些,她若是個懂事人就罷了,若是個小肚雞腸的, 只怕還要說你冤屈了她。已經是疏遠了,又何必鬧得結仇結怨的呢?”

琴太太一面笑, 一面盯著月貞的手。

月貞睇見她白白的一排牙, 像要從她的手啃到她的肺腑裡。

不覺談到二更, 這廂出來,已是雲籠月迷。今夜不該月貞在靈前侍奉,她打著燈籠,慢慢閒閒地向屋裡走去。

了疾面頰微燙,唯恐叫她察覺,把燈籠又遞過去一些,“這算什麼道理。”落尾將聲音沉得很低很低,像流水流去了不見天光的夜,希望一併連這些不該探討的話題一併不覺流去。

和尚也是男人嘛,萬變不離其宗。

“就是戲臺子邊上那口井。”

孃家的人不可靠,婆家的人也未必靠得住。琴太太不斷暗示這裡是她的家,是要她奉獻什麼?她已把婚姻作為回報,奉獻給了撫育她二十年的孃家人。還有什麼可以再貢獻給待她“體貼周到”的婆家人?

她還剩下些什麼價值,她連一份像樣的嫁妝都沒有。細細檢算,不過是餘生幾十年漫長的孤寂歲月。

“我不管,你送我回去,我有些怕。”

誰知月貞的臉皮比他想的還要厚,“怎麼不算,這世上那麼多人,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這兩者間的道理難道還不夠多?”她也低下聲,有些鬼鬼祟祟的,“夠得人鑽研呢……”

就沒看她也知道,她的目光把他盯得發燙。他沒搭腔,沉默著,步子卻放緩來將就她。

了疾原本是做完法事走到這裡來向琴太太請安,看看月色,只怕耽誤琴太太歇息,於是提著燈籠轉了道,送月貞回房。

一抹黯淡的黃光照亮了他的眼,幽幽地閃動著使人安心的神采。月貞漸漸鬆開緊繃的神,一下撲進他懷裡,“鶴年,路上有鬼!有個鬼扯住了我!”

隔得片刻,見月貞還沒有退開的意思。了疾只得稍稍振作,將一顆心硬起來,撳住她的胳膊將她攙開一步,“大嫂,不哭了。這世上沒有鬼。”

“你怎知那些元曲雜記裡就沒有道理?”

“才剛了事。”了疾感覺到她柔軟鮮活的面板,像山裡的溪水。他微微往邊上讓了一點,燈垂在她裙下,“看路。”

她沉迷在他慌亂卻溫柔的心跳裡,一時忘了光陰與地點。那些理不清頭緒的煩惱這時都遠離了身邊。

眼見他要講到書上去,月貞忙說:“我哪裡看得明白那些書,我不過看些戲本雜劇。”

他笑道:“讀書是為明理,就算不去科考也該多讀書。”

那聲音有些熟悉,一會在天際,一會在耳畔。月貞一陣發虛,提起燈籠便朝前跑,偏偏裙邊掛在哪裡,她只當是給一隻地裡伸出來的手扯住,嚇得閉上眼,拼了命地朝前奔逃。

大概女人在引誘男人的時候,都有著無師自通的本領。她逐寸把身體貼過去,胳膊在搖擺間,若有還無地擦過他的手臂,“你們今日的法事做完了?”

“那大嫂平日都看什麼書?”

了疾在她驚恐的目光裡掣下手,奪過燈籠舉在自己臉畔,“是我,別怕。”

了疾詫異一下,點點頭:“是有這本書,不過是不是史書尚且存疑。大嫂怎的想起來問這個,是要看這本書?要看我那裡就要,明日我給你捎過來。不過那書……”

這一下,了疾浮想起什麼來,一時又忘了推開她。等醒過神來,她還貼在他胸膛,將一把鼻涕眼淚都蹭了上去。溼乎乎的一片,把他的心給浸得有些發軟。

“譬如呢?”

“井裡?”了疾正了臉色,歪下眼看她,“哪口井?”

倒是提醒了月貞,哪裡來的鬼?八成是給樹枝掛住了衣裳。可她業已撲到了他懷裡,再要她起開,她有些捨不得了。

月貞的嘴角抹不平,始終彎著,噙著竊來的一點蜜意,“你怎曉得我沒看路?噢……你看我來著?”

