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別有天(九)

飛信自去秋自濃, 西湖上的畫舫遊人依舊絡繹不絕,由山林間望下去, 那些畫船不過米粒般大小, 船上的人更是渺若浮游。

月貞立在雕闌前長嘆,“唉,人算個什麼呢?不過是浮萍落花, 隨波逐流罷了。”

昨夜下過雨,晨起正是晴明風冷雨干時,背壓低的松枝上墜下露珠, 掉進她的脖子裡,冰得她“哎唷”了一聲。了疾忍著笑看她一眼, 剪起胳膊,“你怎麼也說起這種話來了?”

她摸著後脖子剜他一眼, 滿目溢怨, “你不知道麼,人有不如意的時候, 最容易傷春悲秋。怎麼, 我難道就是個麻木不仁不知道愁的人?你當誰都像你似的, 就是個木頭!”

一扯到這話,了疾便說:“我該上早課去了,你自己在這裡傷情吧。”

月貞恨得牙根癢癢,“你都要還俗回家了還裝模作樣做什麼早課?要背離佛主的人,還在佛主跟前講經論法, 就不怕佛主看不起你?”

了疾斜她一眼,笑道:“別說我要還俗歸家, 就是從未出過家的人要修行, 佛主也是樂得高興。飯堂開了齋, 記得把飯吃了。”

月貞跺腳道:“我不愛吃你們廟裡的飯!”

他自轉揹走了,“那我叫逍遙天送飯到廟裡來你吃。”

月貞在後頭恨不能拿眼將他的心剜出來,這人面上豁達,實則小肚雞腸,很是記仇!蔣文興的事情他雖然沒再問起,可成日將她幹晾在這裡,好比把一朵綻開的花冷擺在一旁。

月貞回過神搖頭,“我沒問他,他師父我還沒見過呢,住在下頭那間屋子裡。我想大概是說了吧,等我下晌遇見他再問問。霜太太急什麼,鶴年既然說下了就一定是要回去的,犯不著急在這一日兩日的嘛。”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才使月貞醍醐灌頂,人活在世上,除了圖個痛快,還要講責任的。她收起簪子,癟著下巴問:“崇兒這幾日在家聽不聽話,吃不吃得好呢?”

不過日子終究有限,月貞愈發覺得眼下的時光彌足珍貴,打定主意要成就美事。俗話說花好月圓嚜,空有花而無月,這好怎能算圓滿呢?

她還能在山上與他獨處幾時啊?過些日子家裡去,又是處處的眼睛與嘴巴,連親一下還得四面八方哨探一回。她想來就很是不甘心,生氣轉背往屋裡去了。

月貞捏著根銀簪子在炕桌上百無聊賴地劃拉著,“噢,我知道了。”

說到此節,珠嫂子想起一樁事,捂著嘴笑起來,“沒看出來咱們緇大爺的膽子那樣小。前日他到咱們這頭給太太請安,在園子裡撞見奶母抱著瀾姑娘在外頭逛,他看了瀾姑娘一眼,嚇得狠狠摔了個跤!這兩日走路還有些瘸呢。”

月貞歪垂著頭,又將那簪子劃拉起來,“哧……哧……”地響,好像是怯綿綿的認錯的聲音。

門也關了,窗也關了,了疾即刻明白她打的還是舊算盤。他呷著茶道:“你把門窗掩得那麼死,叫別的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月貞立時走去開門,又將門闔上,殷勤地去倒了茶,向兩面罩屏內望望,擇了床邊的榻,將茶奉擱到那裡去,“我聽見你誦了半日的經,體諒你必定口渴,所以趕來為你燒茶水啊。你瞧瞧,你一回來就有熱茶喝,我好不好?”

了疾趁勢對他說明,“等過幾日我就領著她一道回去。師父,我正要告訴您,家中母親這幾年催促得厲害,要我還俗回家幫襯家裡。因您這幾年在外遠遊,我便沒應。如今您既已回來,我只等把主持的事務交還給您,我就要回家去了。”

珠嫂子搡了她的手一下,“霜太太問,鶴二廟裡的事情交託好了沒有?告訴他師父沒有?”

珠嫂子歸置好東西走來榻上,略略思索後,開門見山同她說:“我看這些閒話也是你自己作弄出來的,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你早前同那文四爺……是不是?”

