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迷歸路(五)

月貞抱著天大的委屈回到房裡來, 坐定在榻上,預備著趁這會下人都不在好要哭一場, 卻又倏聽見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她驀地動了火, “做什麼?!”

原來是個眼生的丫頭進來。那丫頭也不是她房裡的人,不過是來傳話。受了她的氣,也擺出臉色, “唷,大奶奶好大的肝火,我是招誰惹誰了?好心來傳句話, 竟稀裡糊塗撞到人槍頭上來。”

月貞看她兩眼,收斂了態度, “我以為是我屋裡的人呢。姐姐別多心。是誰叫你來傳話?”

丫頭抱著腹向上懶洋洋地翻著眼,“你們章家老太太請你過去一趟。”

月貞待要謝她, 不想她轉背就出去了。月貞心裡更添些委屈, 滿心煩悶地走到客院裡來。

真是事事不順,她那兩個侄子正在場院中追逐打架, 小的那個只顧著跑, 一個不留神便撞到她身上來, 險些將她撞倒。

她扶住廊柱子“哎唷”一聲,旋即破口大罵,“鬧鬧鬧成日鬧個沒完!這會都在睡午覺,你們還在這裡吵得沸反盈天,把人吵醒, 是怨你們還是怨我?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也不知道說他們兩句麼?任他們皮成這樣, 還當是自己家裡呢?!”

老太太與白鳳在屋裡聽見, 相互看一眼, 雙雙踅至門首來。看見月貞在對面廊下撒野火,老太太心疼孫子,當即也是一臉的不高興,當著月貞喊兩個孩子,“進屋來,鬧什麼?這又不是自己家裡。咱們是到了別人家,要曉得低眉順眼看人的臉色。”

說著絮絮叨叨地轉身回屋,“如今這是什麼世道?做孃的還要看自己姑娘的臉色,做姑娘的倒把臉子掛得老高。做孃的養她這樣大,操了一世的心,不想竟是肉包子打狗。”

誰都沒動碗筷,僵持著。

又經過一夜,了疾心裡的火消下去了一些,卻有別的情緒冒出頭來。此刻他看月貞的目光冷靜得弔詭,她整個人在他眼中既不是從前的天真,又遠不至放.蕩,像是在兩者之間搖晃,使她原本單調的韻致變得豐腴起來。

桌上的燈就如同落進海里的一點光,兩個人守著這簇微弱的燭火,像兩個潦倒的守財奴。

那丫頭擺了飯便打著燈籠領著永善去了,這屋裡剩下二人對坐。

“你管我生什麼氣!”月貞冷眼看著他。蠟炬不明,天色尚昏,罩屏上頭還鉤掛著簾子,慢慢地兜攬著風,起起落落地擋住一片視線,令兩個人都有些面目難辨。

這一日是怎樣熬過去的,月貞忘了,只記得亂糟糟的心緒叢脞。次日是個陰霾天,因章家人是早上走,到了疾屋裡時天還未亮。

月貞打了個激靈,面色陡地一變。她追進罩屏裡,藉著窗戶上一片晦暗的光,看見他揹著身在牆下翻書,玉色的袍子是夜裡的一輪月。

了疾把二人送到門口,看了月貞一眼,忽然也變得很好客,嘴裡不斷說著款留永善的話。叵奈永善執意要走,死活也留不住。

“點心?”月貞好笑起來,“你們來了也有三五天了,那幾包點心只怕捂也捂餿了吧?你還好意思拿去送人。不要叫我替你們臉紅了!”

他仍在輕飄飄地笑著,即便月貞看不清,也猜得到。以為會就此沉默下去,不想忽然聽見他問:“你就不怕?”

因為陰天,天亮就變得格外遲緩。屋子裡還點著燈,從幾扇門裡望出去,院中是暗沉沉的一片,彷如一片昏海,什麼都看得見,又什麼都不清晰,只是個黯色的輪廓,那些輪廓在昏天暗地裡輕輕搖晃著。

聽她一講,月貞適才詫異地抬起臉來。對面牆下的桌上正好翻著個妝奩,照見她滿面的淚水與一雙惶然惑亂的眼睛。

月貞混混沌沌地想,原來他這幾日陰晴不明的是為這樁事。她本以為是在別的哪個地方得罪了他,心裡琢磨不定。原來是在這一處。

這問題沒頭沒尾的,月貞滿心疑惑,“我怕什麼?”