這會哪裡還想得起什麼女鬼不女鬼的?就是真有鬼,也是她心裡的色.鬼在作祟。她只看得到月影搖翠,星前盟誓。

月貞不以為恥,坦蕩蕩回道:“《西廂》一類。”了疾淡淡一笑,她橫他一眼,“怎麼,未必書還分個三六九等,像我這樣的家世,能認得幾個字就算不得了的了,要我去讀四書五經,又不給我考狀元,有什麼用?”

了疾有些沒奈何,“我說了多少回,出家是為修行。”

管它《春秋》是不是史書,反正月貞認定,這一段春秋,是她刻骨銘心的歷史。她記得與他每一次的目光交匯,結合他方才的心跳聲,她判定也許他也開始有些心動。

於是她趁勢擠出兩滴眼淚,聲音放得又軟弱又委屈,“那是逞能的話,你也信?真的有鬼,是個女鬼,我從前在雨關廂就夢見過她,她在井裡。”

她乘勝追擊,又弱柳依依地滾出兩滴淚,“你哄我,做法師的說這世上沒鬼,豈不是砸自家的飯碗。”

她在他胸膛裡聽見他的心跳,哪裡是什麼佛,分明是個活生生的男人。石佛可沒有心。

“咚”地一下撞到什麼,她一下捂住耳朵跳起來。還沒喊出聲,便給人捂住了口鼻,“大嫂,是我。”

了疾立馬想到要將她推開,然而卻鬼使神差地笑了下,“你不是不信鬼神的麼?”

了疾唯恐在此話題上糾纏下去,月貞還要說出些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語來。儘管他從不覺得她哪裡放.浪,可正是她這種率真坦誠,叫他不知如何應對為好。

他今夜格外體貼,月貞心裡很是受用。恐怕是眼淚的作用。怪道她嫂子在家同她哥哥吵架,撒潑的頭一個手段就是哭。

月貞走在他身邊,一張得逞的笑臉隱在淡淡的月光裡,睫盼卷著沾著淚花,比星還亮。

月淡風涼,漏聲寂寂,月貞沒由來地有些發冷,不禁走得快了些。或許是她心裡疑神疑鬼的緣故,竟然聽見有個聲音在喊:“淫.婦,淫.婦……”

路上已有些早敗的枯葉了,踩上去“嗑哧嗑哧”響,像雪聲。他們已經走過了從春到秋的季節,月貞走失了魂魄,迷離惝恍地想著,扭頭問:“是不是有一本史書叫《春秋》?”

路上人際寥寥,遠處偶爾浮燈。白色的燈籠一點一點點綴在黑壓壓的樹影間,猶如那些零散的牙齒。大老爺到底是為何病得那樣子,大爺又是怎麼死的,不與她相干。但她的確在這些疑雲裡,感到一種不寒而慄的孤獨。

“譬如……”月貞滴溜溜一轉眼,咬著唇笑,“譬如許多男女間的道理。”

他轉而問:“家中怎麼會叫你一個姑娘家看這些書?”

“我娘又不認得字,我看的什麼她也不曉得,隨便編個話哄她就糊弄過去了。哥哥自己也看,他有許多雜書擺在箱子裡,我去翻了哪一本他也不清楚,因此也懶得管我。”

說起來,難免就想到那些書裡的故事。樓臺月下,恰似他們這樣的孤男寡女。正巧也走到那夜緇宣與芸娘幽會的假山前頭,月貞稍稍滯後,朝那堆怪石望一眼。

那些嶙峋的石頭立在那裡,像月下的妖怪,蠱得人心猿意馬。芸娘緇宣的那個擁抱如同烙印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書裡的男.歡.女.愛正是透過他們的聲色傳遞,在她心裡具體起來。

所謂情愛,原來是要透過肢體面板去傳達的。

她忽然也迫切地想將她的心事給了疾看。反正夜這樣黑,就算臉皮燒得通紅,他想必也看不清,正好掩蓋她的羞澀。

於是她朝前緊追了兩步,鼓足了一身的勇氣,在了疾背後喬作從容地發聲,“鶴年,你長這樣大,摸過女人的手沒有?”