了疾解了袈裟在榻上坐定,看她面上一改幽怨,笑盈盈的,一時不知她又耍什麼花招。只得處變不驚地笑著,“我看見家中有人來過了?”

“秦家府衙裡做官的,他們家的小姐又是個出了名的秀外慧中的美人,按說沒得挑吧?可霜太太又覺著那位秦小姐有些悶,說是從前席上見過,太文靜了些,弱怯怯的。又說:‘我們鶴年已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再娶個啞巴似的媳婦在家,難道兩個人對著唸經麼?’你說好不好笑?”

這似乎就意味著她與了疾還有一段日子,那日子雖然是有盡數的,可只要不是一眼能望見的明天,後天,也就還能懷有期望。

月貞翻他一眼,“你這屋子在最上頭,誰沒事往這上頭跑?還不夠人累的。”

“聽話倒是聽話,只是家裡沒先生,好些日子不曾認字讀書了,成日和岫哥在屋裡逗瀾姑娘玩耍。”

果然不一時就見了疾爬了上來,披著袈裟,站在那裡望著她笑了笑,“你怎麼到我屋裡來了?”

“啊,是珠嫂子,我們太太打發她來給我送兩件厚衣裳。”月貞跪到榻上去,把兩扇窗戶拉來闔攏,“真是送得及時,你還真別說,太陽一下山,這裡的風就冷起來,吹得人身上寒噤噤的。”

“正是她。”

了疾攙扶著他一路下去,“她是我家裡的大嫂,前些日子身子不好,我家姨媽要她靜養,因家裡人口多不得清靜,才搬到這裡來小住幾日。”

秋海聽後,不驚不怪,斜著一隻眼睇住他直笑,“少把你們家裡人抬出來哄我,小子長大了,思凡了,自然就想著往塵世裡去了。”

珠嫂子便不再說了,轉頭說起別的,“崇兒連日在問娘幾時回家去,你凡事不管不顧,難道也不管他?他本來就是過繼來的,哪日又沒了娘,你叫他再靠誰去?”

但看久了倒也能看習慣,況且除了相貌生得怪,她同旁的孩子一樣的,如今連家下人都漸漸不再議論她了。唯獨緇宣見著她像見著鬼,每回都嚇得失魂落魄。

“他的婚事啊!他都二十的人了,現相看人家,到定下,再到成親,這不得一兩年的功夫?那時候他都是快二十五的人了,這還不急?能抓一日是一日吧。”

“霜太太想為鶴二爺提前相看人家,所以確切的日子。”

月貞心裡像是豁然跌了一跤,有些懵懵地發疼,“就這麼急呀……那她看重了誰家的小姐?”

秋海扭頭望去,只得一隻眼睛,早晚都是個看不清,“我看她似乎還年輕,身段也好,就是你們家那位寡婦大奶奶?”

可巧給底下山腰裡打哈欠的秋海法師看見,只等了疾由長階上走下來,便迎去問:“小子,上頭那位女香客好像在咱們廟裡住了好些日子了,也沒帶個家人下人,獨她一個人住在這裡,是什麼緣故?”

月貞陪著笑一笑,臉上有些離魂的蕭索。瀾姑娘是長得古怪,小孩子又長得快,如今皮肉撐開了,胖了些,那一邊的唇角就彷彿咧開得更大了些,連著嘴角的那條紅色胎記愈發揚到耳根底下去,像是歪著一邊嘴在笑,那笑直裂到腮上。

“她什麼日子回去?我可不是趕人,只是她一個獨身女人住在這裡,也沒個下人伺候,總是不便宜。況且香客來來往往的,倘或遇見那起有賊心沒王法的,咱們一時看顧不周,豈不吃虧?”

月貞吃了一驚,把眼避開,沒說話。珠嫂子拂裙坐下來,乜著眼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瞞得死?我告訴你,也就是芳媽她拿著架子,也懶,不肯日日在屋裡近身伺候你,否則,連她的眼睛也逃不過去。如今文四爺既然已經走了,你往後可踏實點吧,別再叫人捏出個錯!這回也就是家裡連番的事多,太太沒有早前那些精神了,要不然,豈會這麼容易就饒了你?”