“我們來時特意捎了些點心,還在那裡放著呢。”

永善心裡埋怨妹子,不過才受了她的好處,不好說。便走到榻上去,撩撩衣襬,擺出哥哥的架子,“請你來不為別的,想叫你領著我到那邊宅裡去謝謝鶴年兄弟。我的事還虧得他幫襯,這回我們到這裡,又趕上他在家,自然要親自去謝的。這點事總不叫你為難吧?你又擺著那臉色做什麼?”

此時打廊廡底下踅來個丫頭,提著個食盒,迎面喊月貞,“貞大奶奶先別急著走,我們太太叫呢。她這會還在床上沒起,叫你先在二爺屋裡吃早飯,一會到她屋裡去,她有話問你。我這裡添了兩個菜,你且留一留。”

月貞倒不是對事,單是對了疾那個人。她掉轉眼來,“謝人家,你拿什麼謝?”

不想月貞把眼望紗窗上一瞥,道:“不去。”

實在也不是個吃飯的氣氛,他起身坐到榻上去。剛落座,就聽見月貞把牙箸往地上一丟。那牙箸是銀鑲頭的,在地上磕得刺耳而清脆,像是代她發聲。

從前做姑娘時的一份期許,無非是簡單的過日子。可日子就是片素色的綾布,看上去簡單,細細瞧來,無處不是密線繁織,無處不是細碎的千瘡百孔。

又走到榻前來勸月貞,“姑娘也別動氣,這不過是我們的一份心,鶴二爺也不見得就要吃我們這些點心。給人家看著,也是份禮,你說是不是?姑娘也快別哭了。”

那是出閣前的一夜,她偷麼藏在夜裡對著鏡子描了個妝,就像嘴裡說“才不想嫁人呢”,但心裡又偷麼笑著期待著,過日子不都是在自己瞞自己?

她胡亂搽了眼淚,抽了兩下鼻子,有些振作精神的意思,對永善說:“謝應當要去謝,只是那禮的確不成樣子。我使人到街上重新買幾包點心進來,明日哥哥走前,我領你過去。”

又是一段沉默,他起身往牆下的多寶閣走去,沉悶的聲音留在身後,“你生日那夜,你與文表哥在園子裡,就不怕看見的人不是我?”

了疾擱下書,冷著臉色轉過來,“為什麼?我就那麼好說話?”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時哭的,眼淚七零八落,繚亂斷碎,是不成行的,簡直就是她人生的映照。其實這人生裡,並沒有一場大災大禍,卻是處處瑣屑填積的一片沉悶的海。要說不如意,沒有天大的不如意,要說順心,也並沒有一樣順心。

“看見了。”他也冷靜地答,扭頭看了她一眼,“要是看見的是別人,你此刻恐怕就不是坐在這裡了。”

了疾拿起炕桌上的持珠撥轉了兩顆,笑說:“你生什麼氣?”

她冷靜地問:“你看見了?”

月貞聽見了,在對面廊下呆了許久,適才進屋,也不看她們,“娘叫我來是哪樣事情?”

她看著妝奩那塊小小方鏡裡自己的臉,臉畔的太陽還是那片太陽,卻曬得五官有些模糊走了形。鏡子裡的臉也漸漸虛化模糊起來,換成了另一張粉嫩如桃臉。

此刻就少不得白鳳出來勸兩句,先勸老太太,“娘,姑娘不是這個意思,姑娘是有孝心的,只是她那張嘴您還不曉得?什麼都要與人頂兩句。況且炎天暑熱的,難免惹得人脾氣大。”

永善不願意,想著午晌就要走,還能在這裡蹭幾頓好的?便推說:“不必不必,那頭也等著我吃飯。我就是特意來謝你鶴兄弟,幾樣點心不成敬意,是個意思。”

她此刻倒倏地理直氣壯起來,“這話倒很不錯,給誰瞧見都夠我擔驚受怕的,唯獨給你瞧見我不怕的。”

老太太聽見這話,捂著心口撫著架子床的罩屏哭起來,“你看看你看看,這叫什麼話?我們謝人家不過是份心意,我倒是有心要拖一車的銀子來謝人家,倒也得有啊!一輩子養個姑娘出來,如今她好了,扭頭就嫌孃家人丟她的臉了!”