了疾陡然一驚,不知她又要怎樣作怪,假裝冷靜地搖了搖頭。

月貞看不見他的臉,就走到他身邊,抿了抿唇,“我的手可以給你摸一摸。”唯恐他不信,她堅毅地點點頭,“真的。你摸了,我也保準不告訴一個人。”

她聽到他極重的呼吸,在沉默裡,彷彿在同什麼鬥爭。等了會,她索性大膽地將手塞進他空著的掌心裡,“你摸摸看,是軟的。”

了疾幾根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像要將她緊握,電光火石間,又像給燙著了似的立時把她的手拋開。

他慌亂不已,一顆心全無章法地亂跳,待要默一段經文穩定心神。卻在這個關口,佛門內,塵世裡的那些法學道理半個字也想不起來。

他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目光凝得晦澀鄭重,勉強揀了句還算得體的話,“大嫂,你既然讀過書,多少該要知道些廉恥。”

話音甫落,他就有些後悔了,唯恐話說得過重傷了她。他把懊悔的眼色沉了又沉。

顯然還是傷著她了,月貞的臉色一霎由紅轉白。

頭頂月光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好在了疾仍然看不清她的面色,她才能用澹然的笑聲裝點她有些受傷的自尊,“瞧你,開個玩笑嚜,就嚇得這樣,真沒意思。把燈籠給我,不要你送了!”

她奪了燈籠,兀自往前頭走。賭氣地想,要是他肯追上來,就寬恕他。

了疾卻站在一地銀輝裡,一時不知該朝前去追還是該止步於此。漸漸冷靜下來一想,事情最好就在這裡打住的好,追上去只怕惹出更多麻煩。

一個轉身間,風將他輕微的嘆息送去了月貞身畔,捲起落葉與她的裙邊。

卻說往後幾日,月貞一改先前熱辣辣的態度,對了疾冷冷淡淡。兩人就是在靈前撞見,月貞也不過按禮按節地福身點頭,再無閒話可敘。

了疾每每要與她說話,她便藉故掉身過去,不大理人。一來二去,了疾也是滿心失落,暗悔不迭那夜的話。要道歉,卻始終沒尋到個恰當的時機。

如此一來,連珠嫂子也瞧出些不對來,趁晚飯時節屋裡沒人,私下問月貞:“是鶴二爺得罪你了?這倒怪了,鶴二爺最是講理的人,連待我們這些下人也有禮周到,還會得罪人?”

月貞癟著下巴,滿腹委屈,要說他的不是,卻也說不上來,“他那麼個講理的人,哪裡會得罪我呢?”

“那怎麼昨日在靈前他與你說話你不搭他的腔?”

“他能說什麼,說來說去不都是那些佛法無邊的話,我懶得聽。我又不是要出家做姑子。”

越說越有些食不知味,索性丟下碗往臥房裡去,盤著腿兒在榻上翻那些閒書。她仗著屋裡的下人不識字,將那兩本書隨手塞在枕頭底下,有事無事揀來翻一翻。

不時珠嫂子進來掌燈,笑道:“我看今天你不搭鶴二爺的腔,他臉上可有些難堪。鶴二爺是個公道人,你可別得罪了他,往後在家倘或遇到什麼事,好歹也有個人替你說話。”

“他替我說話?哼,他避還避不及呢。”

“為什麼避你?”

月貞待要說,轉頭一想,哪裡敢說?她對他的言行是有些有失身份廉恥,自己都站不住理,便悶頭不言語了。

珠嫂子不過閒勸兩句,不甚在意。這廂擎過燈來,朝門簾窗戶顧盼幾眼,低聲道:“噯,我這兩日聽見那些媳婦婆子議論你嫂子來著,說得真是難聽。你聽沒聽見?”

底下這些人辦事拖拉俄延,唯獨傳閒話是一等一的勤快。月貞不消去猜,想必是為廚房裡丟東西的事。琴太太與惠歌雖然不追究,架不住底下這些人泛起些閒言碎語。

“沒聽見,說什麼了?”月貞裝作不知情,把書塞進枕頭底下隨意搭口。

“說舅奶奶趁在廚房幫閒,什麼鮑參翅肚一列的好東西偷麼往家送。”珠嫂子想想,還是不好這樣講,便換了番言辭,“這些東西她們素日就不少拿,誰知是不是她們自己拿了,見惠姑娘近日查得嚴,就賴到舅奶□□上去。別說舅奶奶,就連芸二奶奶的兩位嫂嫂幫忙也幫出好些怨言來。我勸你,趁漸漸來客少了,送舅奶奶回家去好些。她在這裡縱有什麼不是,人一走,誰還追到你們章家去同她計較不成?自然是把賬算在你的頭上。”