談笑風生間,二人下到殿內,不時山間便是梵環繞,金鐘長鳴。伴著雁雀揹人飛,各方香客遞嬗進入山門,裡頭有位眼熟的,正是那珠嫂子。

說得了疾心懷愧疚,不好意思,待要辯解兩句,秋海又笑著將他拍一拍,“不必多說,這才好呢。你從小就像個呆子,總以為離塵出世就能修行,哪裡知道,這塵未沾過,情未嘗過,何談修行?談也是空談。我叫你開門關門這些年,除了那些煙非煙霧非霧的鬼話,你總算看出些別的來了。”

“秦家怎麼樣呢?”

殿內有人家在做陰誕,請了疾與十幾個僧人在那裡誦經超度,是個富足人家,陣仗擺得大,三場一歇,直誦到傍晚時分。月貞趴在窗戶上看對面的禪房裡相繼迎回香客,梵音木魚一概都停了,能聽見嬉笑說話聲,僧人們必定也往這頭上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月貞睜圓了眼,“相看什麼人家?”

於是下晌打發了珠嫂子去,便偷麼鑽到了疾精舍內去等著,抱著決心,這回不論他如何趕她,也賴死不走!

珠嫂子閒來奉了琴太太之命來探望月貞,給她捎帶了幾樣吃的穿的來,一壁歸置一壁說:“太太說山裡涼,叫我把秋天的厚衣裳給你帶兩件來。又說既然來了,就多清清靜靜的歇兩日再同鶴二爺一道回家去。還說,你在這裡閒時也抄些經文養養性情,回到家裡,愈發要行止小心,別再鬧出閒話來了。”

珠嫂子甩甩帕子,“誰家都沒瞧中。她和我們太太私底下把認得的有女兒的人家都提出來議論了一遍,到頭來覺著誰也不好,誰也配不上她的寶貝兒子。說張家的小姐模樣不出挑,李家的小姐沒念過多少書,陳家是做買賣的,秦家……”

月貞笑得直捶桌子,一面是為這話確實好笑,一面是為看樣子這事情一時半晌根本是沒著落的事,不過空有打算罷了。

了疾閒閒散散地擱下盅,“還是將門窗開啟吧,透透氣也好。”

月貞沒奈何地走去開門,咕噥著,“你怕我吃了你還是怎的?”

山風吹進來,夾著草木清香,更有些風花雪月的意思。月貞走回榻上來,穿著件青的衫綠的裙,更兼眼波流轉,一臉哀哀的春.色,活像林間鑽出來的女精怪。了疾豈會不心動?只是擺了這幾日的架子,要叫他忽然放下,也有點難。

他瞟一眼窗外,天色尚早,太陽才剛落下去,山門剛闔上,林間還回蕩各類蟲鳥與留宿的香客的聲音。那些瑣碎的聲音相互聯結起來,像是那條巷子裡茶餘飯後的閒趣,有了一股豐富的人情味。

眼前的月貞,正是這人情味的精粹,是把七情六慾都披在身上的,使她單薄的身.體有著豐.腴的吸引力。

誰知這時候,月貞立起身來說:“我下去歇著了。”

他心裡登時眷戀難捨,捉住滑過他身畔的手,“上都上來了,再坐一會。”

月貞瞥他一眼,滿心得意,又翛然地坐回去,託著下巴無聊地道:“人家坐在這裡也是乾坐著,你都不同人講話,只顧著看外頭。”

了疾卻微笑著說:“我是在看天什麼時候黑。”

他眼裡有些隱晦的暗示,月貞讀懂了,一下振奮起精神來,也向窗外望去,那該死的天邊還卷著紅霞呢!

兩個人都等著,月貞靜不住,走去翻他的箱籠,“咱們回家的時候,這些東西也帶回去麼?”

裡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些法器僧袍,了疾那邊罩屏內指著,“還有那些書。”

“經書還帶回去做什麼,在家也打坐唸經?”

他笑笑,“你以為這些經書都是講什麼?其實講的都是道理,常翻翻總是不錯的。”

兩個人蹲在地上,把箱籠隨便翻了翻。月貞暗暗睞著眼看他,金紅的殘陽包裹著他的背脊,溫和又堅固。她想到這麼好的人,終歸要成為別人的丈夫,心裡不免有大段大段的遺憾。遺憾是空白的,怎麼都填不滿。

她倏然想問問他關於日後的打算,卻也怕問,打算得再好也沒用,意外是一個接一個地來,問了反倒破壞了此刻的圓滿。她漸漸笑著,往他身上歪過去,腦袋倚在他肩上。

了疾闔上箱籠,反手摟住她站起身,面對面地握住她兩條胳膊調侃,“一時半刻你也等不得麼?”