月貞心道她來得正是時候,笑起來,把永善望一眼,“那麻煩姐姐先領我哥哥回去。”

月貞在罩屏外的椅上坐著,聽見他喊“鶴兄弟”,暗怪永善沒眼色,人家客氣是客氣,他還真把自己當個角色。又聽見他說要走,心裡更怨他一層。她倒想多留一會,好尋個機會與了疾把話說清楚。這會也沒法子,只好跟著起身。

永善怔忪一下,“不去?這是什麼道理?我又不是叫你領著我去求人辦事,我是叫你領著我去謝人家!”

他想,他的孩子長大了,卻不是在他手裡長大的,心裡不免懷著嫉憤。

這會永善也從偏房踅到這屋裡來,見老太太悶坐在床上不說話,白鳳立一旁也不說話,月貞獨在榻上坐著,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

也虧得了疾起得早,去時那屋裡正在擺早飯,丫頭提著食盒送來的,照舊是些清粥素齋。了疾在椅上和善地笑著,同永善周全,“舅爺不嫌棄就在我這裡一道吃了再過去。”

月貞噙著一絲笑意,“你鶴二爺嚜,最是個心胸豁達的人,我這點苟且小事算什麼?你什麼不能海涵?”

“原來你也知道這是苟且之事。”他兩步走過來,有些凜然的氣勢,逼近了看她。那問題日夜懸心,總算給他問出口來,“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月貞的腳不由得向後退了一下,心卻是向前迎著的。

他以為她是心虛要跑,一把將她拽住,逼得更近了,“那晚上,或是不止那晚上?”

兩個人近得臉上上下下地對著,兩張嘴巴險些貼在一起。他的目光壓迫下來,在她一雙眼睛裡打轉,他自己以為是要在她眼裡尋找她說謊的痕跡,可一顆心卻在異常地跳動著,不全然是憤怒。

就是這樣沒道理,貼得過於近了,爭執又不像純粹的爭執,晦淡中若有似無的有些關情關慾的味道。連那藍得發黑的天光,也像是故意遲遲不亮起來,把人困在個含混不清的境地,要放些什麼跑出來。

這昏暗的天色,容得下任何不應該的思緒與情.慾。

月貞很心慌,卻是悸動的慌,不是心虛的慌。她仰著臉,目光也在往他眼裡鑽。手腕在他的手掌裡,被他握得有點疼,但那疼使得她更興.奮了。

她想自己還真是個霪.婦,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她竟還希望他能再湊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沉寂簡直醉人,能聽見彼此都有些迷亂的呼吸,虛虛實實地牽纏在一起。了疾仍然牙咬切齒,可聲音卻不覺放低了,有著喑沉的一點餘醺,“你怎麼不回答?你們都做過什麼?”

“你真要知道?”月貞反問,輕柔而蠱惑。

他既怕知道,又自己心裡也是一團亂。可那些亂糟糟的思緒裡,有一股衝動跳升著。他沒說話,又迫近了一步,整個人幾乎貼在她身上。

月貞有些難言的激動,一激動便忘形,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我章月貞從不替人守寡,活寡也是不守的。就是要算賬,也該是相干的人來找我算賬。你此刻是替你那死鬼大哥跟我算賬,還是用什麼身份跟我算賬啊?”

這一問也就將了疾遽然問得清醒了。他在惝恍中回過神來,想自己是以什麼立場來對她興師問罪?不明不白的,他有什麼資格指責她?

他的目光留戀不捨地在她臉上晃動兩下,鬆開了她的手腕,悄然退了一步。

隔得如此近,任何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難逃對方的眼。月貞的神情也跟著恍然變色,反倒主動貼上去一步,“說啊,你憑什麼來跟我算賬?說啊,你說啊!”

了疾說不出話來,有的話說出來又辦不到,不過是空頭話。說的人是壞,信的人是傻。他自私衝動冷褪下去,人也是越退越遠,又退回多寶閣下。

月貞眼睜睜看著他退回去,方才的一段,彷彿是個倒回的夢。此刻夢又退回了原點。

她的臉上漸漸露出悽怨的表情,盯著他的輪廓冷著笑了笑,“我就敢說!就是人來問我我也敢說,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跟你日日夜夜在一處,當著菩薩的面我也敢認!不過你不敢!你不敢。”

她笑著,慢慢就流下淚來,覺得說這些話其實也是枉然,什麼都是枉費,不論怎麼樣,他們也走不出這境地。她也沒指望他會回答,不過是心裡憋悶得很,非得講出來才痛快。

可講出來,也不見得有多少痛快。

了疾卻忽然願意承認了,不承認也沒用,他對她的喜歡經由慾豐腴成了愛。愛有慾兜了底,就沉重了一些,他開了口,聲音也是沉重的,“我不敢,是因為我要考慮後果。而你,只顧自己心裡痛快。”

月貞對未來是不抱期待的,她只要他此刻愛她,至於以後,她淌著淚說:“我想不到那麼長遠,我只看眼前!”