又見芳媽打簾子進來,手心裡兜著一捧瓜子,一面嗑,一面“呸呸”地歪頭朝地上吐殼。

她像是在外頭聽見了珠嫂子這番話,跟著抱怨不迭,“說起來,我幾輩子的老臉也丟盡了。我在李家幾十年,哪房沒伺候過?偏如今在這大房裡抬不起頭。我的大奶奶,你瞧瞧人家芸二奶奶家的兩位嫂嫂,到咱們家說話辦事,哪樣不周到?咱們這房,不求跟人家似的知書識禮,好歹別叫人背後戳脊梁骨才是呀。”

月貞漸漸漲紅麵皮,欲辯無從辯。人家說的句句在理,她只恨她嫂子太不爭氣,叫她騎在中間難做人。便想著要早打發她嫂子回家。

趁夜裡白鳳忙畢廚房的事情回來,月貞欹坐在床上與她閒話,“嫂子來了這些日,也不知家裡如何,孃的病好沒好些?嫂子不在家,我總不放心,我看趁這裡沒大要緊了,你還是回家去瞧瞧。”

聽這話是要趕客,白鳳轉著眼思量,必定是為近日那些風言風語。她也有些做賊心虛,一個鷂子翻身坐起來,“是你們家琴太太的意思?呵,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在你們家忙活了這幾日,這會不忙了,就想著趕人了?”

月貞惱得好笑起來,“就沒有誰的意思,嫂子難不成要永久住在這裡不成?”

“誰稀罕住在你們家?”白鳳賭氣咬口道:“強留我我還不肯多住呢。”

“那嫂子明日就收拾東西回去,替我向娘捎個好。”

白鳳把被子重重拍拍兩下,“明日回去也好,只是我幫了這些天的忙,你們太太就不說謝我?”

月貞橫她一眼,簡直怒其不爭,“還要怎樣謝?你拿的‘謝禮’還少了?”

白鳳聽她這陰陽怪氣的口吻,就猜著廚房那些話果然是傳到了她耳朵裡,“姑娘是聽見別人說什麼閒話了?”

月貞淡淡道:“我倒是不想聽,恨不得把兩個耳朵掰掉。”

“姑娘既然聽見,就該替我辯白辯白,怎的反幫著外人來說我的不是?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你到底是章家出來的,聽見人說章家的不好,就該拿出你大奶奶的架子,上去摑他的臉才是!”

這會李家在她口中又成了月貞的“外人”了。月貞原就為這樁事慪了幾日氣,只怕傷體面,一直不曾直言,憋了好幾日。更兼那夜給了疾氣在心頭,一動氣,眼淚就滾一滴下來。

“嫂子還要我如何?聽見那些話已經夠叫我抬不起頭的了,還要我去同人家爭辯。要真辯出些什麼真憑實據出來,可不是坐實了的事?這會不過是閒言閒語,回頭坐實了,人家去報官,吃虧的是誰?”

一時說得白鳳啞口無言,冷笑兩聲,牽著被子倒下去,“我可不敢要姑娘去替我出這個頭。姑娘只在自家人面前充厲害罷了。我倒要看看,往後在這裡給人欺負,誰還來為姑娘說話!”

月貞本來也不指望他們,並沒誰可指望的。她逞強地把眼淚一揩,將燈吹滅了,也跟睡下去。

然而黑暗裡,有些軟弱的思緒控制不住地跑出來。她的背微微貼著白鳳的背,卻覺得無依無靠,說是要靠自己,都是逞能的話,她自己不過就是隻斷了線的風箏,怎能與風抗衡?

窗外靜落秋雨,薄衾裹在身上,怎麼也是冰冰涼涼的。俗話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日子雖然不至於冰凍,卻是浸在井水裡,五臟六腑漸漸冷透了。

次日新涼,滿階梧桐,路上溼漉漉的,踩上去苔痕滑腳。月貞吩咐小廝往章家去遞話,叫她哥哥下晌來接白鳳回去。午飯後永善至家,月貞又叫人套車馬送他們。

白鳳仍與月貞慪氣,一行彎在床前打點東西,一行哼道:“不敢勞駕,我們自家走路回去的好,省得又說我們白佔了這裡什麼便宜。”

下人們都在外頭,屋裡只得兄嫂妹子三人。永善坐在榻上,知道始末,臉色也有不好,淡橫了月貞一眼,“你嫂子到你家來原是來幫襯的,你不說謝她,反聽信底下那些碎嘴的話怨她,什麼道理。”

月貞在對榻也瞥他一眼,因為心裡打定主意不要哭,所以嗓子只好放得又冷又硬,“你問我道理,我倒要問問你。怎麼人家不傳芸二奶奶孃家嫂子的閒話,單傳我孃家嫂子的閒話,你們自己捫心自問!當時太太請嫂子幫忙照看,我就推過,是嫂子非要應承,應承了,又鬧出這些閒話,你們還好意思來問我要道理!”