月貞揚起下巴頦,“就是等不得,怎的?”

了疾瞅一眼窗外,也覺得這黃昏磨人,時辰是一刻一刻地煎熬著過去的。他們像兩個做賊的人,心在一點點褪色的天光裡慢慢沸騰。比及天終於黑了,也許是等得太鄭重的緣故,一時都有些拘束起來。

他走去掌燈,擱在炕桌上,想請月貞移到床上坐,又不好啟齒。因為月貞被蠟燭一照,便垂下頭去,忽然添了幾分羞意。她兩隻手擺在裙上,相互摳著指頭,這情狀使他覺得自己像個新郎官,有些鄭重和尷尬。

月貞緊張著,等他也坐下來,抬額睇他一眼。他也回睇她一眼,兩個人不知哪個該最先動作似的,僵持住了。

月貞簡直懷疑自己燙得糊塗了,怎麼就忽然說了句:“你要不,還吃點藥?”

這時候本能是最能打破僵局的東西。一個男人哪裡能聽得了這種話?了疾受了挫,發了狠,將她反手撳倒在榻上,雙目陰狠地盯著她的面孔看一陣,親下去時,聲音又變得溫柔了,“你不就是催.情的藥麼?”

他傾在她身上,月貞能感覺到他身上早是與她一樣滾燙,底下早就是蓄勢待發的。也許他是在黃昏裡就燃起來,不過他是苦修之人,善於忍耐。

月貞本來想笑,卻慢慢在他的手裡笑不出來了。他的手游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火海,燒得人像沸了似的,發著嗚咽的聲音。她心想這回一定要記得每一種感觸,不要像上回那樣記憶混亂。

然而這回也同上回沒多大差別,彼此都是迫切的莽撞,他親著她的嘴巴,手就已經沒有章法地往她衣裳的一切縫隙裡胡亂鑽。呼吸也沒章法,亂蓬蓬地響在她耳畔,像是一隻獸在獵食,飢得發慌。

他的手實在也不溫柔,捏得有幾分重,月貞吃痛便哼,越哼他下手越重。直到月貞委屈得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才放輕一點。

那輕就帶著珍重與憐惜意味,在月貞心裡如迷途知返一般可貴,她又感動出眼淚。等他穿過她的時候,她又痛出眼淚。

愛就是這樣,必須以痛來點綴,純粹的快樂是單調的。

她事後暗暗比較著和蔣文興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慾望果然能埋沒理智,但唯獨埋沒不了情感。方才她的腦子是一片混沌的,卻在那片混沌裡,唯獨愛他這念頭是越來越清澈。

她縮排他懷裡,兩個人只蓋著衣裳。了疾便起身抱她到穿上去,“冷了吧?”

身上出了汗,果然是有些冷了,因此這懷抱就是最大的溫暖。等他也躺下來,月貞就馬上貼進他懷裡,有種沒出息的念頭,恨不能化進他的骨血裡去。

了疾摟著她,一隻手仍在她身上游離。月貞覺得他的手像在往她身上纏線,絲絲縷縷慾的線。這慾不像剛才那麼滂沱了,卻是綿綿細雨,久墜不停,更折磨人。

她仰著眼含著期望睇住他,依依難捨的模樣,又不講話。想這話不好啟齒,便假裝不經意地抬腿,碰到他也重振旗鼓的慾,她眼裡的期待就變成了等待。

誰知等了半晌,了疾卻起身穿上了袴子。她錯愕一下,爬起來望著他的背肌,“你做什麼?”

了疾隨口答,“我倒茶吃。”

他立在榻前仰頭吃茶,有些茶湯滴在平坦的肚皮上,從喉頭到腰間,整個堅實的面板都在昏黃的燭光裡蠢動,益發誘.人。月貞的心裡也渴起來,目光就含著怨情。

恰好了疾倒了茶來遞給她,“你也渴了吧?”