他冷靜得讓人灰心,“倘或我也只看眼前,那才是真的無路可走。”

她明白他說的是對的,但道理歸道理,心裡的感情卻是不講道理的。人倘或都能按道理活著,也就沒有那麼多碎瓦頹垣的人生了。

岑寂一陣後,了疾又說:“你給我一點時日,讓我打算清楚。”語氣是無奈的乞求。

月貞認真思索了一會,這“一點”是多少?她已經給了他很多時日,縱容他在俗世與方外搖擺。她沒有信心能單憑一己之力將他拽回人海,害怕只是一場空等。

她搖了搖頭,眼淚灑了一地,“我不等。”

什麼是造化弄人?這就是了。他們彼此都不清楚,她愛他,恰是愛他這一身的冷靜;他愛她,恰是愛她這一身的叛逆。

恨的,也恰是彼此這一點。

月貞像個含冤又無處喊冤的孤魂走出來,精神跌得零零碎碎。天還沒亮起來,仍舊霧暗雲沉,重重壓在人頭上。

“像是要下雨。”

霜太太如是說,坐在榻上連嘆了好幾聲。扭頭看見月貞低著臉坐下邊椅上,嵌在濃暗的光線裡,那畫面簡直有幾分慘然。她叫月貞來,無非是為問芸娘到廟裡為岫哥祈祝的事情,問得清楚了,也不叫她走,似乎是有意叫她陪坐著消遣時間。

老了的女人的時間是矛盾的,往長了看,還剩下多少?好像每一刻都是彌足珍貴的。可真分成了時時刻刻,又都是瑣碎得不值錢的。

月貞還沒老,就已經這麼覺得了,所以也願意坐在這裡陪著。

這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就在陰霾的天色裡,企圖熬向歲月的終點。

霜太太畢竟是個愛嘮叨的人,受不得這靜,忽然又問:“那芸娘去了,霖哥也不在家,他們那屋裡誰看著?”

“有媽媽看著,芸二奶奶不帶她那媽媽去,我們太太叫揀個伶俐的丫頭去,倘或家裡廟裡有什麼事,也好來往傳話。”

“噢……”霜太太把音調懶懶地拖著,慶幸又熬過去一彈指的時間。

月貞看她窩在那裡,整個人是個龐然的暗影,彷彿會越脹越大,將一切都吞噬進那影裡。一個曾風姿綽約的女人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子?月貞想,大概就是等的。一個女人的歲月,經得住幾回等?

她想起來問:“二老爺只怕到京了吧?”

一聽這話,霜太太抻直了腰身,一張臉在陰冷的光線裡浮出來,面帶著一種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表情,“誰管他到不到。”然而眼中卻牽連著一絲情愫,剪不斷,也挽不起,是惘然的,

月貞看著她,想起方才在了疾屋裡說的那句“我不等”,那一刻未必沒有賭氣的成分。可這一刻,她覺得是何其明智。

她才不要等,從此刻等起,到何時是頭?只怕未及等到,人就枯悴了。

她有些從痛裡抽身的感覺,雖然還是痛,但這痛定了型,只能痛成這樣子,從今往後,再不會在如同潮起潮落的希望失落裡發生更改了。

卻也仍然愛他,她坦然承認。這愛由痛來兜底,更穩固,更牢靠。可也只能是如此,既然抹不掉,就隨它立在那裡吧,她打定主意,此後不去理它。

霜太太倏地問:“你在想什麼?這樣出神。”

“沒有。”月貞笑了下,“就是想著芸二奶奶這一去,我就要寂寞了。”

霜太太也笑了聲,提著眉眼,光與影同樣黯淡,她精緻的五官嵌在那張臃腫的臉上,瞧著有幾分詭異,“那就多陪你婆婆說說話,她也閒得無趣。”