永善為遮掩虧心,一拳頭敲在炕桌上,“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你們家忙得這樣,你嫂子顧念親戚情分幫忙,難道還幫錯了?今日我才曉得什麼叫白眼狼,當初要不是我們費心為你打算,你能嫁到這裡來享福?如今倒好,你做了闊奶奶了,扭臉就不認咱們這些窮親戚!”

月貞慪極了,又是笑又是搖頭,“什麼話都叫你們說盡了。你們摸摸良心,嫁我到這裡真是為我?”

白鳳回身道:“不為姑娘,難道是為我們,我們得了什麼好處,姑娘今日倒是清清爽爽地算清楚賬。”

這賬要是算起來就瑣碎了,當初李家的聘禮,後頭的回門禮,零零散散也有幾百銀子。但要說出來,他們只怕又要算月貞在家二十年的吃喝。父母兄弟之間,本身就是筆糊塗賬。

恰是沉默的當口,聽見廊下珠嫂子招呼惠歌進來。永善是男客,不好多留,只匆匆作了個揖便錯身避到外間去等候。

裡頭姑嫂兩個不好當著人爭吵,早換了副顏色。惠歌將二人望望,笑著走到榻上來,“聽說鳳嫂子要回家去,我母親在前頭招呼府衙裡幾位大人的夫人,抽不開身,特意叫我來送送。”

說話招來兩個婆子,將幾個錦盒一一揭開給白鳳瞧,“聽說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母親讓裝了些人參,燕窩,阿膠回去給老太太調理。另有五匹料子,帶回去給小孩子裁幾身衣裳穿。”

又親自拿出兩錠紅字包的銀錠子塞在白鳳手裡,“眼看中秋,給孩子們的禮,鳳嫂子千萬收好。”

白鳳暗裡掂掂,一錠大約十兩,樂得她眉開眼笑,託著惠歌的手直拍著,“太太姑娘真是客氣。我在你們家沒幫上什麼忙不說,還叫你們破費,哪裡過意得去?”

惠歌滿心不耐煩,卻遵她孃的話,有禮矜貴地笑著,“都是一家人,嫂子說話太見外了些,往後千萬常來走動。”

兩人一番虛偽客套後,惠歌藉故有事,先辭往琴太太屋裡去回話。

甫入房內,臉上再繃不住,直向琴太太抱怨,“孃的心也好得過了頭,像章家大嫂這樣的人,不同她計較就罷了,還送那麼些東西打發他們去。”

琴太太剛打靈前回來,額上還繫著孝布,嫌勒得腦仁疼,一把掣了遞給馮媽,“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嚜,你按我的話辦就是了,哪來這麼些怨言?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可別學你姨媽那副樣子,成日怨氣沖天的,女人最忌諱這個。”

惠歌忙將臉色轉一轉,笑掛在唇角,“我業已依您的話把東西送到貞大嫂子屋裡了,對章家大嫂也是客客氣氣的。”

丫頭奉茶上來,琴太太舉起溫熱的茶碗向紗望出去。陰沉沉的天隔著密密麻麻的紗孔,像一片矇眼的布,望得再遠也遠不過四片圍攏的屋簷。

她隨口說:“這就對了。咱們先給足了人體面好處,往後要用他們,他們也拉不下臉推辭。就是想推辭,想想那些好處,也捨不得推了。”

惠歌嬌嫩的臉色湧現不屑,“咱們家還有事情用他們?”

琴太太轉過眼望著她笑,“難說,先打算著嚜。娘都是為你們兄妹兩個打算。”

她抬起手摸了摸惠歌的臉,眼內有些疲憊。為了惠歌的婚姻大事,她打算得長遠。但再長再遠,也彷彿一眼就能望到頭。

女人不如男人,男人的一生有無數的可能性,遇見什麼人,走上什麼路,都是未知的冒險。女人遇見的人都是有數的。譬如她自己的一生,現在就是走到頭了,餘後送了惠歌出閣,就只剩安享晚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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