月貞撳著被子,覺得他那高高在上的笑意似乎變了味道,體貼裡含著作弄的意思,她帶著這懷疑把茶盅遞還給她,坐在床上等他回來。

他卻不回來,又去供案上撿了竹籤子歪歪斜斜地站在榻前挑燈。月貞忍不住催促,“你回來躺著呀。”

他眼也不回地說:“我想動一動,不想躺著。”

月貞心道:你可以回來動我呀!

可到底是說不出口,目光愈發有種望而不得悽怨。

了疾分明感受到她那目光,卻不回來。他早是孽火重燒,但才有過一遭,更兼他自幼修行,自然不急不躁。

他覺得月貞此刻是屬於他了,不免就想到她曾屬於過別人,又將他那股忿忿不平勾起來。橫豎不能在別的地方折磨她,連說句重話也捨不得,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有資格,也下得了狠心折磨人。反正這與善惡無關。

他又往那邊罩屏裡走去,將矮几上的青燈也點亮。那架多寶閣也蒙上了一層昏昧的光,與月光相雜著,月貞在對面能清楚看見他腰.背的輪廓,張弛有力地在那裡翻書。

月貞喊他一聲:“這麼晚了還看什麼書啊?”

他回過身來靠在架子上笑一笑,“翻一翻。橫豎也是睡不著的。”

透窗的月光斜罩在他身上,使他的笑容變得魅人。從前他總懷疑月貞蠱人的妖,眼下倒是他成了個妖僧,月貞卻成了個被情被慾擺佈的人。

她久侯他不來,就胡亂裹著衣裳走過去,擎著燈往他手卷的書上照,“你看的什麼?”

她的眼從字裡行間走到他臉上去,歪湊得近近的,燭火在目中輕輕跳躍,像無聲而幽昧的一種渴求。了疾笑睨她,眼神是勢在必得的散漫,似對囊中之物的欣賞,又似對唇邊獵物的逗弄。

他把書皮翻給她看看,“就是本《金剛經》。”

月貞哪管它什麼經,抬手蒙在上頭,“不要看了嚜。”

“為什麼?”

她又不說話了,暗噘著個嘴,往他懷裡擠一擠,“不看了嘛。”

“不看書,”他抬起一隻手捧住她的臉,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夜這麼長,幹什麼呢?”

他那雙笑眼驀地化為一片荒霪的海,月貞益發陷在裡頭,貼在他胸懷裡,手裡的燈把眼裡照出一點水花,就這麼痴痴地凝望他。

直望到水花匯成淚水,要滾下來了,便咬著牙根罵他,“李鶴年,你就該千刀萬剮!”

了疾闔上書,往那頭走,笑著倒了盅茶,回身果然見她舉著燈跟了過來,他若無其事地把茶遞給她,“喉嚨都啞了,趕緊潤一潤。”

月貞慪得一手打掉茶盅,連跺了幾下腳,“李鶴年,你是個混賬東西!”

那眼淚總算是給跺下來了。了疾才接過她手裡的燈,慢慢託著她倒在鋪上。他把燈擱在一邊,掀開她亂罩的衣衫,“你磨磨蹭蹭的不肯睡,是不是就為等這個?”

月貞有些被看穿的窘迫與羞意,把臉偏著迴避。避了一會,又氣不過,轉過了啐了他一下,“呸,你磨磨蹭蹭的不睡,就是故意折磨我!”

“叫你看出來了?”了疾不知悔改地掐住她的下巴,眼神有些發狠,“不折磨折磨你,難解我心頭之憤。”

他天生有些折磨人的手段,因為喜歡看她的表情,便慢推慢進。並不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就是純粹欣賞她神情的變化。當給她神色露出痛.楚時,他就溫柔地親她,但又想使她更痛苦,只一寸,一寸地折磨,人有些滿.足時,又馬上又退回一寸。像是月下在一間閨閣的門口徘徊打轉,當裡面的姑娘等得有些悽怨失落時,他又走近幾步,叫她重新生出希望。

有時候又忽然發起狠,逼迫著問:“是我好還是文表哥好?”

月貞此刻根本不記得還有別人,只說:“你好。”

“誰好?”

月貞很是懂事,“李鶴年好。”

他又似不信,非要逼得她哭了,以眼淚來驗證真偽。

他偶然抬眼看見一地皎潔的月光,並沒有一點慚愧。反正天一亮,他又是那個身無一粒塵的了疾禪師。那黑夜裡,何妨就做這個放肆狂妄的李鶴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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