月貞只是陪著笑,在這裡又坐了會,便辭回去那邊宅裡送章家的人。午晌果然下起雨來,下得不痛快,像誰悶著在哭,眼淚斷斷續續,有一時無一時的,想起來落幾行,想起來落幾行,多數則是在發呆。

那傘打也不是,收也不是,叫人左右為難。月貞是個利落的人,索性不打了,攙扶著她娘登輿,囑咐趕車的小廝,“慢一點,老太太經不得顛。”

老太太在車裡聽見,心有所觸,撩開簾子囑咐她,“你得空就回家來瞧瞧。”

彼此都知道是句客氣話,哪有出了閣的姑娘常往孃家跑的?但也足以抹平這幾日的不愉快。日子不就是這麼回事,哪來那麼些大奸大惡,大仇大恨?

月貞倏起些離情別緒,立在車前蘸了蘸眼瞼,向她娘微笑著點頭,“噯,您在家要常保養身子。”

隨著章家人這一走,更是心淡意冷。一場生日,不過剛過去幾日,竟如同過去了一年,已經尋不到任何簇錦團花的痕跡。恐怕是連日陰雨的緣故,花是常開著,卻是稀紅疏影,處處風景都顯得蕭瑟。

再然後,連芸娘也要走了。

月貞去屋裡送她,流露出難捨的表情,那份難捨裡是否懷有對別人難捨的成分,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過她懶得再去較這個真,只全盤算在芸孃的頭上,在榻上直長吁短嘆,“你這一去不知幾時才回家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是無趣。”

芸娘一面指揮著丫頭們收拾細軟擱到馬車上去,一面掉過眼來睇她,“我又不是不回來,不過幾個月的事情。你瞧你,就像我要死了似的。”

幾個月,月貞想想都覺得漫長。只好無奈地笑。笑一會,趁屋裡沒了人,搭過腦袋問她:“這孩子生下來,你打算好怎麼安置了麼?”

芸娘向窗外望望,謹慎地低著聲,“等我到了廟裡再同緇宣商議,在家總不便宜說話。”

“霖二爺還不知道你要到廟裡的事情吧?”

“誰理他?”芸娘笑得有些輕鬆,“還不知道他幾時從南京回來呢。橫豎回來,家裡人自然會告訴他我到廟裡祈祝去了。倒是我走了,太太就只盯著你了,你要留著神,可別出什麼岔子。”

說得月貞心陡地跳一下,“我能出什麼岔子?瞧你這話說得。”

芸娘把她的手安撫一下,“我的意思是,你辦事別出什麼岔子,太太眼下是喜歡你,出了錯還喜歡喜歡就另說了。”

原來說的是家務上的事,月貞慢慢鬆緩下來,又想起來問:“你帶去的丫頭是哪個?”

芸娘向窗外遞著下巴,“喏,秋雁。”

月貞跟著望出去,只看見個纖細的背影,挽著包袱皮,捉著裙,正由場院裡往院門處走去。

她想起來,這秋雁也是芸孃的陪嫁丫頭,年十六,不大愛說話,往日逢她來時,這丫頭只端茶遞水,憑她們說什麼她也不來搭腔,只老老實實地退守一旁。

“可靠麼?”月貞噘著嘴道:“你雖然說是閉在禪房裡,可終究難避她在跟前,你那肚子大起來給她瞧見怎麼好?”

芸娘笑道:“我都想好了,等到廟裡,過幾日我就許她的假,打發她去瞧她爹孃。她十歲時給她老子娘賣到我孃家當丫頭,一年到頭難得見上一面。我許她回家去,她正巴不得呢。”

月貞想想也是,又囑咐她幾句留神當心的話,便將她送出府去。一路上挽著她,心裡是有些慘然的,也為送她,也為送別的人。

門前果然是兩輛車馬,來來往往的,都是搬送芸孃的東西。後一輛馬車只是冷清的停駐在那裡,了疾一向孑然來去,最多的細軟,也就是兩件衣裳,裝在個包袱皮裡。

霜太太囑咐丫頭悉心擱到車上,拉著了疾在車前,幾番叮嚀,都是老生常談了,無非是要他常回家。

月貞從前聽著,心裡是有些同霜太太一樣的盼望的。此刻又聽見,幾乎在心裡立刻就有了斷定——他是不會回來的。

所以她看也沒看了疾,待芸娘登輿便折身進了大門。身後是晴嵐暑回,又一度盛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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